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4-29|閱讀時間 ‧ 約 22 分鐘

丹頂鶴的生生世世1

    「阿姨原來剛纔的慫都是裝的啊,這實力,真應該去拍武打片……」
    我默默退出了視頻。
    抬頭才發現,兩位紅衣姐姐竟在旁邊忍不住鼓掌。
    阿飴驕傲地昂起下巴:「不愧是我佑樘哥,殺伐果斷,漂亮至極。」
    其實我心裏也是得意的,但還是忍不住潑了冷水。
    「佑樘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佑樘既然早看破那些「醫生」是用電支撐的,那他自己過去拔插頭不就好了。
    還大費周章地借用我媽的身體去斷電。
    更過分的是,他竟然讓我媽從三樓窗戶飛下去……
    我簡直越想越後怕。
    「蒂蒂,這你就不懂了吧?」
    阿飴扶着下巴耐心解釋:「你看阿姨被大家欺負了那麼久,誰都覺得她是個懦夫吧?」
    「可剛纔佑樘哥的一頓操作,以後誰還敢瞧不起阿姨?」
    「阿姨剛纔簡直屌炸了!」
    額,他說的好像挺有道理。
    他又換上神祕的面孔:「還有哦,阿姨這次被佑樘哥附體過之後……」
    「嘿嘿……以後就有意思了。」
    我瓜喫得正香,他卻欲言又止。
    我被逗急了,追問:「怎麼有意思了,我媽以後會怎樣?」
    可他還是不回答我,只在那「呵呵」傻樂。
    真是欠揍。
    忘了問一下,人能揍鬼麼?
    8.
    「現在還剩最後一件事。」
    我狡黠一笑:「哥哥姐姐們,遊戲時間到了。」
    我媽現在也安全離開這了,那我也沒什麼後顧之憂。
    直接去找曲雅綿唄。
    正好讓鬼魂朋友們「解饞」。
    邁開步子一路往前。
    不得不說,這裏的密室設計真挺精巧的。
    如果作爲玩家來這,全程一定會非常刺激,事後回味無窮。
    這兒的一樓二樓,基本把學校裏常見的場景都用上了。
    比如教室、宿舍、圖書館、女廁所……
    三樓則全是醫院佈景。
    像是電梯、診療室、病房、停屍間……還有被「我媽」攻下的手術室。
    在我一路往上的過程中,有不少NPC非常敬業地來嚇我。
    可沒等我出手,他們就被阿飴和兩位紅衣姐姐給嚇慘了。
    當然在直播間的觀衆看來,NPC們是被我嚇尿的。
    評論區又爆了:
    「這妹子絕了,竟然敢一個人走完那麼恐怖的密室,還輕鬆拿下所有NPC。」
    「她簡直是yyds,我要給她跪下……」
    然後我這個賬號下的粉絲開始猛漲……
    還有粉絲私信告訴我,我的英勇事蹟已經被全網傳遍了,他們以後都決心要跟我混。
    我一笑而過,繼續往上。
    看阿飴和兩位紅衣姐姐玩得不亦樂乎,內心的喜悅在全身蔓延開。
    我不禁在想,以後有機會,可以開很多家這樣的密室。
    到那時我既能滿足玩家的需求,又能躺平賺錢,還能讓鬼魂們過足「癮」,簡直是美滋滋的一箭三雕。
    欣悅的步伐一直延續到了四樓,我的電話終於響了。
    曲雅綿忿忿地在電話裏吼:「曲蒂!你簡直就是變態,瘋子,巫婆!」
    她調整了下呼吸,又冷言冷語地諷刺我:「不過你少得意,就算你到了四樓,你也不可能找到我們。」
    「另外,大門早鎖了,你手裏的遙控器是不能幫你離開這兒的!」
    「鬼嚇不倒你是吧?」
    「沒關係,這裏沒喫沒喝的,總能渴死你、餓死你吧?」
    她越發張揚地笑着:「曲蒂,你要是想離開這,不如對着攝像頭向我求饒認輸吧?」
