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村子裏有兩個鞋匠,一個是陳先生,一個是駝揹人,爺爺指的到底是誰?
我小聲問王二狗,我爺爺有沒有講孩匠的名字?
王二狗搖頭講,廷公就講了這一句話,一直重複講,其他麼子話都沒講。
王二狗講完之後,又看了一眼周圍,確定沒得人聽得到我們這邊的對話後,才又小聲的對我講,小陽,你看,這次我幫你爺爺傳話,這麼大件事,你是不是要表示哈子?
說着,王二狗做了一個數錢的姿勢,他的意思是要我給他錢。
王二狗是典型的好喫懶做,都已經快三十歲的人了,連個對象都沒有,也不幹活,平日裏有點閒錢就買酒喝,不知道醉倒過多少次。對這種好喫懶做不思進取的人,我是沒有一點好感的。再說了,他之前拿磚刀砍我那件事,我到現在都還後怕,還想敲我的竹竿,老子真是信了你的邪!
我連反駁的話都懶得說,直接就走向二伯他們。不過我心裏卻在想,王二狗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沒多久,我在心裏就下了結論,假的!
畢竟就算我爺爺要託夢,那也是給我託夢,親口告訴我,怎麼可能會託夢給一個陌生人?其次,王二狗之後問我要錢這一點,實在是太可疑了,很難不讓人懷疑這是不是他杜撰出來的,目的就是爲了訛點酒錢。
但是如果爺爺說的是讓我離駝揹人這個鞋匠遠點,那就剛好對得上號了。因爲駝揹人確實要對我不利,而且他對爺爺留下的遺物有很大的興趣,這號人肯定是要遠離的。如果是這樣,那就說明王二狗說的話沒錯,他不是在杜撰。可是如果王二狗沒有杜撰,那麼爺爺爲什麼會給他託夢,而不是給我呢?或者爲什麼不是給我家裏的任何一個人呢?
我想不明白,自從爺爺去世以後,我才越發的覺得爺爺的行爲實在是充滿了神祕。總感覺他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有着他的某種目的,但是這個目的到底是什麼,我卻不得而知——似乎也沒人知道,除了他自己。
王二狗走到二伯和王青松面前,說這個地方他肯定是不會再呆了,他要回家去了,讓王青松給他結工錢。之前說好的,一天五十。
我走過去的時候,王二狗正在和王青松討價還價。王二狗說他暈過去的這兩天也要算工錢,畢竟他是因爲這件事才暈過去的,而且他的人也確確實實待在了陳泥匠的家裏,哪裏都沒去,甚至連廁所都沒上,所以這兩天的工錢他是非領不可。
王青松懶得和他鬥嘴皮子,也就應承了他,可是他身上沒帶那麼多錢,就讓王二狗明天白天再去找他拿錢。王二狗想了想,也就答應了,然後又重複了一遍,說這個鬼地方他肯定是不會再待了,他要回家去了。
我反正是對王二狗沒有半點好感,所以他要走,我也不會留他。不過陳先生卻把王二狗叫住,問他,你哈記得到你前天穿滴孩子是哪個給你滴不?
王二狗講,對哦,我那雙孩子呢?講,是不是你們趁我暈過去的時候把我孩子收(藏)起來了?我給你們講,那雙孩子是我花了一百塊錢買滴,現在不見了,你們要給我賠。看到大家都是老鄉,我也不多要,給你打個對摺,五十!
陳先生在王二狗的肩頭扇了扇,看動作好像是在替他把肩上的灰塵扇掉,但是站在我這個角度卻看得很清楚,陳先生的手根本就沒有碰到王二狗的肩膀(後來曉得,這是陳先生在替他把肩上的明火扇旺一點兒)。陳先生扇完之後,又問了一次,你哈記得到你前天穿滴那雙孩子是哪個給你滴不?
這一次王二狗竟然沒有提錢的事,而是直截了當的講,那雙孩子是我在屋門口撿滴。
陳先生又問,哈記得到當時滴情況不?仔細講哈子。
王二狗似乎很怕陳先生,沒有和他拐彎抹角,直接回答他講,那天我早上起來,本來想到陳泥匠這裏來幫忙滴,但是找了半天找不到孩子到哪裏去了。我一開始哈以爲又是喝醉酒,孩子掉溝溝裏去了,所以也就沒在意,反正打赤腳又不冷。開門滴時候,就看到那雙孩子了,就擺到我屋門口滴,肯定不是別個滴,我就穿了。
陳先生急忙問,那雙孩子是孩尖對到你屋滴,哈是腳後跟對到你屋滴?
