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LIX.接觸

　　為什麼頻繁地進出醫療中心、以及被黑魔法師盯上的原因之類的理由，醫療長自始至終都沒有問過一次。雖說真被問了可能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但跟楚彬相比，自己也算是醫療中心的常客，而且之前身上還有一公尺魔咒，不知道給她添了多少麻煩……醫療長從未對這些產生困惑或是懷疑嗎？

　　「我的職責是療傷跟治病，需要知道的只有結果跟成因。」肯定地道出這項事實，大概是因為目前只有楚彬跟兩位一年級生，沃芙僅是啜了一口茶便流暢地回答起提問。「所有的傷痛背後都有苦衷跟各自的理由。不管立場或是利益，讓看得見的傷口復原就是我的工作。」水藍色的鳳眼平穩無波、卻也沒有不近人情。沃芙公事公辦的形象與蘊含著獨屬她的溫柔見解，儼然是不容質疑的權威。說她是這裡的女王當之無愧。「理由對我而言並非必須，但是，你想說的話我願意聽。」

　　醫療長的一番話讓索羅憶起曾在車站巧遇的皇家兄妹。他們因為立場而拒絕關懷、也不願找醫療長幫忙的行動，在她眼中其實並不構成任何問題──乾脆的態度充分說明了醫療長能在這有一席之地的理由，索羅不由得感到欽佩，垂下視線對著醫療長的體貼與回答道了謝。

　　得到回應的醫療長僅是淡淡地應過聲便轉過身，喚楚彬登記醫療簿。平穩的時間一直持續到楚彬告訴兩人今天有騎士團團練便先行離開、冰姈接著突然現身為止。

　　「話說完了？」隨著她開口，索羅注意到醫療中心內不知何時已經被肉眼幾不可見的薄透黑色結界包覆──之前也見過的。那說明了全世界最強的通緝犯，也有不想讓管理者聽見的事物。守護著在場隱私的少女彷彿只是在問例行公事，沒有給兩人回答的時間，便繼續道出想說的話：「你們見過的那三個通緝犯裡有兩個已經死在這，沒多少時間了──那兩個使用魔法的方式真夠廢的，還不如給我回收。」隨口抱怨了一番，少女不滿地冷冷一哼。

　　先不提她是怎麼知道那兩個通緝犯已經死亡的，莫葉這才從剛也是用這表情行動的冰姈臉上意會過來，她的一連串舉動是在回收通緝犯的魔力殘渣……順道嫌棄他們的魔法使用能力。

　　沒等在場的人反應，冰姈對著莫葉再一次開口。「晚飯後來找我──你就不用了，別浪費時間。」道出後半句時轉向索羅，少女的金眸之中透露的僅有蠻不講理的玩味，而索羅知道那是她表達關切的方式──要是又發燒起來，確實挺麻煩的。「剩下最後的機會可以掙扎，你就盡情煩惱吧。」神情似笑非笑的冰姈話中並無褒貶。道出此番感想後，她淡淡地看了醫療長一眼，彷彿不明言的致意後才撤掉結界、逕自離去。

　　冰姈的話語令索羅心臟一緊。那似是看透了一切的神情彷彿警告，讓還沒有正確答案的自己有些無措。冰姈所言的最後機會，是在意指能夠喊出銀髮魔法師名字的機會嗎？如果所謂的「回想」，是指要想起那個人已經被褫奪的真名……

　　「索羅？」侷促不安的心情透過主從誓約傳達給莫葉，他看了過來，試圖在索羅的表情上找出讓誓約主人魂不守舍的蛛絲馬跡。意識到莫葉的擔心，索羅趕緊搖了搖頭表示沒事──關於那位銀髮魔法師的事，總覺得還不到能夠說的時候。

　　別於不安的索羅，目視少女來去自如的醫療長則是回以安靜的注視，確定冰姈離開後的她開始整理起空床位──注視醫療長的舉動，索羅不禁被引走注意力。就像醫療長稍早所說的那樣，冰姈的言下之意跟舉動恐怕也屬於職責外的部分，因此醫療長沒有特別過問、也沒有開口阻止她找莫葉的舉動。也或許是她已經聽卓根老師說過莫葉被收為徒的事了？

