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4-03|閱讀時間 ‧ 約 21 分鐘

三生有幸0

    前世,我死在一手養大的少年手裏。
    今生再相遇,他成了高高在上的鎮北侯。
    我摸着與前世有六分相像的臉,站在俘虜中,往後躲了躲。
    他卻直直地看過來,淡淡道:
    「跟我回去。」
    「今日我不想殺人。」
    1
    我死了。
    人說死後入地府,老話真沒錯。
    我排着隊走到孟婆的那口大鍋前。
    前面的老兄被孟婆按着脖子灌了一碗,三秒後孟婆問他「你姓甚名誰啊?」
    老兄神色恍惚「我……我不太記得了。」
    孟婆頗爲滿意地點了點頭「好,下一位。」
    輪到我了。
    孟婆正要給我灌湯,我連忙抬手「不勞煩大姐,我自己來。」
    一碗孟婆湯被我一口悶下。
    這量,太足了。
    我打了個長長的飽嗝,將碗遞回去。
    然後跟孟婆尷尬對視着,等着她問我問題。
    三秒後,孟婆開口了「你姓甚名誰啊?」
    我想了想「朱歡顏。」
    孟婆下意識擺手「好,下一位……你說啥??」
    孟婆大驚,連忙又遞給我一碗「你再來一碗。」
    我又喝了一碗濃稠的孟婆湯。
    「你叫什麼?」
    「朱歡顏。」
    「再來一碗,你叫什麼?」
    「朱歡顏。」
    「再來一碗。」
    ……
    「再來一碗。」
    我看着眼前的湯,實話實說「我喝不下了。」
    孟婆終於接受了自己孟婆湯對我無用的事實,有些崩潰「怎麼會這樣……」
    我安慰她「別難過,你這湯味道還是可以的,就是有點鹹。」
    孟婆瞪我,我又解釋「有沒有可能……我是說可能哈,我對你的湯過敏呢?」
    說完我就暈了,衆鬼跑上前看熱鬧,邊看邊興奮地喊叫「孟婆的湯喝死人了!孟婆的湯喝死人了!」
    然而他們沒有想到一點,我都已經死了,哪裏還能再死一次?
    2
    孟婆湯對我不管作用。
    孟婆的職業生涯遇到了危機,她心平氣和地同我商量,讓我不要告訴她領導閻王爺。
    我欣然接受了,作爲交換,孟婆也瞞着閻王爺讓我順利投了胎。
    於是我帶着前世的記憶,歡快地跳進了往生湖。
    我的前世是個女將軍,戰死那年我已經二十四了,放在尋常百姓家孩子都能下地幹活了。
    但我卻是個連男人都不曾碰過的處女鬼!
    我有些遺憾,於是這輩子準備放縱自我,挑了個土匪窩投了進去。
    「大當家的!夫人生了!」
    「恭喜大當家,夫人生了個脣紅齒白的小姐!」
    嗯,沒錯,是我。
    3
    我看着眼前對着我哭得稀里嘩啦的大漢,有些無所適從。
    這就是我這一世的爹了。
    他抱着我快哭抽過去了,我實在不知作何反應,只能咧嘴衝他一笑。
    大漢哭得更兇了,邊哭邊說「我丫頭一生下來就會笑。」
    就因爲這個,我得了個跟前世一模一樣的名字,歡顏,秦歡顏。
    4
    這是個有着八百人的山寨。
    我爹是大當家,我娘是他搶回來的壓寨夫人。
    誰知道後來我娘還真跟我爹看對眼了,孃家人來接也不回去。
    我還沒長大就能把寨子鬧得人仰馬翻,雞犬不寧。
    再長大點,我爹就徹底管不住我了。
    我及笄那年,幹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我帶着手底下的小弟,劫了路過龍虎山的一個車隊,並把隨行的小公子擄回了寨子。
    小公子瞧着跟我差不多的年紀,白白淨淨生得漂亮,我越看越喜歡。
    但是有一點不好,他膽子實在太小了。
    自從我將他帶進寨子,他已經哭了整整一天了。
    我嚇他「別哭了!再哭把你扔出去喂狼!」
    小公子哭聲一頓,然後……哭得更兇了。
    我扶額,其實我也不是那麼喪盡天良之人。
    大概是前世太過循規蹈矩,所有的叛逆都跟着我來到了這一世。
    我將他擄來真的只是看他好看,想讓他陪我玩幾天。
    嗯……正經玩玩。
    小公子邊抽泣邊說「你快些放我回去,不然我義父知道了,會殺了你的。」
    合着還爲我考慮了。
    我忍不住笑了「你義父什麼人啊,這麼能耐?」
    小公子通紅的眼睛瞪着我「我義父是鎮北侯,陸亭生。」
    吧嗒。
    我手中悠悠晃着的鞭子落了地,猛然聽見前世故人名號,我腦子一片空白。
    5
    說起來,陸亭生的名字還是我起的。
    那年息縣大旱,我奉朝廷旨意前去安置災民,在息縣五里外的亭子裏撿到了陸亭生。
    他親人都沒了,我便讓他跟着我。
    他說他姓陸,我便給他起了個名字叫陸亭生。
    他說他無處可歸,我便帶他去了邊關一待就是七年。
    說實話,我對他是真不錯。
    昔日當成弟弟一般對待的人成了稱霸一方的鎮北侯,我覺得有點欣慰。
    欣慰之餘,又有點可惜。
    他現在這麼厲害,我還怎麼報仇呢?
