撰文:施宜蓁
天花板上高雅的水晶吊燈映照在純白的絲綢桌布上,隨著幾道前菜上桌,專屬於牛肉的誘人香氣撲鼻而來,刀子切下烤得焦脆的酥皮,令人驚喜的是,粉嫩肌理中還帶著些許血色,恰如其分的熟度惹人饞涎欲滴。又或是在某個失眠的凌晨,動身前往離住家最近的一家鹽酥雞店,裹了粉的雞肉塊如機械般的自動化流程接連下鍋,噗滋噗滋的聲響一直持續到老闆熟稔的起鍋、調味、裝袋,隔著紙袋依然能感受到熱騰騰的溫度於手中擴散,伴隨著迸發在嘴裡的香氣與軟嫩的肉質。
為什麼人類天生就對肉如此癡迷?為什麼肉類對我們的吸引力如此之大?本篇將以人類演化與社會文化發展之進程的角度試著解析其緣由。
我們的祖先相較於肉食其實更常吃素
人類是靈長類動物,我們的第一個靈長類祖先大約出現在6500~8000萬年前,居住在樹上,以水果和樹葉為主食,那個時期的靈長類體型約一個巴掌大小,只吃水果和樹葉就已經能夠支撐身體的運作了。
最接近人類祖先的類人猿以草食為主,人類學者推測,大約在400~500萬年前出現的人類,其飲食型態應該與其他類人猿相似。觀察同一時期出土的臼齒與深長的顎骨化石,可推測出他們當時吃了許多需要大量咀嚼的食物,是草食動物的典型特徵之一。
另一方面,採集不會移動的植物當作食物,不需要擬定複雜的策略,所以也不怎麼需要用腦袋。反之,若想捕食會移動的動物──不論是狩獵或撿拾腐肉——就必須想出更加高明的計畫才行。科學家測量早期人類的頭顱,發現與現在的黑猩猩腦袋容量相去不遠,這個事實同樣可以支持早期人類以草食為主的假設。
既然早期人類以植物為主食,那麼經常在漫畫中看到的「原始人手持石斧追捕野獸」是如何發生的?
環境的劇烈變動成為契機
大約從260萬年前開始,一直到至1萬2千年前的這段更新世(Pleistocene)時期,非洲大陸的氣候變得越來越乾燥,森林也陸續凋零,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草原。動物之間得激烈競爭才能獲取植物性食物,這種情況對早期人類來說相當不利。早期人類只有小小牙齒,無法大量咀嚼像是樹皮及植物根部這般如此堅韌的植物,既然找不到植物吃,勢必得轉向吃肉才能生存下去,然而以當時成人人類的身高(平均不到一百公分),要狩獵草原上兇猛的野獸,無疑是天方夜譚。因此,人類想到一個策略,只要等獅子、禿鷹、鬣狗這些競爭者通通吃飽喝足之後,再去吃剩餘的殘渣就行了。而那個殘渣就是骨頭。
骨頭中含有骨髓、在顱骨內還有腦髓,這些都是純粹的脂肪,營養十分豐富。但骨頭的質地相當堅硬,尤其是四肢的骨頭,人類光用牙齒是無法咬碎的,因此找來了石頭敲碎,以便取得骨髓。在肯亞北部的卡拉里(Karari),一個歷史約150萬年的考古發掘點,科學家找到很多史前人類製造的石片,以及許多碎骨頭,骨頭上發現了石片劃割的痕跡,說明曾被人類「光顧」過。另外還有一些大骨頭被石頭砸成碎片,很可能是為了取得富含營養的骨髓。
食不飽,力不足,才美不外現
由於長期攝取高脂肪含量的食物,人類的腦袋慢慢長得越來越大。在400~500萬年前,早期人類的腦容量與現代的黑猩猩差不多,約450毫升;到了200~300萬年前出現了巧人,其腦容量已增加至750毫升,但體型仍偏瘦小,身高一百公分左右;直到200萬年前出現了直立人,其腦容量不僅已增加至接近1000毫升,身高也同樣長高至一百七十公分左右,於是擁有高大體型與碩大腦袋的人類祖先就此誕生。而現代人類的腦容量約在1200毫升以上,其中腦內的神經元耗能非常厲害,安靜不動時,大腦就消耗人體能量的20%至25%。換句話說,大腦是個很「燒油」的器官,必須要找到高質量的食物才能供應得起高耗能的大腦。
減少身體其他部位的耗能也是增加大腦供能的一個辦法。人類學家萊斯利.艾洛(Leslie Aiello)和彼得.惠勒(Peter Wheeler)比較了人和其他動物的內臟的體積差異。人的心、肝和腎都和同等身材的哺乳動物差不多大,但腸和胃只有普通動物的40%。內臟也是一個耗能很大的器官,腸胃小就能節省下許多能量,因此,人類雖然頂著一個大腦袋,整體耗能卻不算很多,但這同時也限制了我們的消化能力,不能像其他猿猴那樣以吃草維生,只能處理一些易消化且營養豐富的食物。