王二狗仔細想了哈,講,孩尖衝到我屋滴,啷個咯?
陳先生講,沒得事,你回去吧。
他說話的時候,又在王二狗的另一側肩膀上扇了扇。
等王二狗出門後,陳先生才轉過身來對我們講,孩尖朝屋,引鬼進屋。他肩膀上的兩把火要熄不熄滴,而且他眼角上揚,嘿~我估計,王二狗滴屋裏,怕是不大幹淨。
王青松聽了立刻就着急了,他對陳先生講,陳先生啊,你一定要幫幫忙啊,陳泥匠都哈沒入土,千萬不能再出事啊!
陳先生看了一眼王青松,問他,那你一個人守到這裏怕不怕?
王青松講,不是哈有啓南哥和我一起撒?(啓南是我二伯的名字。)
他其實是有點害怕的,一個人守靈,擱誰誰都害怕。特別是陳泥匠之前還鬧出過那麼一檔子事,誰不怕?
陳先生搖頭,講,我要他帶我們去王二狗屋。
王青松指到我講,小陽找得到王二狗滴屋,喊他帶也是一樣滴。
陳先生講,必須要我老同學帶,他是挎槍滴,身上有煞氣,不然我和小娃娃兩個人走不到王二狗滴屋。
王青松和二伯幾乎是同時問,爲麼子?
陳先生髮揮他講話講半截的技能,反正就是不解釋,就是講必須要我二伯帶路,不然今天晚上他和我都只能到這裏過夜。
我曉得,他這是在擔心駝揹人會出來捉我。
王青松猶豫了,問了一句,那,你們要去好久?
陳先生講,可能送到屋,啓南就過來,也可能哈有其他事,一個晚上都不過來咯。現在講不好,要看哈子王二狗屋裏那個東西是麼子。最好是個好對付滴。
王青松好像是下了好大滴決心,幾乎是咬着牙齒講,那行,你送他們去,盡快回來。
陳先生拍了拍王青松的肩,交代他講,其實沒得事,陳泥匠現在被關到棺材裏頭滴,只要你不把棺材上頭的那雙孩子拿走,他就出不來。哦,二一個(另一個的意思),你莫緊到看陳泥匠的遺照就行了。
我覺得陳先生是故意這麼講的,大晚上的,你這不是故意嚇人嗎?
果然,王青松一把拉住陳先生的手,問他,爲麼子不能緊到看他的遺照,是不是有——?
陳先生一把甩掉王青松的手,講,有個卵!我是怕你看久了眼花,本來沒得事,你一個眼花,看成了陳泥匠的眼睛眨了一哈,你講你怕不怕?所以最好滴辦法,就是莫看。——老同學,領路!
出門之後,我二伯講,你不該黑村支書滴,他膽子本來就小,要不是他是村支書,他也不會來守靈。
陳先生講,我沒黑他,我是講真滴。雖然陳泥匠被我關到了棺材裏,但是陳泥匠的遺照哈是有點問題。明天下葬滴時候,記到把遺照一起燒了,免得留到起禍害。
沒多久,我們就到了王二狗的屋,一路上走的很順利。但問題是,在王二狗的屋裏,我們沒有找到王二狗!
這麼晚了,他會去哪裏?
