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阿哥派去的人被處死,三阿哥自己雖然沒受到什麼懲處,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會兒了你操之過急又用人不當,實在已經算是半出局的角色了。
四阿哥穩住了年羹堯,本以爲自己還可以再等一陣。
戒急用忍嘛,只要等下去,四阿哥自信自己只要有機會,就一定能抓住。
但四阿哥萬萬沒想到,他苦苦等待的機會,是一場浩大的戰事。
四阿哥一直掛在心底的笑意,始終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於繃不住了,老十三再次去找四阿哥的時候,發現四阿哥終於不躺在牀上了。
四阿哥在努力嘗試拉開一張硬功。
然後在老十三的眼裏,沒拉開。
老十三:……
四阿哥乾咳兩聲,眉宇間終於有了些情緒,他似嘆似吟道:「老十三,這次咱們有麻煩了。」
·6
那年異族侵擾大清的藩屬,很多人覺得這跟大清沒關係,只要固守國門即可。
四阿哥跳出來,說這會兒必須予以痛擊,一拳打出去,才能使藩屬真正臣服大清,也免得一些不開眼的敵人肆意侵擾。
這話立刻得了康熙首肯,只是康熙也好,四阿哥也罷,都沒想到大清調集兵馬前去,竟沒取得輝煌的戰果。
康熙看了前線的戰報,立刻明白這事主要因爲缺少一個統帥諸部的大將軍。
康熙年紀大了,再不能御駕親征,遂想着找一個皇子掛帥。
四阿哥作爲出征的提議者,蹦蹦跳跳去毛遂自薦,然後康熙想了想他平日的騎射軍略,還是沒給他這個機會。
四阿哥:……
四阿哥就只能眼睜睜看着老十四掛帥出征,老十四的軍事天賦又確實高,四阿哥就在京城裏聽老十四一次又一次的大捷。
十四阿哥的聲勢也一次比一次更大,配合上老八的造勢。
京城內外都流傳着一個說法,儲君必在八阿哥,十四阿哥,九阿哥里出一位。
四阿哥能怎麼辦呢,四阿哥已經習慣了這種局勢,他只能等,只是他這次的等待未免有些焦灼了。
康熙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四阿哥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他的手下也已經開始給他出餿主意,開始問他要不要狗急跳牆,奪嫡失敗就退守臺灣。
四阿哥把那人大罵一通,說放屁,誰要奪嫡了,你腦子被狗啃了?
再說臺灣那麼大點地方,擋得住誰啊?
四阿哥除了等,這次終於也有點蠢蠢欲動,他結交了那麼多高僧,問計的時候高僧未必就比政客文人差了,至少觀察局勢,還佔了隔岸觀火的優勢。
問了一圈之後,四阿哥又開始揮毫寫詩。
仍舊寫自己是個大閒人,可自己之所以成爲閒人,還是堯舜禹湯有點不開眼了,所有人都爭着去當堯舜禹湯,未免太沒意思了。
這些怨氣從詩詞裏一吐而光後,四阿哥又恢復了戒急用忍的冷靜。
四阿哥相信高僧們的判斷,主要也是相信自己的判斷,這些年康熙越來越多疑,沒道理僅憑軍功就定下儲君之位。
自己一定還有機會,康熙一定會還有別的考驗留給自己。
當十四阿哥在外征戰的時候,四阿哥瞅準時機,在某個風調雨順的時節,請康熙去自己建的園子裏散心,順便把自己的好大兒弘曆拉了出來。
一時間孝順的兒子,聰慧可愛的孫子,美不勝收的園子,其樂融融的環境氣氛。
剎那擊中了年邁的康熙。
康熙沉浸在這種氛圍裏,滿腦子都是想讓老八老大跟廢太子翻譯翻譯,什麼叫特麼的天倫之樂,你們能不能跟老四好好學學?
四阿哥臉上帶着笑,心底在想什麼是康熙這輩子都猜不到的了。
是啊,你能外出建功立業,那我沒法子,我只好趁機跟父皇多多加深感情了,等你回來我們再一決勝負吧。
決勝負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十四阿哥攜大勝之威回來的時候,京城裏無人不賀,老十四的目光從四阿哥身上掠過,心中也會產生一種命運奇妙的感覺。
誰能想到,決賽圈裏剩下的兩名選手,是真正的親兄弟呢?