    畢竟害死我的人可是他啊。
    前世我率兵阻攔南蠻軍隊於巫峽關,本來說好的援兵卻遲遲未到。
    我與僅剩的五百人被困在巫峽,我傾盡全力將陸亭生送了出去,讓他去求援。
    可最後等到的卻是他帶領着南蠻軍回來,我同剩下的五百將士全部戰死。
    臨死前,我拼盡全身力氣將手中的刀送進了他的胸膛。
    我本以爲他死了,可如今看來,他運氣還真是好啊。
    我低頭看着眼前的這小子,勾了勾嘴角:「你義父是陸亭生?那你是誰啊?」
    大概是被我的眼神嚇到了,小公子的腦袋縮了縮,說話聲音小了點:「我是姜景顏。」
    嚯,又是個熟人。
    我怔愣地放空了幾秒,然後低頭將他的臉掰過來仔細瞧了瞧。
    別說,現在一看跟他老爹長得還真像。
    他老爹是跟我一同戰死在巫峽關的將士之一,當時出征時他娘子已經有了身孕。
    說是名字都已經起好了,叫姜景顏。
    當時我還挺不好意思:「就算你這般敬仰我也不必如此吧。」
    他爹撓了撓頭,比我還羞澀:「將軍你誤會了,孩子他娘單名一個顏字。」
    6
    我還沒來得及問他怎麼會認陸亭生當了義父,就看見我的小弟倉皇失措跑來找我。
    「老大,不好了。」小弟嚇得直哭:「有官兵來剿匪了。」
    我罵他:「瞎說什麼,老秦每年給官府的銀子可沒少過!」
    小弟說:「可他們都已經打到家門口了!」
    一種不好的念頭陡然升起,我轉頭看向姜景顏,強裝鎮定:「你義父不會來這麼快吧?」
    他也抬頭看我:「在我看來,是有可能的。」
    太倒黴了!
    我怎麼就把這個瘟神抓上山了?
    偏偏他還是昔日戰友的兒子,我實在沒法將他打一頓出氣,便只好拎着他去到了寨子前。
    我本想着將他還回去,好換得暫時安寧。
    可誰曾想,我連與陸亭生談判的資格都沒有。
    全寨幾百人竟被陸亭生抓了個七七八八,連我爹和我娘也都被劍指着呢。
    我大驚,連忙在人羣中尋找陸亭生的身影。
    其實壓根不用找,一眼就看見了,他騎在馬上身着一身玄黑色鎧甲。
    渾身縈繞着肅殺之氣,我一時間竟沒敢認。
    他的變化太大了。
    我很快回過神,拉着姜景顏走到前面,用匕首抵着他的脖子:「要是不想讓他死,就把我寨裏的人都放了。」
    姜景顏非常配合地喊到:「義父救我!義父救我!」
    陸亭生循着聲看過來,觸及到他目光的那一瞬間我竟罕見地結巴了。
    笑話!
    哈,我堂堂女戰神能被他一個眼神嚇到?
    我清了清嗓子正要說話,便被他先開口打斷了。
    「過來。」
    他聲音有些沙啞,沒什麼情緒。
    我一愣,側頭看了看旁邊的姜景顏頓時明白了。
    這話是對他說的。
    我這麼一個大活人被整個忽略了。
    嘿,我這暴脾氣,當場把匕首往前遞了遞。
    刀刃割開了姜景顏的皮膚,他嚇得哇哇大叫。
    我看他陸亭生現在還敢無視我?