「啊!!!」
一聲淒厲的叫聲,在靜謐的村子裏猶如一枚炸彈一樣,響徹整個村子。那聲音撕心裂肺,好像是要把肺裏的氣全部喊出來一樣。
那是王二狗的聲音,來自村子中央。
第29章乾淨的院子
王二狗的這一聲實在是太過於淒厲,在跑向村中央的路上,我就看到有許多院子裏亮起了煤油燈,還有的甚至是打了火把來,村民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也朝着村中央的位置走去。
王二狗醒過來的事情他們都還不知道,聽到他的叫聲還以爲又是陳泥匠那邊出了什麼事,有些膽小的就躲在家裏沒出去。
等到我和陳先生二伯他們趕到的時候,周圍已經聚集了人,王二狗被他們圍在中間。看到陳先生來了,大家紛紛讓開一條路。我跟在陳先生的後面也進去了。
進去以後才發現,這是王青松的家門口,門半開着,王二狗就那樣坐在門前的石階上,雙目無神。
說實話,我也算是見過一些世面的人了,特別是從墳裏爬出來的爺爺,我也見了兩回,可是看到王二狗這副樣子的時候,我還是有一剎呼吸暫停的感覺。
他的嘴角往後裂開,似乎在笑,但是那個弧度絕對不是正常人類笑臉能夠做到的,倒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撕扯他的嘴角。還有他的嘴脣,上下兩瓣分別向各自的方向捲曲,露出裏面的牙齒,還不時地發出嘿嘿地冷笑。
最恐怖的是他的那雙眼睛,兩顆眼珠竟然同時往外偏向各自的眼角——這絕對不是正常人類能夠做到的表情!而且,他的左手,自肩膀以下,消失不見了,鮮紅色的血液已經染紅了他的衣服,可是他仍舊是渾然不覺一樣。
王二狗突然伸出還僅剩的右手,指着大傢伙講,鬼,你們都是鬼,雞也是鬼,都是鬼,嘿嘿~都是鬼~都是鬼~
他的笑聲是那麼的詭異,他的動作是那麼的不協調,所有人都被他給嚇得倒退了幾步。
我問陳先生,現在怎麼辦?
陳先生小聲對我講,先莫管王二狗,先喊他們回去睡覺。
我講,人多好辦事啊,說不定到時候需要人來送王二狗到鎮上醫院去。
陳先生看了我一眼,講,馬上就要到凌晨咯。
我看着陳先生的表情,和他說話的語氣,立刻就明白了陳先生的意思。凌晨,是那些五體投地的人動身前往墳地的時間。如果他們和他們的家人現在還不回去睡覺,那麼這件事很容易就暴露了。到時候還不知道會承受多大的討伐。
陳先生給我使了個顏色,我立刻招呼大家散了,這裏有陳先生,還有我二伯,讓大家趕緊回去睡覺,明天還要下地幹活,睡不好可不行。
果然,一聽說明天還要下地幹活,這些實誠的莊稼漢子們都紛紛往回走去,最後就只剩下我和陳先生,我二伯以及癱坐在地上的王二狗。
我二伯出於職業的敏感性,蹲在王二狗的面前,給他進行了簡易的包紮,等到確實止住了血,纔開始問他,你不是回家了麼,你到這裏來搞麼子?你看到了麼子?看清楚兇手是誰沒有?
二伯問王二狗的時候,王二狗依舊是那副模樣,而且還有口水從嘴裏流出來,不僅如此,他的眼神開始變得渙散,一時露出驚恐的神色,一時又嘻嘻哈哈,感覺完全就不是一個正常人了。
陳先生雙手抱胸地看着我二伯去執行他那一套手段,也不去打斷,也不發表他自己的意見。看過一陣之後,我看見陳先生眼睛就一直盯着院子裏面看。他這副樣子,我以前還從沒見到過。
我看見他眯着眼睛,盯着院子裏一動不動,就好像是要把這院子給看透一樣。
二伯問了一陣,發現王二狗出了會說鬼和雞以外,其他什麼都不會說了。二伯站起來,無奈地對我搖了搖頭,表示他是沒辦法了。
這個時候陳先生髮話了,老同學,不是我講你,他這副鬼樣子一看就不是人爲滴,你哈問東問西滴,我都懶得講你。
二伯也不反駁,只是嘿嘿地笑幾聲,講是職業習慣。
陳先生講,他這是魂魄受了創,他要是哈記得到兇手是哪個,那纔有鬼咯。對了,小娃娃,你看這院子,是不是哪裏有點不大對勁?
我聽陳先生叫我之後,認真從那扇半開的門裏透進去看了看院子。
還是白天來滴時候那個院子,裏面空蕩蕩滴,牆壁和地面都非常整潔乾淨。不過我很難想象王青松那麼一個老爺們兒,居然可以把院子弄得這麼幹淨。我把我的想法告訴陳先生,陳先生點點頭,講,問題就出到這裏,太乾淨了!
