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就算了，不要急救，能不能活都是命。

前些日子爺爺因為腎臟功能退化嚴重到需要洗腎，醫生評估說得兩天一次，一周洗三次。

才剛開始的三天爺爺的精神就變得很差，吃不下飯、走不動路，到後來第二個禮拜除了一直睡覺外，沒有人攙扶是沒辦法移動的，會一直跌倒，手腳完全沒力氣，口水會一直滴下來，講話也含糊不清，大小便都需要幫忙，只能在房間裡弄一張排便椅。

照顧病人非常消耗精神和體力，開始洗腎的這兩周裡，常常半夜和天剛亮就被叫醒，因為爺爺下床跌倒了，奶奶一個人拉不起來，或者是爺爺臨時又有什麼狀況需要幫忙。

2022.11.16

晚上下班回來後家裡燈是暗的，想說是都去陪爺爺洗腎，結果八點半只見奶奶和爸爸回來。

原來早上爺爺暈倒被送上救護車，當時血壓低於40，檢查發現肺部發炎和積水嚴重，緊急開刀和插管，目前在加護病房躺著。爸爸:「現在的狀況就是這樣，隨時要做好心理準備。」

事情突然到有點不太真實，我甚至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奶奶回來後就坐在客廳沙發一動不動，沉默很久後又很突然的起身說要去求菩薩和求祖先保佑。她在醫院走廊守了九個小時，寸步不離，讓她先洗澡睡覺，她說:「你阿公一個人在那邊還沒清醒，怎麼睏ㄟ下去。」「他很歡小，要是醒來吼，第一個一定先要找我」「他在那，一個人很害怕。」「我去筊杯，說是一定會好啦。」

然後就是一陣沉默，那一瞬間好像有什麼令人心酸的東西湧進我的心裡，不知道是眼睛還是鼻子，有檸檬的味道。

而奶奶的一滴眼淚掛在眼窩處，怎麼也沒落下來，她聲音沙啞又平穩地說起以前的事情，像是二十一歲嫁給爺爺，六十年了，有了五個孩子，當年沒什麼錢，然後爺爺『歡小歡小』了一輩子，還有第一次約會帶她去看電影...等等，盡是一些生活中的小碎事。

以前沒什麼錢，爺爺也不怎麼花錢，特別省，做工賺的錢都給奶奶養家...

說到這裡，奶奶哽咽的說:「他這輩子阿也過得很苦，所以真的不行就算了，讓他走，不要去急救，那個壓胸口，骨頭真的會壓斷，太痛了，他很怕痛。」「說良心的，阿公也是真的很顧這個家」「都那麼辛苦了，就不要再往他身上壓了，能不能活都是命。」

六十年了，爺爺奶奶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偶爾還會打架，時不時的叫對方滾出去，常常說:要不是為了孩子早就跑了。前幾年我甚至問奶奶過:「妳愛爺爺嗎?」奶奶當時是否認的。

我以為，是沒什麼感情的，結果到了最後，最最最心疼爺爺的，還是奶奶。

她心疼得要死。

奶奶一輩子都要強，得了兩次癌症，開了無數次刀，都沒有今天來的憔悴無助。

剛剛從醫院帶回來洗的衣物，爺爺的破皮夾裡夾著一張結婚照片，非常非常復古發黃又有點爛的一張照片以及婚約書，透過照片可以瞧見爺爺年輕時意氣風發的樣子以及奶奶年輕時俏皮小姐的模樣。

爺爺在我記憶裡，每天的生活除了奶奶以外，真的是什麼都不管，只管她。

奶奶生病住院時，爺爺非常討厭上醫院的一個人每天都會第一個騎車出門去醫院守著。

愛嗎，也許只有爺爺奶奶自個清楚。

兩個人，誰也離不開誰。

在生死面前，我們都過於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