    「我這人很好說話的,或許我能考慮饒了你……」
    她話沒說完,被敲門聲打斷。
    聽筒裏傳來她媽媽慕淑芬緊張的聲音:「外面是誰?」
    「難道是曲蒂找到我們了?」
    曲雅綿一口否決:「不可能!」
    手機裏傳來「嘀嘀」的雜音,她似乎在操作手機做什麼。
    過了一會兒,她的語氣更加堅定了:「媽,您看直播,曲蒂還在四樓的走廊裏。」
    「您就放心吧,她是找不到我們的……」
    話音未落,又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慕淑芬好像更急了:「那門外……還能是誰?」
    「難道是那些扮鬼的工作人員?」
    曲雅綿再次否決,但明顯有些慌,聲音有些發顫:「媽,我爸的這間密室還沒真正開放。」
    「除了我們和設計師,這裏應該不會有別人知道。」
    「而且,從曲蒂進大門後,我很確定沒有任何人再進過這棟樓……」
    話說到這,她似乎纔想起來還在和我通話。
    也不知她怎麼想的,竟沒再管我,直接掐斷了電話。
    哼,真是沒禮貌。
    好在有人知道我喫瓜心切,再次把直播畫面改成了上下屏。
    我在上,下面變成了曲雅綿和慕淑芬。
    我在評論區打字:「好戲上演嘍。」
    「喫瓜寶貝們,準備好了嗎?」
    9.
    你能想象,密室逃脫的老闆反被嚇到有多好玩嗎?
    現在直播間裏就正在上演這出戏。
    曲雅綿反覆問了好幾次門外是誰,可對方就是一直只敲門不回答。
    直到她走到門邊,猶豫着要不要開門的時候,敲門聲戛然而止。
    接着門外傳來一個聲音:「雅綿,是媽媽,快開門呀……」
    聲音一落,曲雅綿明顯被嚇得渾身一抖。
    如果屋外的是慕淑芬,那她身後的人又是誰?
    她腦袋僵硬地往後轉,大氣都不敢喘。
    直到她看清,她身後站着個妝容華麗的婦人。
    她才吁了口氣:「媽,您還在這呀。」
    慕淑芬聽到這話不樂意了:「雅綿,你這是怎麼了?」
    「媽媽不是一直在你身邊嗎?」
    氣氛一下子陰森僵硬起來。
    曲雅綿瞬間煞白了臉,被嚇得後退好幾步,差點栽倒。
    因爲剛纔慕淑芬說的最後一句話,明顯能聽到有兩個重音。
    換句話說,有兩個人同時說出了這句——「媽媽不是一直在你身邊嗎?」
    再仔細點聽,還會發現其中一個聲音,來自於曲雅綿面前的慕淑芬。
    另一個,則是門外自稱爲曲雅綿「媽媽」的人。
    這可能是惡作劇嗎?
    讓兩個不同的人,在沒見面又沒約好的前提下,異口同聲說出同一句話?
    這概率有多小曲雅綿自然清楚。
    這時門外的人開始緊張地大喊:
    「雅綿,你快開門呀!
    你面前,是不是有個和媽媽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你可千萬不能相信她啊!
    剛纔媽媽說過去衛生間,你還記得吧?
    媽媽進了廁所後,突然後腦勺被什麼砸了一下。
    在暈倒前,媽媽看清了那個人,她的裝扮和媽媽完全一樣,但除了一個地方……」
    門外的人喘了口氣,才繼續說:
    「她因爲砸破了媽媽的後腦勺,血濺到了她的頭髮上,而且數量還不少。
    她就算想清理,也沒那麼快完全弄乾淨。
    雅綿,你可以去看她的頭髮,你就知道媽媽沒有撒謊了。
    但你得快點,那女人打了媽媽,再假裝成媽媽的模樣接近你。
    她一定想害你的。」
    10.
