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3-24|閱讀時間 ‧ 約 11 分鐘

騷包的告別式

「我祝福您幸福健康
但我不再能完成您的旅程
我是個過客。
全部我所接觸的
真正使我痛苦
而我身不由己。
總是有個什麼人可以說:
這是我的。
我,没有什麼東西是我的,
有一天我是不是可以驕傲地這麼說?
如今我知道没有就是
没有。
我們同樣没有名字
必須去借一個,有時候。
您供給我一個地方可以去眺望。
將我遺忘在海邊吧
我祝福您幸福健康。
──安哲羅浦洛斯《鸛鳥踟躕》
(引自邱妙津《蒙馬特遺書》)」
【應是大二時導生合影,中間只露頭戴眼鏡者為騷包。】
騷包2/6過世,2/8早上我才從同事口中得知噩耗,當時除了震驚,還暗感羞慚,因為他的選擇離開,必定其來有自,而我完全不察,做為清華4年共處一齋的同學,且在同單位工作近10年,何竟疏離至此?「可是,在他剛調來時,我曾興奮的發mail昭告諸同學,並於報到後在家裡請他吃了頓豐盛的晚餐,後來但有同學聚會,也熱切電話相招,只是他都表示無法參加,久之,我才不再問、漸漸少聯絡的……」不這麼自我安慰,實在難解無以名說的悵恨!
發了簡訊、MAIL給同學們,YY最先來電詢問,因都住高雄的地緣之便,他會去喪宅看看能幫什麼忙。後來YY不勝感慨的說,原來騷包就住在他公司對面,難怪有一次會在附近街上碰到他,拍肩打招呼,騷包卻只是用有點兒呆滯的眼神看著他。「他可能連同學的MAIL都没看,不然我的MAIL後面附有公司地址,如果有看,就可以找來找去,或許就不會這樣了……」現在知道,騷包已患憂鬱症多年。
騷包真的太少和同學往來了!
「……騷包真像隻獨來獨往的孤鳥,好像没參加過同學的婚禮,結婚也没通知同學。
或許畢業後和他來往最「密切」的還是我咧!因為曾與之支援核二廠大修,並被安排同組工作,一起輪值1個多月。
那時他就弄了台偉士巴,休假偶或騎回台北,我還搭過一次便車,刻意穿過陽明山,一路被雨追著跑,奇的是没被淋到。途中他曾停下來買了1袋李子,我拿1個咬了1口就覺太酸吃不下去,他卻把整袋吃完了,問他牙齒不會酸嗎?回說怎麼會!自那次後,我就一直記得這傢伙天生一口好牙,没想到最後卻被牙病所困!歲月如梭,是超過20年的往事了,那時我在台北總公司,他還在中科院核能所。
再一次的「密切」互動就是他調來台中電廠時,記得當時我還大發MAIL通告眾痞此事,並在他初報到時請來家裡吃飯,他一樣騎著偉士巴帶著部份家當過來,一進門就拿出電腦秀家人的照片,之後不久,好像又請他帶著老婆、小孩來家裡吃過一頓飯,飯後他說要帶家人去東山樂園玩,還告訴他怎麼走,但此事因為記憶模糊,不敢確定,而我老婆也没印象了。之後有NE82ER的聚會時,也曾問過他2、3次,但都說不去,久之,也便不再問了。
有一次在廠內碰到他騎機車迎面過來,問他都在做什麼?興緻勃勃的告訴我,最近都在設陷阱抓綠繡眼,這種事我小時候也幹過,但根本養不活,他說開始時的確都活不了,後來終於找到牠們肯吃的東西--中雞飼料,因此手中已有很多,還說要送些給我,當然敬謝不敏啦!我想,那時他後來碰到的煩惱都還没開始,一個人住在單身宿舍,放假才南返,相對的快樂逍遙。
他工作後換過很多單位,最後帶著甲種電匠的執照來到台中電廠,他曾告訴我為何要經過這些變動?無非是求得職業上更穩固的保障……也因此他會選擇這樣的路離開他最親愛的家人,我是怎樣也想不到的……」
這是諸同學MAIL交馳致哀時,我匆匆寫下的一段回憶,翻尋舊MAIL,他的報到日是2003/07/01,6/30來吃晚飯,並在家裡住了一夜,而「…好像又請他帶著老婆、小孩來家裡吃過一頓飯…」經後來查證,純屬子虛,應是要帶家人去玩向我打探而留下的印象,但遺孀秀娜倒說騷包同學中她只知道邱呆和我,前者因渡蜜月時曾去找過,而我則是常聽騷包提起,這真没料到,難道是因為「一飯、一宿之恩」嗎?平常最愛「叼擾」同學的我,儘管因騷包值班而作息不同,但近在呎尺,如果有心,總能利用他日班時抽空去屁屁的,如此或能對他近年的困境有所了解,設法幫忙,只是現在說這些有啥用?徒然讓我感傷人際關係的虛幻,同學同學喊得那麼親熱,似乎交情多深,可是低頭細想,別說心靈層次的交融,即使日常聯繫的頻度與深度也不足,講到底,大家的情份主要建立在已如鏡花水月的遙遠4年青春,畢業後各自打拚,動如參商,大貓的悼函最能說明這種情況:
「Dear all my classmates:
This really comes as a big surprise, especially at this age after crossing over all those struggling years. I feel sad for losing communication with him ever since the graduation day in 1982. Hope he is well again in the heaven. Anyone can put me in touch with his family?