幾日之後,康熙在宮裏見了十四阿哥,大加封賞的同時,也把目光落在了四阿哥身上。
四阿哥知道,這些日子的感情必然能起到效果,會催化康熙心中的搖擺,康熙一定會給自己一個機會,再一次證明自己的能力。
康熙輕叩龍椅的扶手,說又快到清查倉儲的日子了,京倉跟通州倉連年虧空,朕有心想整頓這些亂象,又怕逼迫過甚,這些酷吏便會去橫徵暴斂,百姓的日子恐怕更不好過。
康熙頓了頓,叩擊龍椅扶手的聲音也停了,他伸手指着四阿哥。
「胤禛,這趟差就交給你來辦了。」
那年十一月,四阿哥與康熙重臣隆科多一併去辦理倉儲案,關於這場康熙都不知該如何處理的大事,四阿哥倒是心有成竹。
康熙這人也算雄才大略,開疆拓土,民族統一,都是有貢獻的。
唯獨對官員豪紳太過縱容,太在乎自己的仁君形象。
沒辦法,表演型人格是這樣了。
四阿哥則不同,他在路上就問過隆科多,爲什麼要怕朝廷追查逼迫過甚,當地官員就會把壓力轉嫁給百姓?
隆科多想了想,說兩倉終究還要依靠這些人來管,免不得苦一苦百姓。
四阿哥輕聲笑,說放着那麼多貪官的家不去抄,還要再苦一苦百姓?
隆科多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這個常年修佛的皇子,能在此刻有這樣的念頭,隆科多更沒想到四阿哥不是說說而已,他做事之果斷,比隆科多見過的任何人都強。
甚至比年邁的康熙還強。
四阿哥抵達兩倉之後,走訪糧倉,詳查賬簿,發現糧食糜爛,虧損嚴重,賬簿上的進出完全對不上實情。
四阿哥叫來了兩倉的相關官員,舉着賬簿跟爛掉的糧食,說就憑這些,足以讓你們抄家問斬。
底下有的官員害怕,有的官員則有恃無恐。
是啊,你殺唄,殺了我們這一批還有下一批,除了能給你多添一個殘忍好殺,急躁專橫的名頭,你還能有什麼好處?
四阿哥面不改色,說殺就殺。
是,殺你們固然沒什麼好處,但爽啊,又不是殺了你們我就沒辦法整頓兩倉了。
四阿哥雷厲風行,揪出貪腐最嚴重的幾人殺了,立刻頒佈新的出納制度,增建倉庫,還弄出了個倉監督機制。
簡而言之,有官員專門負責監督倉儲,若是這個倉庫虧空了,那好。
你這個倉監督,就掏自己的家產賠補。
同時這個倉監督還沒有地方上的行政權,也沒法把這種賠補轉嫁到地方百姓的頭上,這個職位與制度一出,兩倉官員頓時頭皮發麻。
四阿哥帶着幾個血淋淋的人頭,帶着抄家來的糧食珠寶,浩浩蕩蕩回了京城。
隆科多看了一路,越發覺得四阿哥非比尋常。
或許是察覺到了隆科多的眼神,或許是四阿哥自己也覺得時機到了,在回京的船上忽然開口:「尚書以爲,本王能不能治理好這個天下?」
隆科多悚然一驚,他這才確認自己心底剛剛冒出來的猜測。
四阿哥既然如此非比尋常,那怎麼可能對儲君之位沒有想法,可既然連自己都小瞧了四阿哥,那四阿哥這些年到底都做了什麼事,有了多少準備?
深埋在冰山之下的,遠比冰山更令人恐懼。
隆科多深吸口氣,定定望着四阿哥,沉聲道:「奴才以爲,四爺必能爲大清再創輝煌。」
水面上風吹來去,兩人相視一笑。
彼時隆科多是個什麼職位呢,那兩個被幽囚的皇子,廢太子跟大阿哥,就是隆科多在負責監管,同時他還監管京城裏的宗室王公,部院重臣。
是深受康熙信任的心腹重臣。
誰都沒想到,隆科多跟四阿哥走了一趟兩倉,看了一遍四阿哥的操作,就能爲之折服。
恩威並施,別出機杼,平日藏於九地之下,出則升騰九霄之上。
隆科多心想,這也就是別人沒見着四阿哥這一面,我還不趁機押上,更待何時?