    聽完這些,曲雅綿脣齒都在不停地哆嗦。
    她磕巴了半天,好不容易對着面前的慕淑芬問了一句:「媽,你剛纔去完衛生間回來,就把頭髮盤起來了,對嗎?」
    她在桌上摸到一支金屬話筒,雙手緊緊抱着。
    「你能把頭髮放下來,讓我看看嗎?」
    屋裏的慕淑芬急得跺腳:
    「雅綿,你怎麼能相信外人呢?
    你可是媽媽最寶貝的女兒呀。
    你還記得吧,媽媽原本是不想再回到你爸身邊的。
    可你不甘心呀,是你讓媽媽出錢請了十幾個演員,配合你來這裏演戲的。
    你無論做什麼,媽媽都會支持你。」
    曲雅綿握着話筒的手往下垂了一些,似乎相信了對方的話。
    「我媽打算不再爭寵,要帶我過普通人的日子,這事應該只有她本人知道。」
    她看向門外,咬牙道:「你別想騙我,你纔是假的!」
    「不管你是誰,我一定要報警抓你!」
    劇烈的敲門聲再次響起。
    門外的慕淑芬急得大喊:
    「雅綿,這些事媽媽在衛生間都說過一遍呀,她一定是那個時候聽到的。
    她是不是還沒讓你看她的頭髮?
    你倒是看啊,如果她頭髮上有血跡,你總能相信媽媽了吧?
    不過雅綿,你可得保護好自己啊。」
    她像瘋了一樣對着門又打有踢,哭得極其難過:「瘋子!你到底是誰,你想做什麼儘管衝我來,別傷害我女兒啊!」
    曲雅綿好像再次被說服,緊緊攥着話筒,驚恐到了極點。
    「是啊,你爲什麼不敢給我看你的頭髮?」
    「你剛纔轉移話題,我還真就差點忘了這件事。」
    「給我看頭髮,否則就證明你纔是那個騙子!」
    她面前的慕淑芬詭異地低笑一下。
    「看頭髮是嗎?」
    慕淑芬眼裏的黑色瞳仁開始消失,眼白逐漸瀰漫開。
    下一秒,她頭上的頭繩斷開,長髮一下子垂到了臉上,有鮮血不斷順着頭髮滴下來。
    她低垂着頭,雙腳並沒動,卻在一點點靠近曲雅綿。
    「看吧,乖女兒……」
    「媽媽的頭髮,好看嗎?」
    11.
    曲雅綿的尖叫聲撕裂了夜空,就連我坐在樓梯上都能聽到。
    循着聲音的源頭,我隱約能分辨出她的位置。
    我起身,邊摸黑往她的方向走去,邊看直播。
    畫面裏的曲雅綿被嚇瘋了一樣,一下下猛揮着手裏的話筒。
    其中有一聲悶響,似乎還真砸到了什麼。
    過了一會兒,也不知她哪來的勇氣,竟突然繞開面前的「慕淑芬」,扯開門就往外跑。
    可剛出門,她的腳步就僵在了原地。
    她絕望地跪在了地上,哽咽着:「媽,你怎麼了?」
    「媽,你醒醒……」
    在門外,慕淑芬半倚着牆坐在血泊中。
    長髮如瀑般完全遮住了臉。
    曲雅綿此時一定是堅信,面前的人就是她的親生母親。
    因此她哆嗦着手,不停地把「慕淑芬」臉上的頭髮往兩邊扒開。
    可那些頭髮就像怎麼也弄不乾淨一樣。
    她越是拼命地想分開頭髮,濃密的頭髮越是會重新遮住那張臉。
    就像套娃,一層接一層,源源不斷……
    按理來說,這種異常已經足以證明,面前的人絕不是慕淑芬了。
    可偏偏曲雅綿不願放棄。
    她宛若瘋癲,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媽您回來啊,只要您回來,我什麼都聽您的……」
    「我錯了,我不爭了,我只要您……」
    被她扒開的頭髮落在地上,又像寄生蟲一樣往她身體上纏繞。
    可她像是沒發現一樣,任由頭髮一點點將她完全裹住。
    眼看她就要沒了呼吸……
    「夠了!」
    我衝到曲雅綿面前,不知道是對着那些頭髮,還是對着地上的「慕淑芬」大喊。
    情緒已經到了暴怒的邊緣:「你們答應過我的!」
    「今晚絕不會太過分,絕不會鬧出人命!」
    「曲雅綿已經受到教訓了,你們也玩夠了,該收手了。」
    話已至此,我以爲裹住曲雅綿的頭髮會散去。
    我以爲兩位紅衣姐姐會恢復溫和的模樣,或許還會不好意思地向我道歉。
    可……並沒有。
    相反,因爲我的怒吼,地上的「慕淑芬」倏地抬頭望向我。
    雖然看不到她的臉,但我明顯能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躥上來。
    這種陰冷,和佑樘他們帶給我的冷截然不同。
    這是種帶着殺意的冷,像是能把人生吞活剝。
    難道面前的「慕淑芬」跟紅衣姐姐無關,跟阿飴無關?