乾淨也有問題?會不會有點草木皆兵了?我就很喜歡乾淨啊。
陳先生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所以問我,你屋裏養過雞沒?
我講,以前養過。
陳先生講,那你哈看不出來問題?
我努力地回憶了一下我屋之前養雞時候的情況,雖然我媽很勤快,每天都會打掃院子,但那個時候院子裏還是充滿了雞屎的味道,而且有時候一不小心還會踩到雞屎——我懂了,王青松的院子確實是太乾淨了!乾淨到就好像他家裏沒有養雞一樣!這就是不正常的地方。
二伯不知道我們在打什麼啞謎,就問,你們講麼子,我啷個聽不懂?他院子裏乾不乾淨和王二狗有麼子聯繫麼?
陳先生講,那就要看到底是麼子原因讓他院子裏這麼幹淨滴。如果是人爲滴,那也就沒得事咯,但如果不是人爲滴,那就值得研究研究了。
說着,陳先生推門進了院子,我也跟着進去,二伯留在外面看着王二狗。
陳先生一邊環顧四周,一邊問我,你之前不是問我陰雞是什麼,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之前的那些黑貓你哈曉得吧,他們講白了,就是陰人,只能晚上出來,白天是不能出來滴,除非是那種成精滴極品,不過這種東西基本上很難看得到。但是陰雞不一樣,它是白天也可以出來滴。
我問,爲麼子它可以白天出來?
陳先生講,因爲它有自己滴身體。
我驚訝地問,雞的身體?
陳先生點點頭,我看得出來,他的神情比較凝重。
陳先生問我,你曉得陰雞是怎麼來滴不?
我當然是搖頭了,我要是知道了,我不就成了孩匠了嗎?
陳先生講,首先,需要一個完整的魂魄,三魂七魄,缺一樣都不行。能夠得到這種完整魂魄滴,要麼是在剛死滴時候,要麼是等到頭七回魂。然後,需要一枚未受孕滴雞蛋,通過一定滴手段,把魂魄轉嫁到雞蛋裏面。最後,找一隻在孵蛋滴雞,把蛋放進去,要是能夠順利孵出小雞來,那麼就成功了,否則就失敗。這上面哪個步驟出了一點差錯,都前功盡棄,那個魂魄也會徹底消失。所以陰雞很少出現,成功的幾率太低,風險太大。
我就納悶了,既然風險這麼大,那爲什麼還會有人弄出陰雞來呢?我把我的疑問告訴陳先生,陳先生講,原因有很多方面,有滴人是捨不得親人去世,用這種方法來延續親情;有滴則是被迫成爲陰雞,成爲它主人看家護院滴工具。這些陰雞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喜歡打掃院子,所以要是你看到哪家屋裏養得有雞,院子哈是乾乾淨淨滴,你最好就莫進去。如果我沒猜錯,王二狗應該就是碰到了陰雞。
我又問,那這陰雞是哪個弄出來滴?難道是王青松?
陳先生搖頭講,應該不是他,陰雞不是隨便一個人都弄得出來滴,至少我就沒得那個本事。
我想了想,問陳先生,會不會是那個駝揹人?
陳先生再次搖頭,講,那個傢伙雖然厲害,但畢竟還是孩匠一脈。我們孩匠這一脈,沒得做陰雞滴傳承。你們村子裏面,應該還有其他曉得這類傳承滴高人。
正說話間,我聽到院子角落處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音,我轉頭看去,看見一隻小雞仔,用嘴拖着一隻血淋淋的左手,一步一步,朝我們走來。
第30章紙人
一隻看上去還沒有拳頭大的小雞仔,竟然可以拖動一條成年人的胳膊,這樣的畫面,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打死我都是不信的。
那隻小雞仔很明顯是知道我們站在院子裏,只見它鬆口放下王二狗的左手,然後在左手的手背上狠狠地啄了一口,竟然一口就啄下一大片肉來,隨後仰着頭就把那肉吞進了肚子裏。
這隻陰雞,它居然喫人肉!
說實話,那一刻,我差點沒忍住要吐了出來!