　　抱持未經求證的猜測緩和冰姈的話語帶來的漣漪，兩小時後，索羅與莫葉在醫療長的首肯下一同離開醫療中心，前往學生餐廳。路途中還感受到了巫恩的跟蹤氣息──體感來說幾日未見而已，不知怎的竟感覺有些懷念……踏入學生餐廳時，熟悉的餐點香氣引人食慾。在別墅內吃莫葉做的飯能品嚐出他的好手藝，那跟學校的餐點風格又不太一樣。

　　「再過一天就要期中測驗了，應該趕得上吧。」主動挑起話題，莫葉一面進攻眼前的餐點一面事先安撫索羅。「她可能有想告訴我的事情……雖然只是我的猜測。」

　　「嗯。」點了點頭，索羅也跟著咀嚼起午餐。從夢裡跟略為簡短的別墅生活中，就能清楚冰姈雖然是通緝犯，卻很注重教育跟實作一事。能夠驗收成果的期中測驗，她應該會讓莫葉準時回來吧？而莫葉以暗示的方式講述而非直稱冰姈一名的作風，也肯定是要防止被這邊的世界竊聽到成為了弟子的事情。這麼說起來，卓根──真名是為姆拉特的老師，在森林講出這件事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被『聽見』……

　　猜測到一半，索羅便立刻否定了自己。

　　他們是在這裡長期生活的人，對於會有這些監聽與監控肯定早就已經有所防備；而且，這裡是有魔法跟不可思議的生物的世界。或許亞薩奇爾魔法學園的森林是『天然屏障』的意思，並不只是指地形上的『屏障』也說不定。將午餐吃光重新平復思緒，索羅跟上莫葉的步伐離開學生餐廳──騎士團的團練今天恢復了，但是，捉拿三個通緝犯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剩下一位還沒找到、名叫茹的女性仍在逍遙法外……前途漫漫，真能夠找到方法解決這件事就好了。

　　經過川堂前往草坪，索羅注意到佈告欄上的公告有一張寫著各年級的考試科目跟擔當考試的教師人名──這就是之前焰凰他們提過的公告吧？決定晚些結束團練後再來看看上面詳細寫著什麼，索羅沒有停下腳步。

　　熟悉的草坪上已經有不少人在那裡等待，只是，沒有見到皇家兄妹的蹤影……見到兩人的洛德高舉起手打起招呼──話至一半笑容軋然而止。她放下手看看莫葉、又看看索羅，隨即重新露出微笑。「很努力呢，你們兩個都是。」讀取了莫葉靈魂、知道短短幾小時內兩個一年級生經歷了什麼的洛德一面說一面迎了過來，舉起手示意與兩人擊掌。正如她在新生入學帶領大家參觀時所說，很多事她即使知道也不會聲張或外傳，這正是她身為冥系魔法師的專業素養──領略到洛德的示意，莫葉自然地伸手擊掌。

　　怯怯地看了看兩人，索羅後知後覺地想起一公尺魔咒已經因為普莫劍被取出而消失的事情。也就是說，現在跟洛德擊掌也不會發生任何不知名的意外事故……還沒思考完，洛德的手已經停在眼前一公尺內。她笑嘻嘻的模樣彷彿在說搭上來，索羅抿了抿唇，最終選擇了伸手與學姊擊掌，任清脆的聲音帶來溫度和短暫的酥麻餘韻。過去不能、也不敢做的事，能夠做到時竟也可以催促心跳加速──收回手的人還在恍惚，眼尖的露露便注意到洛德與索羅的距離和擊掌的互動。

　　「站這麼近不要緊嗎──」她面帶笑容三步併作兩步湊了過來，在洛德笑著回答她一公尺魔咒消失了後，更是立刻轉頭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得知困擾著索羅、導致彼此必須保持安全距離的奇妙體質消失，眾人不由得分別為索羅高興，他們歡呼起來、七嘴八舌的詢問起怎麼辦到的──還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洛德便搶先代替見習生回答。

　　她說了，這可能是因為適應這裡的環境而穩定下來的。

　　能夠讀取靈魂的她肯定知道擁有傳說之劍代表的意義。那兩把價值連城、實力高深莫測的劍，說不定現在也在被誰覬覦著。洛德沒有透露任何跟傳說之劍有關的隻字片語，原因或許也是為了保護自己跟莫葉。由衷感激洛德的暗中幫助，索羅與莫葉相視一眼，彼此記下洛德的說法──在這個不能夠輕易吐實的世界，對他人真誠以待、以及能夠身為同伴這件事是多麼難得？