    那她……又是誰?
    她出現在這……想做什麼?
    12.
    還沒等我想清楚這些,面前的「慕淑芬」已經倏地起身。
    她長髮垂到地上,每向我走一步,都能聽到骨骼「咯噔咯噔」的脆響,指尖還有鮮血不停地滴在地上……
    我被她逼得不斷後退。
    和驚恐比起來,我更多的還是困惑。
    面前的女鬼能肆無忌憚地殺人,甚至是殺我,那隻能說明她已經解決了阿飴和兩位紅衣姐姐。
    紅衣姐姐死了多少年我不清楚,但阿飴幾百年肯定是有的。
    女鬼能輕鬆制服阿飴,那隻能說明她至少也是幾百年的鬼了。
    我不由想到在進密室前,佑樘兄弟倆曾因一個「她」而躊躇不前。
    那時阿飴就說過「她來了」。
    難道阿飴說的「她」,就是指眼前這個一身白衣的女鬼?
    我後背貼上結了冰霜的牆,冷得我本能往前一步,卻反而離面前的女鬼更近了一些。
    我強迫自己冷靜:「你認識阿飴?」
    她沒吭聲,繼續往前。
    血淋淋的長髮已經掃在了我臉上,溼答答的。
    她開始一點點撕開嘴,一股令人窒息的腐臭味撲在我臉上。
    滴血的雙眼也在這時露出來。
    跟紅衣姐姐不同,她的眼裏只有濃稠化不開的黑。
    她的嘴繼續不斷撕扯變大,眼看就要活生生吞了我的腦袋。
    我忍住惡臭,說:「你一定認識佑樘,對不對?」
    她撕裂的嘴驀地一頓,漆黑暗淡的雙眼有一閃而過的光。
    我知道,我猜對了。
    可心裏卻沒有逃過一劫的欣喜。
    反而有些失落。
    彷彿自己一生中最珍貴的東西,就要被搶走了。
    憋着心裏的疼,我軟下聲音問她:
    「你是朱佑樘的什麼人?」
    13.
    大概是我上初中的時候吧,偶然在歷史課上聽到了「朱佑樘」這個名字。
    原本對歷史絲毫沒興趣的我,一下子像打了雞血般來勁。
    反覆翻看着歷史書上的那段文字——
    「明孝宗朱佑樘,明朝第九位皇帝,爲人寬厚仁慈,不近女色……」
    「弘治十八年(1505年),朱佑樘駕崩於幹清宮,在位十八年,享年三十六歲。」
    我立馬想到在我身邊多年的佑樘。
    這名字並不多見,網上一搜寥寥無幾。
    而且我記得阿飴曾說過,佑樘是五百年的鬼。
    朱佑樘駕崩於1505年,距今不正好五百年左右?
    還有爲什麼他能號令那麼多孤魂野鬼?
    該不會守護我多年的佑樘,就是這位明朝皇帝吧?