    我正要說話,一陣破風聲在耳邊響起,我下意識一偏頭。
    一支利箭從我臉邊飛過。
    但凡我再慢一點,我這腦袋就得出現一個窟窿。
    我被嚇得出了冷汗,這陸亭生比我當年還狠!
    陸亭生淡淡瞥了我一眼:「你反應倒是不錯。」
    我爹孃也被嚇壞了,喊道:「歡顏你沒事吧!」
    我看見陸亭生的神色變了,看向我的目光滿是探究。
    也是,聽見昔日故人名號,還是被自己親手害死的故人怎麼着也得有些心虛吧。
    7
    我沒想過他會這般輕易放過我們。
    他指了指我:「你跟我走,我放過你寨中老小。」
    我皺着眉看他:「爲什麼?」
    陸亭生似是有些不耐煩:「我今天不想殺人。」
    可惡,被他裝到了。
    看着他打馬在我面前走過,我考慮了一下要不要搏一搏跳上去一刀捅死他。
    最後我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我不想那麼早下地府同孟婆敘舊。
    我答應了他的話,畢竟我可不相信那小小候府能困得住我。
    想當年,我可是能在敵方軍營中來去自如的。
    陸亭生看了我一眼,然後命人給我爹孃餵了兩顆黑色藥丸。
    「這是斷腸散,每月需服一次解藥。」
    剩下的話不必多說。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最後給他豎了一個拇指。
    陸亭生你好樣的!
    我爹孃一聽這話,立馬跑到我面前抓着我的手:「孩兒,爹孃的命就攥在你手中了。」
    我還能說什麼呢?
    跟着他回候府的路上,姜景顏的態度逐漸猖狂。
    他指着我:「你現在怎麼不兇了?方纔不是厲害得很嗎?」
    我低頭看了看我自己,尋思着我也沒被栓住啊。
    他指着我張牙舞爪,我嘖了一聲一把拽過他的手,將他整個人拉到眼前。
    他看着我的臉,臉色突然漲紅。
    「義父救命!義父救命!」
    陸亭生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她身上的武器我都繳了,你若是再捱打就只能說明你技不如人。」
    我一聽就樂了,然後毫不含糊地將他揍了一頓。
    8
    我也不知道以什麼名分住進了陸亭生的候府。
    如果非得說一個,那還是丫鬟最爲貼切。
    他練武時我在旁邊端茶遞水,喫飯時我在旁邊添飯佈菜,晚上寫摺子時我在旁邊研磨打扇。
    這麼些天我將這兩輩子的活都幹了。
    陸亭生也不常跟我說話,倒是問過我名字是何意。
    我跟他說完之後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一天傍晚,我正巧碰見來候府的姜景顏,便找了個由頭把他誆騙到我院子裏了。
    「我問你,你怎麼會認陸亭生爲義父?」
    他撇開頭:「要你管。」
    嗨,我反手就往他嘴裏塞了個東西:「這是我寨子裏獨有的毒藥,你說了我纔給你解藥。」
    姜景顏嚇得臉都白了:「你……」
    我掏了掏耳朵:「快點。」
    他哆嗦着回答了我的話:「我本是孤兒,我爹與義父乃是故交,義父見我可憐才收養了我。」
    孤兒?
    可憐?
    我一時有些怔愣,他爹確實是跟我一道死在了巫峽關,可他娘呢?
    還有,看他這模樣,怕是不知道自己的殺父仇人就是陸亭生,不然也不會認賊作父。
    我看着他問道:「你娘呢?」
    姜景顏低着頭,神色落魄,看着像是個被欺負的小白兔。
    這讓我罕見地有了一絲負罪感。
    死了,他說。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我的話堵在喉嚨裏被我重新嚥了回去。
    陸亭生回來了。
    姜景顏一下竄到他身後,毫不猶豫地告狀:「義父,她餵我喫了毒藥。」
    陸亭生看了我一眼,語氣依舊淡淡地:「好玩嗎?」
    我笑了:「好玩啊!這小傻子尤其好玩。」
    我給他喫的不過是普通的蜜糖,姜景顏太過緊張竟連甜味都沒嚐出來。
    9
    當天夜裏,我在書房給陸亭生研磨。
    他寫摺子的時候向來不愛說話,這點倒是從沒變過。
    我斟酌了許久纔開口:「侯爺,姜景顏他娘是怎麼死的啊?」
    幾乎沒有任何鋪墊地長槍直入,陸亭生的筆頓了頓。
    「問這個做什麼?」
    我摸了摸鼻子:「有些好奇。」
    陸亭生沒說話,良久之後將筆放下,把寫好的摺子晾乾收好後才說道:「當年巫峽關一戰他爹戰死了,他娘在生下他後便也跟着去了。」
    竟是殉情。
    那一刻我很想問他,那你呢?