　　正因為人人自危，彼此才會過得如此艱辛。而這一切的源頭都指向讓銀髮人失去真名、讓盧文涅特失蹤、讓莫葉失去家園、讓皇家兄妹有苦難言、讓世界變得如此悲傷的管理者。如果說，管理的目的是為了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完善或美好，卻放任戰爭四起、矇騙天性純良的妖精，那他們真正想做的事情究竟是什麼呢？銀髮的魔法師，究竟想告訴自己什麼呢？這些恐怕還不是能夠跟莫葉傾吐的煩惱，於是索羅選擇投入團練，在基礎的體力提升跟簡易的魔法練習中度過。團練中途聽緹娜跟亞隆聊起，才知道皇麒跟皇麟今天請假了──印象中上次見到他們，皇麒還受著傷……希望沒有出什麼事才好。

　　團練時間結束前，重新召集眾人集合的洛德宣布了隔日放假，再接下來會是為期一週的期中測驗。因為有年級與科目的分別，需時一週是為了讓雙修的學生們有時間把所有科目考完；而騎士團的人考完試後也有各自負責巡堂的時間，引導考完試的學生離開教學樓避免作弊之嫌。

　　「好啦，除了期中測驗週，還有另一件事──相信各位都清楚，我們還有一個任務在身，期限是到學年結束！目前已經逮捕兩名通緝犯，而原先訂在這幾天、荷莉絲校長必須去進行行政彙報的日子，因為適逢學校考試期間所以延後了一個月，也就是說──」潤了潤嗓，洛德宣示似的高舉起右手。「如果在這一個月內可以逮捕剩下的那一名通緝犯，這次的任務就能在時限結束前就完美達成！」

　　即使不確定事情是否可以這麼順利，索羅仍被擅長提升士氣、鼓勵他人的洛德說得有些心動。她的聲音充滿希望，彷彿在霜淇淋頂端添上水果片或是巧克力米那樣，不浮誇卻很吸引人。就算前方路途險阻，聽她的話也會有種好像可以試試看的感受。洛德果然很適合領導大家。

　　「聽你這麼說。」一向冷靜的第一班班長黎恩推了推自己的道具眼鏡，微微瞇細狹長綠眸。「已經有線索了？」

　　「我相信就快要有了！」揣懷著天大的秘密要跟人分享般，洛德的笑容更燦爛了點。「不過，目前還有期中測驗，各位騎士請以學業為主！任務的事情先當成是突發狀況，這幾天有什麼動靜的話我會通知各位──沒有的話，期中測驗結束後我會再繼續告訴各位相關的線索！」

　　言下之意是她還沒有確實得到消息，但是有相應的把握……雖然不知道洛德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她有在認真思考跟工作這一點是肯定的。估摸著洛德不會空口說白話，黎恩選擇閉上嘴退讓一步。「那就先這樣吧。」

　　在那之後解散的眾人魚貫前往學生餐廳準備吃晚餐，散步一般跟在人群後方的索羅告訴了莫葉想看看公告的事後，兩人在佈告欄前停下。

　　那張公告就像是走馬燈一樣。背景浮水印畫了大概是校徽的羊皮紙上，寫著哪個學院的幾年級要考的科目。整張紙的尺寸約莫半開大，右下角有著年級跟學院，形狀按鈕似的標籤。不去動那一欄的話，整張紙大約一分鐘會跳轉一次，秀出下一個年級的考試科目與各自負責主考的老師姓名。

　　索羅好奇的在煉金術學院一年級的考試科目被公布出來時，伸手點按了魔法學院跟一年級的標籤──出現的科目是口試、筆試、實際操作這三科。主考老師的名字也和側面聽見焰凰她們在餐廳裡說的一模一樣。

　　「索羅是第一次看到正式的公告吧？」指了指可以任意調整年級跟學院的公告，莫葉擔綱起解說。「學生手冊上有提過考前的公告會放這，考後放榜也是在同一個位置；考前是這樣，考後是各學年每一個學生的總分。如果有修應用系，就會出現兩行總分。」盡責的解說所知，莫葉見索羅點了點頭便重新跟上來，他也自然地領著對方前往學生餐廳。