    越細想,我越覺得可能性極大。
    我激動不已,當年救我的人竟是一個明朝皇帝!
    他還守護了我這麼多年!
    我根本顧不得上課,提起書包就往我爸的公司跑。
    那個時間點,佑樘一定在我爸的公司轉悠。
    他曾說過,要幫我爸的生意做大做強,他就得親力親爲,深入到公司內部纔行。
    可等我真的趕到我爸公司樓下,我又沒了勇氣。
    一個明朝皇帝逝世後卻不投胎,還在人間遊蕩五百年,這是爲什麼?
    是有什麼放不下的仇恨?
    還是有什麼放不下的人?
    按照佑樘寬厚仁慈的性格,怎麼也不可能是前者。
    可如果是後者,那堂堂皇帝會放不下什麼人?
    我找了個網吧,開始搜朱佑樘的事蹟。
    一搜才發現,他可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皇帝。
    不僅一生中創下了不少豐功偉績,拯救了大明朝。
    還是歷史上難得奉行一夫一妻制的絕好皇帝。
    他駕崩時,他的皇后還活在世上。
    既然如此,他在等誰,不言而喻。
    查清楚這些,我心裏驟然升起一股強烈的失落感。
    就好像在擔心,佑樘一旦等到了那個人,他就會離我而去……
    那句問佑樘到底是不是明朝皇帝的話,我始終沒勇氣說出口。
    我只在和他一起賞月時,試探地問過他一次:「佑樘哥哥,你有喜歡的人嗎?」
    他當時一雙黑眸看向我,叫我心裏不禁一顫。
    直到我臉都被他看得燒起來了,他才說:「或許,有吧。」
    那完了。
    他喜歡的人,一定是他生前的夫人——張皇后。
    14.
    時間回到現在。
    面前的女鬼聽到「朱佑樘」這個名字,眼裏的黑暗又淡了幾分。
    已經隱隱能看到她眼裏有光,一閃一閃的。
    我狠狠咬了下脣,把心裏的委屈強壓下去。
    「所以,你就是朱佑樘的妻子,張皇后,對嗎?」
    我喘了口氣,才說:「佑樘,他就在這,你一會兒就能看到他。」
    言至於此,我以爲她會像個跟丈夫走散多年的女人,激動得熱淚盈眶。
    然而她聽我說完,眼裏好不容易亮起的光,一下子又覆上濃郁的黑色。
    她很快又恢復了那副齜牙咧嘴的模樣,撕開血盆大口就要活吞我……
    等等,這和劇情不對啊!
    我提醒她,她是朱佑樘的皇后,她幹嘛憤怒到要殺我?
    難道是我表達方式錯了。
    「張皇后,張姐姐……你等等,我錯了。」
    她根本不搭理我,還向我伸出一雙鮮血淋漓的手。
    尖銳的指甲一下子剜進了我雙肩的皮肉裏,疼得我額頭直冒冷汗。
    不僅如此,她還刺穿我的肉,拎着我肩膀上的骨頭,把我提在半空中。
    劇烈的疼痛讓我語無倫次:「張皇后,你是不是誤會我的意思了……」
    「我和你丈夫清清白白,什麼事都沒有,只是我喜歡他,啊不,我不喜歡……」
    「啊,疼啊……」
    「朱佑樘你個混蛋,你在哪啊!」
    話音剛落,我明顯感到一陣疾風「嗖」地飛過去。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肩膀上的兩隻手已經消失了。
    我身體失去了支力,一下子狠狠墜落在地上。
    這感覺,就像是我又回到了五歲那年。
    我腳下一滑,開始飛速往下墜。
    只是這次我面朝夜空,隱約看清佑樘像一道光,迅速向我飛奔過來。
    與此同時,他腰間好像有什麼東西往反方向飛了出去。
    那東西在脫離他身體的瞬間裂開。
    接着一團白煙升起,迅速消失不見……
    空中的佑樘愣了一瞬,停了下來。
    他像是在猶豫,是來救我,還是去追那團白煙。
    這次,他眼裏透過一絲悽苦。
    接着他對我說:「蒂蒂,對不起。」
    很快,我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他頭也不回地飛向了那團白煙……
    而我的身體砸在了冰涼的地板上,鮮血一點點蔓延開。
    嘶,真疼。
    全身每個細胞都是疼的。
    尤其是心裏,疼到我快要窒息。
    兜兜轉轉,我還是失去他了。
    15.