    巫峽關一戰你做了什麼?
    陸亭生見我沒說話,轉頭看我,猝不及防朝我伸手。
    他的手觸及到我臉的那一刻,我猛地回神一把將他的手打掉了。
    清脆的聲響在安靜的書房裏有些突兀。
    陸亭生眸色深了些,再次伸手過來探上了我的鼻子。
    我一愣,問他:「你這是做什麼?」
    我僵直着身子沒敢動。
    他粗糙的手指在我鼻子上蹭了蹭,有些癢。
    「粘上墨了。」
    「啊?」我看了看他指腹的墨跡,低聲應了:「哦。」
    10
    在那幾日之後,我在偶然一次照鏡子時才猛然察覺,我如今的相貌跟前世竟已有六成相似。
    這可不妙!
    我頂着這麼一張臉就意味着我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
    陸亭生他前世能殺我一次,如今定能殺我第二次。
    雖然我一直沒想明白,南蠻到底許了他什麼好處,讓他這般背叛我。
    我得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通過兩日的觀察,我發現陸亭生書房後面還有一間隱祕的密室。
    我篤定我爹孃的解藥一定就在那裏面。
    我得帶着解藥一起走。
    趁着陸亭生進宮赴宴的間隙,我避開衆人耳目,獨自潛入了他的書房。
    密室並不難找,就是機關有些麻煩,我找了許久才找到。
    我一進去就直奔擺在架子上的一堆瓶瓶罐罐,我也不認識哪個是解藥,反正都帶回去指定沒錯。
    我將袋子裝得滿滿當當,正準備溜之大吉時視線卻被密室最裏面的一個牌位吸引。
    裏面光線昏暗,我看不真切,不由自主走近了些。
    可當我看清了上面的字時,卻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上面寫着:安平將軍朱歡顏之靈位。
    我的靈位?
    陸亭生有病吧,把我殺了轉頭又來拜我。
    是怕我化成厲鬼前來索命嗎?
    牌位後面還有一幅畫像,我正要去看便察覺背後有些異常。
    陸亭生回來了!
    我還沒來得及扭頭便被他掐住了脖子。
    他非常輕鬆地將我拎了起來。
    窒息感鋪天蓋地傳來,我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他是想殺了我的。
    11
    不過他這麼一拎我反而看清了那幅畫。
    畫上是個穿着紅色鎧甲,英姿颯爽的女將軍,即使畫中人並沒有畫臉,但我還是知道畫的是我。
    我顫抖着手指向那幅畫,艱難地從嘴裏蹦字出來:「那個人,我……認識。」
    陸亭生的視線移到那副畫上,手上的力道一下就鬆了。
    我很滿意他的反應。
    不愧是我,即使死了還是能給他這麼大的震懾。
    陸亭生看着那畫像,語氣有些奇怪:「她死的時候你應該還未出生,你怎會認識她?」
    我掙脫了他的手,道:「我在夢中見過她。」
    陸亭生有些反常,他好像沒聽見我的話,一步步走近那畫像。
    在幾步遠處停住不動了,然後一口血噴了出來,整個人無力地栽倒下去。
    我驚疑不定地看着他。摸着脖子咳了好幾下
    他躺在地上還有些理智,朝我伸手,嘴裏說了一聲:「藥……」
    什麼藥?
    我下意識蹲下來摸他的衣裳,摸到一半我停住了。
    我是傻子嗎?
    這可是殺陸亭生的大好機會啊!
    我頓時興奮起來,抽出他腰間的刀就準備動手。
    我早就想把他的心剖出來看看是不是黑的。
    可當我扒開他的衣襟時,動作卻頓住了。
    前世我明明給了他一刀,就在胸口的位置。
    可是傷疤呢?