　　與剛才的日常對話毫不相關的下一句猛地落於耳畔。『我想冰姈可能也想試試主從誓約的極限。』沒有開口的莫葉轉過臉來衝著自己一笑。『嚇到了？抱歉。』

　　眨了眨眼，索羅輕輕搖頭。『沒有。』只是沒有想到，原來莫葉一直都在思考冰姈要他晚飯後去別墅的理由──同樣用主從誓約回答了對方，索羅恍惚起來。

　　吃完晚餐就必須和莫葉分開了……時間過得意外的快呢。這次跟莫葉分別和上一次不同，是心裡有了底、而且經過告知的……對了。「那個。」上一次因為莫葉被迫不告而別，難過到打電話給母親時，她還說過要來呢。「期中測驗期間，學校是不是沒有開放外賓進出？」記得學生手冊好像是這樣寫的。

　　「嗯？對，測驗之後才開放。」流利地回答索羅，莫葉微微側首。索羅這麼問的原因八九不離十。「絮姐要來？」依稀記得去新世界參觀時，絮梅說過亞薩奇爾是她的畢業校，想要回來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嗯，媽媽說會帶東西來拜訪……」如實應過莫葉的提問，索羅點了點頭。母親想帶來的，大概是生日蛋糕吧？不過，既然考試期間不開放進出的話，就得先提醒母親說她要下週才能來了。

　　「是嗎？我會期待的──」新世界的東西無論是什麼都能讓人提起興趣。即使不知道絮梅會帶什麼，莫葉仍露出笑容。

　　注視那臉讓心情跟著放鬆的笑容，索羅不自覺地微微一笑，與莫葉一起走進學生餐廳。雖然必須再等一個星期，但肯定很快就能再見面的。在那之前，得好好把握時間做考前最後的用功、順利渡過考試才可以。

　　◇◇◇

　　「荷莉絲。」年邁的身影步入校長室內輕聲呼喚，聞言辦公桌前的女性仰首，對著來訪的卓根輕輕點頭充當招呼。直覺卓根的拜訪應當跟校務無關，荷莉絲校長安靜地等候他往下說。「後天開始是期中測驗……」一面提起預定的行程，卓根在室內構築出了淡綠色的結界。他在確認能夠暫時安心交談後，如校長所想地改了話題。

　　「大人取回了劍，並且與莫葉大人締結了主從誓約。」用最短的句子傳達狀況，卓根面露欣慰，暗示性地比了比自己身前的半空，表達劍就藏在那裡的訊息。「距離大人『回想』起來，應是越來越近了。」

　　「您說大人……」能夠意會卓根所欲言之事，校長的神情轉為驚喜。「那真是太好了……」她一面說一面低下臉，抑制著激動的顫抖語調與隨之遮起表情深呼吸的舉措引來卓根的輕笑。他彷彿看著孫女般和藹。

　　「聯絡另一邊的事讓老夫來……現在還有騎士團的任務在身，校長應該優先處理那邊才是。」操著菸嗓提議分工，卓根與荷莉絲互視一眼後，年邁的教師撤去了結界。

　　「確實。」接在卓根之後，用最快的速度平靜下來的校長語調安穩許多。「騎士團的任務還在進行中，一週後期中測驗結束也還有評分階段跟公布結果，行程上是有些緊湊……」本便清楚隨時隨地被監聽的校長連回話也小心翼翼。「如果能在下一次彙報前有點進展就好了。」那進展亦包含了捉拿最後一名通緝犯、以及大人的『回想』──

　　「說的是呢。」不需明言便有同等的默契，卓根安穩地頷首表示同意。

　　◇◇◇

　　晚飯結束後，兩名一年級生一同返往宿舍。一路上索羅即使困惑也不想開口詢問避免壞了莫葉的心意──應該是擔心自己一個人單獨走會危險才這麼做的吧？希望冰姈不會因此找他麻煩……越是靠近房門，莫葉的腳步也越發緩慢。然而，他的神情有些凝重，像在無聲告誡著有所異常──

　　『有人在我們房裡。』透過主從誓約傳遞所知，站到房門前的莫葉安靜地伸出右手探進長袍內。『退後一點。』

　　依言向後挪了半步，索羅騰出了足以讓莫葉拔劍的空間。

　　莫葉會這麼謹慎，很有可能是不認識的人。會是母親嗎？不，莫葉是見過她的，而且如果要來，不知道一公尺魔咒已經消失的母親應該不會選擇突襲。那麼，難道會是黑魔法師的同夥？比如同樣是通緝犯的茹──

　　小心地打開門後，未曾想過的畫面出現在兩人眼前。

　　大方地坐在索羅收拾得整齊的書桌上，屈腿撐頰的冰姈帶著戲謔的微笑，儼然早已在等待房間主人回來。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