    似乎過了很久的樣子,我努力睜大眼,四周是濃稠得化不開的黑。
    我想要朝前走兩步,卻動彈不得。
    像裹在琥珀裏倒黴的蟲子,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黑暗的盡頭,出現了一點光源,有道聲音從極遠的地方傳來,不絕如縷。
    「蒂蒂,曲蒂,你醒了嗎?」
    我艱難地撐開了眼皮,恍惚中看清了屋頂的百葉扇,還有掛在半空的輸液袋。
    熟悉的聲音再次傳來,隱隱帶了哭腔:「蒂蒂,天呀,你終於醒了!」
    我循着聲音,終於看清了那張臉。
    啞着嗓子叫了一聲:「媽。」
    我媽眼裏湧出了淚,一下子緊緊抱住我,勒得我喘不過氣,她的身體哭得一顫一顫的……
    醫生檢查了我好幾次,確定我除了肩膀受傷需要靜養之外,再無大礙。
    我媽這才放下心來告訴我,我已經昏迷三天了。
    在她被綁去密室的當天,她只記得自己被困在手術檯上,心裏恐懼到了極點。
    後來也不知怎麼,身體像是過電一般酥麻。
    再接着她好像覺得自己會飛。
    還從三樓飛了出去。
    隱約間,她還看到一張男人的臉。
    「蒂蒂,那小夥子可真俊呀,是你朋友嗎?」
    她自言自語地嘟噥一句:「能做我家女婿也不錯……」
    被她一提,我心裏又開始像貓抓一樣疼。
    醒來那麼久了,佑樘和阿飴呢?
    兩位紅衣姐姐呢?
    張皇后呢?
    他們都沒在這,因爲這一點兒都不冷。
    他們都離開我了嗎?
    我媽沒注意到我的情緒,還在繼續說:「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家裏牀上躺着了。」
    「可我根本不記得是怎麼回來的,還以爲是做了場夢……」
    可她又想起被綁架的經歷,才意識到這是真的。
    連忙報了警,帶着警察去了密室找我。
    「蒂蒂,你不知道,你可嚇死媽媽了。」
    她攥緊了我的手:「媽媽找到你的時候,你都因流血過多暈過去了。」
    我攥緊她冰涼的手,讓她放心,一切都過去了。
    又想起了曲雅綿,我連忙問我媽,她們母女怎麼樣了。
    曲雅綿這人雖然可恨,但罪不至死。
    我媽嘆了口氣:「雅綿差點沒了,不過現在她也和死了沒多少差別。」
    在我追問下,我才知道。
    原來曲雅綿因大腦缺氧時間太長,已經神志不清了,現在住在精神病院裏。
    而她母親慕淑芬被曲雅綿的話筒砸到,索性只是輕微腦震盪,現在已經沒事了。
    我爸有些內疚,原本想補償她們母女。
    卻被慕淑芬一口拒絕。
    她說,她女兒以後姓「慕」,和曲家再無關係。
    「你爸覺得我們和慕淑芬母女會有此遭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整日鬱鬱寡歡導致犯了心臟病,現在還住在醫院裏躺着。」
    我媽摩挲着我的頭髮,溫和地問我:「蒂蒂,那你怪他嗎?」
    其實我應該怪他。
    要不是我爸喜新厭舊,自私自利,爲了利益能隨意捨棄家人,我們這兩家子又怎麼會鬧成這樣?
    但孰能無過?