    就算他能僥倖活下來,總不能連傷疤也消失個無影無蹤吧?
    我仔細摸了摸他的胸膛,皮膚光滑平整,從沒有受過傷的樣子。
    眼看他氣息越來越微弱,我連忙將從他腰間找到的藥丸餵給他。
    我得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能連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12
    陸亭生被人抬進了房間。
    我也跟着走了進去。
    府上的大夫看了我一眼:「閒雜人等都出去。」
    我衝他咧嘴一笑,將手抬了起來:「要不,您跟侯爺商量商量?」
    我還不樂意跟過來呢,陸亭生把我的手緊緊抓着,掰都掰不開。
    大夫臉色僵了僵沒再說話了。
    直到衆人散去後,陸亭生的房裏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試圖把手抽出來,可抽了半天也沒抽動。
    我一時火氣上來,一巴掌打在他頭上。
    陸亭生的頭偏了偏,手一下就鬆了。
    我呼了一口氣,甩了甩有些痠疼的手,轉身就要出去。
    但還沒走幾步就發現,這人把我的衣服給拽住了。
    嗨,他還來勁了。
    我正準備再來一巴掌,就看見牀上的這個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正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呼吸微微一窒,已經開始思考以後該埋在哪了。
    「歡顏……」他輕輕喚了一聲。
    我眉頭一挑,這個稱呼有點耐人尋味啊。
    我沒敢輕易答話,只是站在他牀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當我沒有任何表情的時候,整個人就看起來冷冰冰的。
    前世在戰場上還因爲這副面孔得了個冷麪將軍的稱號。
    陸亭生看着我的眼神有些飄忽:「這麼多年……你還是第一次入我的夢。」
    「歡顏……你在下面寂寞嗎?」
    嚯,他這是把我當成了前世的朱歡顏了。
    我彎了彎腰,像很久以前那樣捏了捏他的臉。
    感覺有點怪怪的,臉上的皮好像老了。
    手感不太好。
    我心平氣和地跟他商量:「我在下面可寂寞了,你下來陪我好不好?」
    「亭生,你不是最聽我話了嗎?你下來陪我吧。」
    陸亭生估計也沒想到夢裏的人真的會說話,一時有些怔愣。
    我也沒指望他回答我,趁他不備抽出衣角就要走。
    我的手剛碰到門,就聽見他開口了。
    「你再等等我,再等等我。」
    嘁,狗都不信。
    我毫不猶豫地推門出去了。
    13
    爲了弄清陸亭生身上的傷口是怎麼回事,我不得不故技重施。
    是的,我把姜景顏又逮來了。
    他說什麼也不開口,我伸手扒開他的嘴又塞進去一個東西。
    姜景顏咳了好幾下,瞪着我:「臭丫頭,我可不會再上你的當了。」
    「是嗎?」我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那咱們就打個賭好了,反正我又沒什麼損失。」
    姜景顏驚疑不定地看着我,半晌之後終於妥協。
    我問他:「你義父的胸口處一直沒有刀傷嗎?」
    他想了想,回憶道:「我小時候曾給他擦過身體,印象中好像是沒有的。」
    「不過我義父這些年在外征戰,難免會受傷。現在有沒有我就不知道了。」
    我撐着頭思索,隨口應道:「現在也是沒有的。」
    姜景顏嚇得蹦了起來,指着我:「你你你……」
    「你看過我義父的身子了??」
    我一口茶噴了出來,這人會不會說話。
    說得那陸亭生跟個黃花大姑娘似的。
    我看着他忽紅忽白的臉色,突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哎呀,竟不小心說漏嘴了。」我裝作懊惱的模樣。
    「你義父如今也不過三十有二,我也已經及笄,男未婚女未嫁爲何讓你這般驚訝?」
    我半直起身,靠近姜景顏,低聲說:「你說……我做你義母怎麼樣?」
    姜景顏睜大了眼睛,身子一仰跌在地上。
    我愣了一下,至於這麼震驚嗎?
    他指着我,語無倫次:「她……我……我沒有說,都是她說的。」
    我僵了僵。
    直到此時我才感覺身後站了一個人。
    我甚至都不用去猜是誰。
    能把姜景顏嚇成這樣的還能是誰?