從上述兩種歸因來看,人類的祖先放棄了粗糙的草食,選擇更容易消化、能量密度更高的肉,和植物當中比較「精細」的部分,如果子、塊根等,以養得起我們強大的大腦。如此一來,大腦強大的認知能力才能夠成為演化上的優勢,幫助我們在弱肉強食中取勝。
火的發明形成社群紐帶
無論是生肉,抑或是植物的塊根、塊莖,將其經過燒烤之後質量都會提升至另一個等級。烹調不僅改善口味,也把生肉和生菜軟化,變得更容易消化、更營養,對於我們軟弱的嘴巴和消化系統來說,是再好不過了。
而為了保護珍貴的火種,原始人類必須分工。女人負責採集植物性食物、燒烤塊莖以及防備火焰熄滅,男人狩獵大型動物,隨後將獵物帶回營地。於是,火堆把人群聯繫在一起,圍繞著烤肉,社會和家庭的雛形便誕生了。因為學會用火,人類開始圍著火堆進食,成為同飲共食文化的濫觴。用火烹調賦予食物更大價值,這使得食物不再只是可食的東西,它開啟了許多可能性:餐食成為筵席及儀式中不可或缺的要素。
食物帶來營養,烹調革命使人有更多東西可以吃,也讓食物較易消化,從而擴大了滋養的效果;食物帶來享樂,烹調使享樂感更添幾分;食物打造了社會,烹調更提供了社會的中心焦點和結構。換言之,火的發明將肉食的重要性,提升到另一層次。
階級財力象徵
遠古時代,有些人開始掌握比別人多的食物資源,這時食物便成為區分社會的機制,可以顯示人的階級、衡量人的地位。從許多舊石器時代的人類埋骨處看得出來,人的營養程度和階級息息相關,食物區分了社會階級。
古羅馬人吃飯重的是「感覺」,感覺奢華,菜就好吃。一場得體的宴會怎能沒有肉?而羅馬人最常吃的就是豬肉。不過身為有錢人,光是吃肉不稀奇,還必須要吃最不尋常的部位。舉例來說,豬的子宮在當時便是只有貴族才能享用的珍貴食材。除了華麗的珍饈之外,奇珍異食也是顯現自身階級的方式之一。當時端上桌的禽類,還包括孔雀跟天鵝,吃起來如何可能無從得知,但是一隻孔雀端上桌,視覺效果肯定相當驚人。
人們傾向吃自己能負擔的最好食物,而富人愛吃的食物遂成為某種準則,顯現出整個社會的風氣。就好比西班牙小說《小癩子》(Lazarillo de Tormes)中的窮騎士,他嘴裡叼著一根牙籤四處遊蕩,只為了表示自己剛吃了肉,自己有能力吃肉,肉食成為了財富的象徵。
儘管對有錢人華而不實的餐桌嗤之以鼻,從另一角度來看,富人的餐桌卻是財富分配機制的一部份。他們的需求使食物供應不絕,他們浪費的食物餵養了窮人,食物分配鏈聯繫了社會,創造了互相依存的關係。
結語:飲食與歷史
從古而今的歷史縱觀來看,飲食與人類文明密不可分,兩者相輔相成又互相影響著。食物是生存的基本要素,在馬斯洛的需求理論中是最基本、最必須先被滿足的需求層次。而隨著各式各樣的環境因素變動,人們的飲食也逐漸跟著改變。為了因應氣候的劇烈變化與生理因素,人類的飲食取向漸漸趨向柔軟且高熱量的肉類;有了「火」這項加成因素,使肉類更加營養,並且「飲食」被賦予了更深一層的社群連結;到了近代,肉食則逐漸演變成階級財富之象徵。
了解了飲食對人類的重要性之後,也不難想像「食物宗教戰爭」會在網路上掀起熱烈討論的原因。面對各式各樣不同的飲食習慣,甚至是不同國家間的飲食文化差異,理解、尊重與包容每個人獨特的喜好,是身處於兼容並蓄的現代社會中,最佳的因應之道。
參考資料
- 李相僖、尹信榮,《人類的起源》,2018
- 陶雨晴,《生物演化的45堂公開課:從不可思議到原來如此》,2019
- 費利佩·斐迪南-阿梅斯托(Felipe Fernandez Armesto),《食物的歷史:透視人類的飲食與文明》,2012
- 岡瑟‧希爾施費爾德(Gunther Hirschfelder),《歐洲飲食文化》,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