    何況他這十幾年對我們確實不錯。
    哪怕是利益驅使,他也的確做到了,讓我和我媽的生活一直逍遙自在。
    仇恨這東西吧,該報則報,報完就得忘記。
    否則很可能會被仇恨桎梏住,沒準自己會淪爲新的仇恨製造者,也變成一個萬惡的殺人魔。
    何況給我和曲雅綿造成傷害的,也不完全是因爲我爸。
    要不是中途出現一個張皇后,事情是絕不會發展成這樣的。
    想到這,心裏又開始隱隱作痛。
    佑樘他們到底去哪了?
    16.
    轉眼,高考結束,我收到了211類的錄取通知書。
    在這段時間,我依然每天能看到鬼。
    有空的時候,我依然會滿足他們的「癮」,假裝自己被嚇到。
    可每次幫他們解完饞,我心裏的失落感又會加深幾分。
    佑樘和阿飴始終沒再出現過。
    也不知他們還好麼?
    升學宴那天,我化了個精緻的妝,穿了一身雪白連衣裙,走在人羣中一直笑得很甜。
    其實內心比誰都清楚,這一年我像丟了魂一樣,根本開心不起。
    只能用大量的習題和練習來麻痹自己。
    這大概也是我最後成績突飛猛進的原因。
    我不想閒下來,我怕想起佑樘他們。
    酒過三巡,我離開宴席,獨自走到了泳池邊。
    把雙腳放進水池裏,溫度冰涼涼的,並不算冷。
    我抿了一口手裏的紅色瓊漿,思緒飄到了大學。
    到那時我已經離開了這座城市,佑樘他們再也找不到我了。
    或許很久以後,我會在學校裏遇到一個喜歡的人。
    他可能是個學長。
    希望他別介意我能看到鬼才好……
    這麼想着,游泳池裏依稀浮現了一個黑影。
    老人總說晚上不能提鬼,果然一提準來。
    我把酒杯擱在一邊,收回雙腿把自己縮成一團,好讓那鬼以爲嚇到了我。
    這樣一來,他就會不斷在我面前逗我,碰碰我的肩,再揪一縷我的頭髮在半空中把玩……
    可我沒料到,眼前的鬼竟比我想象中霸道。
    他竟一下子拉住我的雙手,沒等我反應,一陣猛力就把我扯進了泳池裏。
    透過墨藍色的波光,我似乎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他雙眼溫潤如玉,皮膚白得會發光……
    可真俊吶。
    沒等我想起他是誰,柔軟的脣一下子覆上我的。
    我腦袋嗡了一下,立馬人間清醒。
    掙扎着要推開他。
    可有道磁性撩人的聲音輕攆在耳邊。
    「蒂蒂,想我了嗎?」
    「我好想你。」
    「你可算畢業了,我終於等到你了……」
    我的心在撲通撲通狂跳,臉燒得滾燙。
    我的佑樘回來了?
    番外(朱佑樘視角)
    1.
    十多年前的半夜,我終於找到了張皇后。
    她曾是我最愛的妻子。
    我把自己一生中所有的美好都給了她。
    當我躺在幹清宮奄奄一息時,她哭成了個淚人,真叫人心疼。
    我告訴她,在我駕崩後,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真好,她做到了。
    可就在我以爲,我能安心去投胎的時候,我聽到了陰間的搜捕令。
    他們要抓我的妻子,張皇后。
    我瘋了一樣要閻王給我個理由。
    大概閻王看我身爲一代帝皇,卻爲了心愛的人不肯投胎,心生憐憫。
    他召見了我,還給我看了張皇后的後半生。
    那時我才知道,她後半生過得竟如此悽慘。
    她最後更是被活活氣死。
    閻王惋惜地告訴我,張皇后死後心裏的怨恨勝過了一切。
    這導致她直接化爲害人的厲鬼。
    如果不抓回陰間,會有無數無辜人因此喪命。
    我其實挺內疚的,我一直以爲她過得挺好。
    爲了補償,又或者因爲愛,我表面向閻王承諾,一定把張皇后抓回來,親手交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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