到了這個時候,四阿哥終於有了些穩操勝券的意思,外有年羹堯在四川,隨時可以制衡十四阿哥留在西北的兵馬,內有隆科多通風報信,自己也絕不可能錯過父皇的大消息。
四阿哥超額完成了康熙的考驗,甚至從康熙身邊挖走了人。
爲君治國,最重要的本事終究不是軍功,更何況十四阿哥的軍功得來並不太難,四阿哥處置兩倉舉重若輕,竟顯得比康熙還要嫺熟。
這一刻起,對誰來繼承大統,康熙心中已有了決斷。
康熙又把十四阿哥打發去了西北,要他再去關注西北的戰事,盡力蕩平作亂部落。
離開了京城,其實就是十四阿哥的出局。
四阿哥的「純孝」,「不結黨」,「不營私」,個人能力又過硬,雖然軍事武功差了點,終究比賭咒發誓要替八阿哥去死的老十四要強,更比連個屬官都看不住的老三強。
康熙六十一年,這場前後持續二十年的九龍奪嫡終於落下帷幕。
康熙找了隆科多來當顧命大臣,宣佈末命,立四阿哥爲太子,繼承大統。
可這並不是九龍奪嫡的最後一幕,大家都爭了這麼久,這麼多年,忽然跳出一個修佛的、與世無爭的老四繼位,這誰能心服口服?
除了八阿哥立在中庭,對過往的種種行徑覆盤分析,許多值得懷疑之處湧上心頭之外,九阿哥直接甩手離去,十七阿哥茫然不知所措,但第一反應絕不是對四阿哥納頭便拜。
簡而言之,除老十三之外,剩下的兄弟對四阿哥多多少少有些看不上。
四阿哥雍親王,也就是雍正皇帝,此刻也一點點卸下自己的僞裝。
之所以說是一點點卸下,是因爲新君繼位,講究的就是一個穩定,雍正封了老十三爲親王這無可厚非,但他又反手封了八阿哥爲親王。
還昭告臣民,凡事都要跟兩位親王商議。
八阿哥手握實權,卻越發忐忑,朋友來恭喜他成了親王,八阿哥只是悶悶不樂,久之才說自己不是親王,自己只是別人手中木偶,砧板魚肉而已。
八阿哥的頭腦是清晰的,但不清晰的人更多。
九阿哥對雍正箕踞而坐,侮辱性極強。
十四阿哥匆匆自西北趕回來,見了父皇的靈柩眼含熱淚,但瞅見雍正在側,竟然連半點行禮的意思都沒有。
雍正走了兩步來迎他,十四阿哥還是一動不動。
直到侍衛來拉十四阿哥,十四阿哥才動了,他一掌甩開侍衛,說你是什麼身份,也敢拉我?
然後十四阿哥轉望雍正,眼裏寫滿了不服,陰陽怪氣道:「這是臣做錯了什麼嗎?要是臣做錯了,還請皇上處分,要是我沒錯,這狗一樣的東西拉扯我,請皇上殺了此人,以正國法!」
雍正深吸口氣,還要努力溫和語氣,安撫這些兄弟。
直到雍正漸漸穩定了朝局,從八阿哥手裏慢慢接過了他們那一黨的衆臣支持,清算也就開始了。
九阿哥、八阿哥、三阿哥紛紛被囚禁至死。
十四阿哥被雍正遠派皇陵,同時予以幽禁,直到乾隆朝時才得以釋放。
至於九龍奪嫡的贏家雍正,也並沒有活得太痛快,這麼多年的隱忍一朝爆發,他有太多看不慣的事情,太多想做的事情。
雍正推動改革,創立密奏制度,以一人之力對抗八旗衆臣。
這條路很艱難,雍正的改革總算做的不錯。
那些年雍正也會想到九龍奪嫡的隱忍歲月,他沒法子坐視這種事出現一次又一次,他開創了祕密立儲制度,在自己死前,儲君已經定下,但絕不主動公開。
只有當自己死了,才能知道誰是繼承大統的皇子。
至少這樣,你們也不必爲了奪嫡爭寵,一個個把光陰浪費在沒意義的事情上了。
雍正長嘆口氣,把紛雜往事拋在了前塵雲煙裏。
這就是九龍奪嫡的始末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