    我整理了一下表情,然後淡定轉身:「侯爺,您的輕功練得真好!」
    好到我三次都沒發覺。
    14
    陸亭生看了我一眼,然後一甩長袖:「你跟我過來。」
    姜景顏低着頭應了一聲,爬起來就要跟上。
    我實在看不下去,將他拽了回來。
    「你義父叫我呢,你在這乖乖待着。」
    我跟在陸亭生後面一路來到了他的書房,這次他甚至都沒有避諱我,徑直打開了密室。
    他揹着我站在我的牌位面前,聲音清冷:「你最好解釋清楚你之前說的話。」
    我腦子飛速旋轉,然後開始胡說八道:「她嘛,朱歡顏,最喜歡騎馬喝酒,最討厭阿諛奉承。」
    「我在小時候就常常夢見她,我猜測……」
    我神祕兮兮地湊到他身邊:「你說,她是不是還有什麼怨氣未消,想找人報仇啊?」
    陸亭生看都不看我一眼,只道:「還有呢?」
    我又胡謅:「她說她十六歲就上了戰場,打了大大小小數百仗,可惜她命不好,死在了巫峽關。」
    我悄悄打量着陸亭生,他卻依然背對着我:「接着說。」
    我疑惑了,這人到底想聽什麼?
    無法,我只能從飲食習慣說到穿衣習慣,又從穿衣習慣說到行軍打仗。
    末了,我實在忍不住正要破罐子破摔時,陸亭生終於轉過來了。
    他目不斜視從我旁邊走過,我愣了一下連忙追上:「侯爺,您這是相信我了?」
    陸亭生說:「沒有。」
    ……
    我從不知他這般氣人。
    偏偏我此時還打不過他。
    15
    看着他揚長而去的背影,我不由又仰頭看了看天空。
    我開始思索我忍辱偷生的意義。
    這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
    我又想起前世與陸亭生相處時,基本上都是我說什麼他都說好。
    相處數十年,我基本不曾生過他的氣。
    哦對了,印象中是有一次的。
    我仍記得當年大敗敵軍,班師回朝,陛下爲了獎賞我,竟當場要下旨賜婚。
    那哪裏是獎賞,分明是想把我綁在京城。
    皇帝他開始忌憚我了。
    他給我指的夫婿是京城出了名的紈絝。
    我當時都氣笑了。
    但我也不想當面駁了皇帝的面子,只道再想想。
    可我沒想到,一向溫順聽話的陸亭生竟比我還要生氣。
    他趁那公子在郊區賽馬的時候,將他雙腿打斷了。
    我費了好大功夫才替他瞞住這件事。
    因爲這事我氣了他三天。
    這人腦子真是不靈光,要想害人,大有那些兵不血刃的方法,何至於自己親自動手?
    惹得一身腥。
    除了那次,我就沒怎麼生過他的氣。
    唉,他怎麼就變成如今這般模樣呢?
    16
    讓我沒想到的是……
    陸亭生要成親了。
    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久久回不過神,姜景顏說婚約是早就定下來的。
    對方是成王的女兒安陽郡主。
    我恍然。
    成王這人我知道,爲人處世最爲圓滑,他女兒出世喝喜酒的時候我還帶着當年只有十三歲的陸亭生去過。
    這一轉眼的時候,竟也要嫁人了,還是嫁給陸亭生。
    緣分啊,真是妙不可言。
    眼看着仇人和和美美,這日子過得滋潤,我竟突然覺得沒什麼意思了。
    前世種種,羈絆太深,我想放下了。
    我躺在屋頂上,看着下面衆人歡天喜地準備聘禮。
    我轉頭問姜景顏:「我帶你走如何?」
    他愣了愣:「去哪?」
    我咬着一根狗尾巴草:「去哪都行,我可以帶你回寨裏,咱倆也可以一塊浪跡江湖。」
    姜景顏低頭看着底下,突然就悟了。
    「你是因爲我義父要成親了才走的嗎?」
    我挑眉看他:「關他什麼事?」
    「我就是有點想開了,人生在世短短几十載,多爲自己而活纔是正解。」
    姜景顏顯然不信,他現在看我的眼神像極了在看一個被愛所傷的怨婦。
    我翻了個白眼,懶得跟他多說。
    他爹當年爲情所傷時還是我開導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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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找到解藥的速度無比快速。
    我準備在陸亭生成親當天趁亂跑走。
    當我收拾好行李鑽進姜景顏屋子裏時他一臉驚恐地看着我:「你真要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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