陳先生低聲吼了一聲「孽畜」,隨手從懷裏摸出幾枚銅錢,在手裏捏了幾個手勢之後,便將銅錢擲向那隻小雞仔。我看得很清楚,陳先生捏的這幾個手勢,就是他用來打黑貓的那些手勢。很可惜,他的動作太快,我沒能記住。
我原本以爲,陳先生的銅錢一出,這隻小雞仔立刻就要伏法。可是沒想到,這隻小雞仔的速度比銅錢還要快。之前看它啄地的時候,那機械的動作根本就不復存在,它只是往左邊移了好幾步,就把陳先生的銅錢躲了過去。不僅如此,它還開始朝着我們快速跑了過來。
陳先生兩隻手同時向前拋出銅錢,企圖阻止它前進的步伐,但是並沒有什麼用,那隻小雞仔只是左移右移,幾下就躲開了陳先生的銅錢。
陳先生這一下怒了,罵了一句,那些貓老子對付不了,還對付不了你一隻人不人雞不雞的陰雞?
說話間,陳先生抬腳脫掉左腳上的那隻鞋,另一隻手握着幾枚銅錢,直接衝着那隻陰雞走了過去。看那架勢,是要和那隻陰雞拼命。或許它也知道陳先生不是好惹的,所以避開了他,繞了一個圈之後,竟然衝着我跑了過來。
我左右看了看沒有什麼稱手的傢伙,也就學着陳先生的樣子,脫了一隻鞋拽在手裏,想着只要等它到了,我上去就是一鞋拔子,我就不信它還能是銅皮鐵骨。
就在我準備好了要和這隻陰雞決一死戰的時候,這傢伙竟然又繞了一個彎,從我左側跑了過去,它的目標竟然不是我,而是我身後的院門,它要逃走!
我趕緊對站在門口的二伯喊話,二伯,捉住那隻雞,它是兇手!
二伯顯然沒弄明白我的話,但他還是按照我說的去做了。他的方法很簡單,直接把院門從外面拉上,不僅把陰雞給關在裏面了,也把我們關在裏面了。說實話,我面對這隻陰雞還是蠻害怕的,不因爲別的,主要是它竟然喫人肉!
陳先生看見院門被關上,竟然哈哈大笑起來。他光着一隻腳跑過來,嘴裏還罵罵咧咧的,老子今天不把你打的魂飛魄散,老子就不喊過陳恩義!
我能看得出來陳先生很生氣,不過想想也是,他好不容易從陳泥匠的手裏救活了王二狗,結果前後還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就被這隻雞給弄殘了。他能不生氣嗎?換作是我,我估計也會抓狂。
在抓雞的過程中,陳先生衝我吼了一嗓子,小娃娃,你給我閃一邊去,莫擋到老子滴路。
然後我馬上跑去站在院門的後面,看着他和這一隻陰雞展開人雞大戰。
我知道這些天陳先生是有些憋屈的,總感覺一直在被動着應付發生的事情,爲了從黑貓的手裏救下我,還把他師傅都搬出來了,現在他師傅到底怎麼樣了,他也不知道,或者說,他其實知道,只是那第三卦,他不敢再看罷了。留着個念想,總比沒有希望更好。
現在好不容易能找到一個可以出氣的東西,他不好好地虐一番,是難以平衡他心裏的憤怒的。
那隻陰雞雖然跑得很快,而且力氣也不是一般的大,但是在陳先生的面前,它還是顯得有些不夠看。特別是當陳先生一邊口誦着一段咒語之後,那隻陰雞就感覺像是喝醉了酒一樣,連走路都有些走不穩了。陳先生上去就是幾鞋拔子,直接把那隻陰雞給抽的暈乎乎,倒在地上只有出的氣,再沒有進的氣了。
陳先生似乎是玩夠了,穿上鞋,抬起腳,就狠狠地踩下去,結束這個本就不該存在這個世界上的生命。我不知道這陰雞有沒有自己的思想,我也不清楚該不該把它視爲一條生命,但是我看到王二狗那條孤零零躺在院子裏的胳膊的時候,我的心裏是認爲這隻陰雞,該死!
「噗」一聲,我似乎都能聽見那隻小雞仔腦漿噴出的聲音,可是我的心底,竟然沒有湧現出半點的憐憫。或許附在這隻雞身上的靈魂曾經也是一位善良的人,但這並不能成爲他可以被原諒的理由。
陳先生似乎終於出了一口惡氣,從兜裏掏出一張黃符夾在右手手指間,輕唸了一段話語之後,手腕一抖,黃符應聲燃起。陳先生輕輕一丟,黃符便化作一團火焰,將那隻陰雞吞噬,最後竟然也是不剩下絲毫的灰燼,和之前陳先生在幫我脫陰鞋之後,燒掉那雙陰鞋時一模一樣。
我看着陳先生滿頭大汗地走來,神色卻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暢快。我問,還不痛快?