Big Cat」
殘酷的是,這便是95%以上的真實人生,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即使夫妻也恐「大難來時各自飛」,本質上,人是孤獨的,必須自己努力堅強的活下去,再儘量照顧身邊的人。但也別小看人與人間「交會時互放的光亮」,就算只是一瞬,也可能「啟明」一生,因此,在感覺快「滅頂」時,何妨發出求救訊號?導致騷包離去的近因,雖是melancholia,但他之所以受困此症,或與只相信自己的個性有關。
「……..
We shared the room (2 per room) at the graduate school so that I knew some details of his personality…….
He was just a good and strict person. I have been slow in learning inter-personal relation.
Unfortunately, it seems that he remains the same, although we have not seen each other since then…….」
以上摘錄自老查的MAIL,從YY到喪家弔唁後發的MAIL更可看出端倪:
「同學們:
今早與故同學老婆見面,第一次卻是傷心的氣氛。
目前故同學的最後行程是17日火化,18日在信義教會早上十時做告別彌撒,地址:高雄市前鎮區岡山南街……,電話……;有意前往者參考。
故同學家電話或地址有須要者可以再問我。故同學是6日元宵當天上班時間,趁女兒去補習執意行動,至下班時才被發現。故同學近一年深受牙痛所苦,甚至到無法嚥食、睡眠的慘狀有半年之久,起緣於幾年前做的臼齒假牙,當時製作好後自覺得高度太高咬合不適,據說自己動手修短使用,幾年後再重做,又覺得不適並引發齒齦痛,致延伸至口腔及頭額,以至身心煎熬至不可收拾。
生活上故同學以其聰穎之資為標準要求家人小孩,故而有與小孩衝突之爭,又無請教專家輔助,執意自己的規範要小孩遵循,可能也是另一導因。
以上為早上探望所悉,望我諸同學能保有開朗健康之身心,為我另三十或四十或五十年儲能……。」
而治喪程序表末的故人生平簡述中,也含蓄的提及:
「……故人雖然脾氣不太好,但卻是個非常優秀及愛家的人,為了小孩教育,長期台中、高雄奔波,不辭疲累,甘之如飴,正因為,我們是他最愛的家人。他也常因為追求完美及負責任的個性,不時與身邊的人發生衝突,留下許多傷痕。……」
這一不幸事件因為公部門不得撫卹的規定而雪上加霜,許多同事為此奔走,至今没有結果,這是因愛家人總深謀遠慮的騷包始料未及的吧?但實在也是病情使之身不由己,亡者固然「得失不復知,是非安能覺」,但我等唏噓之餘,更為此條法令之不具人性感到匪夷所思。
2012/02/18,從台北、台中、台南、恆春前往高雄崗山南街信義教會參加告別追思禮拜的同學有9個,已是班上人數的5分之1,在此之前,我們無人知曉騷包是虔誠的基督徒。程序中故人生平略歷幻燈片,清華、家人與工作是三大區塊,但與同學出遊的照片只有1張,而且合照同學只有2人。主禮牧師吳文仁證道,因用台語主講並國語翻譯,花去很長的時間,但讓人感傷至深的是最後短短的片段,故人女兒玉潔上台口琴吹奏「父親教我吹的歌」─甜蜜的家庭。
【清華畢業照】
【與大學同學遊墾丁】
【88年玉潔週歲】
【父親教我吹的歌─甜蜜的家庭】
【同學們在追思禮拜中】
【禮拜結束,前往內門鄉迦南美地前。捧遺像者秀娜,其右玉潔。】
【同學們離去前在禮拜堂前合影】
儀式結束後,YY盡地主之誼在海天下請吃飯,「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逝者已矣,生者還是得好好活下去,這也是真實的人生。然而騷包之逝,卻也在同學間引發了一些化學作用。
「……19日足球隊在台北有友誼賽,有興趣者可以來玩玩,別把生活弄得太莊嚴肅穆了,放鬆自己,也寬鬆親人。
我35歲那年,兄弟們為先父做80大壽時,我摸著先父手發現他的手指甲很長,既而看到他的腳指甲也長,我問他怎麼不剪,他回答留著無礙,我當時也沒多細想,僅認為是老人家有特別在意某些習俗,就沒再多問,兩年後先父即因跌倒引發中風而去,再過8年45歲時,我自己要修剪腳趾時發現眼睛很難對焦,我才明白先父當年的輕描淡述,我卻無法體會明白,而需相隔8年到自己身體有了改變才理解,至今毎想及此尚無法原諒自已的粗心與欠缺理解心。僅以此與大家共勉,多關心身邊的人。」
這是YY前封MAIL最後的感慨。席間丁騷提到他們一家將於228的4天假期去墾丁玩,問有没有人要跟?YY伉儷立即附議,我2/27原排定值班,在他們力邀之餘頗感心動,打算設法與人調換,Y嫂又說要打電話給鴨嫂,請他們共襄盛舉,還說上回同遊墾丁已是12年前的舊事了。YY又說下次有機會找秀娜母女聚聚,要對從不知老爸有那麼多同學的玉潔多談談她父親的好。但我當時想起的卻是騷包大一時,因不愛洗澡,衣服穿到髒得没辦法了,才躲進衣櫃更換,後來室友忍無可忍,有一次趁他進櫃時從門外上鎖,不答應洗澡不放出來。這件應該是其綽號所由來的趣事,是同學們的共同記憶之一,啊!那生命中最美好的階段!轉眼間,我們畢業已近30年了。
【「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大家更要好好的活下去啊!告別禮拜後在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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