陳先生講,也就那一時痛快,現在我殺了別人的陰雞,肯定被它主人記恨到了。嘿~又得罪了一個。我現在都不曉得我哈能不能活到走出你們村子。明天天一亮,你就去重慶找張哈子,找到了求他過來幫忙,就講是師侄求他幫忙。你就不要回來了,好好到學校上學,屋裏滴這些事,你就莫管咯。
不曉得爲麼子,我看到他的神情有些沒落,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傷感油然而生。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陳先生決定殺雞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知道了自己將要面對什麼,他之前的瘋狂並不是爲了痛快,而是爲了最後一次發泄。
陳先生用一張黃符包住王二狗的胳膊,撿起來交給我二伯,讓我二伯送王二狗去陳泥匠屋,用香灰敷到傷口上,然後找個地方把胳膊埋咯。
這胳膊是被陰雞硬生生扯斷的,就算送到醫院去,也接不回來了。再說了,鎮上的醫院做不了這種手術,去縣城醫院需要三天,到那個時候,這條胳膊早就臭了。
我們跟到二伯的身後,往陳泥匠屋走去。路上,陳先生有些唉聲嘆氣,我問他怎麼了,陳先生講,早曉得就不扇他肩膀上的明火咯,這樣,他碰到陰雞就直接死咯,也不會再遭這個罪。
我講,陳先生你莫多想,你這是在救人。
陳先生擺擺手,沒講話。
我爲了轉移陳先生的注意力,岔開話題問,王二狗不是回家了麼,怎麼會出現在王青松屋門口?
陳先生講,我猜他應該是準備到王青松屋裏偷錢,然後被陰雞發現了。
我聯想到之前村支書講他沒帶那麼多錢,明天再把錢給王二狗,我覺得陳先生分析得很有道理。至於到底是什麼原因,怕是隻有天曉得咯。
從王青松屋裏走出來沒好遠,一個人就出現在我們面前,是長源爺爺。
這麼晚了,他不去睡覺,跑來這裏幹什麼?
長源爺爺看到我講,小娃娃,我屋老婆子想要看哈你。
我還沒講話,陳先生就先開口了,他講,今天天色不早咯,我們就不吵二老睡瞌睡咯,明天早上,我們清早就過來,你看好不好?
長源爺爺沒有回答陳先生的話,直接抓起我的手就走。陳先生喊二伯先把王二狗送到王青松那裏去,然後回頭來找我們。他自己則是跟到我一起到了長源爺爺屋。
進了院子之後,藉着微弱的月光,我看得很清楚,這院子裏,比王青松的院子還要乾淨!
長源爺爺鬆開了我的手,指着堂屋右邊的那間屋子講,進去吧,我屋老婆子到裏面等你。
看着這屋子,說實話,我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恐懼,特別是在這晚上,月色幽幽,四周寂靜一片,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是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
於是我笑着對長源爺爺說,爺爺,要不我明天再來吧,天都這麼晚了,吵到婆婆了多不好啊。
長源爺爺沒講話,而是從口袋裏拿出來一張照片。看完這張照片後,我毅然決然地朝着老婆婆的屋子走去。——因爲在清冷的月光下,我看的十分清楚,那張照片上的人物,是我奶奶!
我推開老婆婆的房間,屋裏很暗,我沒看到老婆婆。反倒是看到一個身着一紅一綠兩種色彩衣服的紙人坐在牀上,她背脊有些彎曲,兩手疊放在小腹前,她扎着兩根羊角辮,嘴角帶着若有若無的微笑,她的臉平平整整,蒼白的臉上,畫着大紅色的腮紅,兩種顏色形成鮮明的對比,而她兩顆圓鼓鼓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這,這不是燒給死人的紙人嗎?!
僅僅只是一眼,我就嚇得轉身要跑。可就在這個時候,長源爺爺走進來,攔住我的去路,指着那個紙人對我說,這就是我家老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