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功臣變成棄子……

一九五五年，鳳山陸軍步校教官郭廷亮少校，遭人舉發涉所謂「兵變案」，郭廷亮係揚名國際的二戰東方名將孫立人將軍之部屬，孫立人將軍因此遭牽連，被當局羅織「用人不察」之罪名軟禁三十三年；郭廷亮則遭羅織「匪諜」罪名關押、管制三十六年，情治單位甚至在解除戒嚴三年之後、孫立人將軍辭世一週年之際，仍將郭廷亮暗殺滅口。

六十二年後的二零一七年，新北市地方法院一樁判決軍備局敗訴的產權官司，意外將舉發郭廷亮的檢舉人身分曝光。

軍備局要求已故退役中校劉永德的家屬搬離住處，原因係該住處佔用國有地，軍備局主張，當初因照顧劉男生活，出借新北市中和區房產、土地，如今劉男已歿，借用目的即隨之結束，但劉男子女、配偶卻持續佔用，軍備局乃要求劉男家屬返還及給付不當得利六十二萬餘元，另，至遷出日為止，劉家應按月給付一萬餘元；劉男家屬為了十六坪的房地產權，與國防部軍備局對簿公堂。

劉家子女出庭時，將父親劉永德遺留手稿攤在法官面前，指一九五五年劉永德擔任陸軍第十軍步兵排長時，曾檢舉郭廷亮「意圖發動軍事政變」，經第十軍政治作戰部主任阮成章少將轉報，由時任國防會議副秘書長蔣經國，指派劉永德「深入叛亂組織」擔任內線，為時數月後，劉永德「揭發叛變案」，後國民政府將郭廷亮以「匪諜」罪名判處，累及孫立人將軍遭拔官被軟禁。

劉家子女庭辯，一九六一年間，父親劉永德的內線身分疑似暴露，身心壓力難以承受，乃向國防部陳情，擬申請「檢舉獎勵」後，再申請退伍，隔年國防部總政治作戰部回覆「雖檢舉有功殊堪嘉許，但郭案有功人員因時局艱困，均未辦理獎勵，無法敘獎」；一九六九年，劉永德雖經阮成章協助調職，但孫立人殘部深廣，身心壓力無法負擔，且婚後攜家帶眷，因而向蔣經國陳情，請求敘獎；據父親劉永德口述，當時蔣經國下「便簽」，交辦國防部總政治作戰部四處，特准核撥獎勵專款八萬元，加上母親向親友借貸的兩萬六千餘元，由父親遴定房屋後，由國防部承辦人陪同辦理過戶事宜，當時該承辦人向父親表示，「郭廷亮及孫立人將軍一案，牽連甚廣，此獎勵必須低調機密」，所以房屋及土地產權必須先登記在國防部名下，「等十五年風頭過後」，再轉移至父親名下，所有相關文件都必須交由國防部以極機密保管，當時父亲迫於「戒嚴威權體制、承辦長官威勢以及對國家的信任」，不得不將所有購置房屋相關資料全數交給承办人處理，並由承辦人將產權登記在國防部名下。劉家子女認為，此房屋及土地之產權理應屬父親劉永德所有。

劉家子女表示，父親劉永德自一九七七年起，持續向國防部陳情，請求返還產權，並參加由各單位召開的產權協調會不下數十次，然國防部不是以「核發獎勵專款」文件遺失，就是以文件已銷燬為由搪塞。

劉家子女所述，無異當庭揭出塵封六十多年的郭、孫冤案秘辛。

新北地院法官調查，軍方雖稱自行購入土地，卻無法提供證據，甚至當年「撥付八萬元專款」性質為何亦無法說明；另從總政戰部、軍備局等單位的便簽、函件可知，總政戰部於一九七零年間，確有撥八萬元配合劉男兩萬餘元自備款購入土地之函件，可佐證劉家人說法，劉家人因繼承成為共有人，有正當權源，因此一審新北地院判軍備局敗訴，軍備局向高等法院提出上訴。

二零一九年，二審高等法院認為，依軍備局提出的「土地建物登記謄本」，可證明房地所有權確實為國有，產權協調會議紀要亦明確此處房地「僅提供劉永德先生居住使用」；劉曾多次陳情轉讓房舍，前總政治作戰部分別函告「依法歉難轉給，僅同意繼續使用居住權」「不合贈與規定，無法撥贈」。劉男家屬雖提出陳情手稿、國防部便簽影本等資料，主張房地是劉永德與國防部合購，但無法證明是劉永德借名登記於軍備局名下。並且，依據劉永德多年來的若干陳情書所稱：「公寓式住宅乙戶……其產權歸鈞部所有，使屬得有棲身之所……擬懇請 鈞座准予將屬現住眷舍之產權撥贈為禱……」「當時因本人尚屬由前總務局列管之國防部屬軍官，無力負擔相關稅捐，自願將產權登記為公有……」「該房購置時，本人因顧慮以後無力繳納土地及房屋稅捐，故產權登記為大部所有……」「現住眷舍房屋破損門窗腐爛，請撥款修理或代為改善，維公產壽命而保全家之健康……」「為現住公寓一樓……落實 總統照顧安養榮民之德意，將產權撥交現住人……」等情可證，房地之所有權已登記為國有，房屋性質即與眷舍相當，即應由公家負擔修繕義務，劉永德非為房地之實質所有權人之一，因此改判軍備局勝訴，劉家應返還房地，並給付租金卅七萬餘元。劉家上訴。

二零二三年四月，最高法院維持二審見解，駁回劉家上訴確定。軍備局表示，這起「連城路散地」房地產權爭議，於二零一九年勝訴確定後，即秉依法行政原則，於二零二零年十一月完成房地收回，並持續辦理不當得利收繳，以維權益。舉發孫立人部屬郭廷亮「兵變案」的線民，其後代佔用之房舍終成功追回。

此案歷時數年，經一審、二審，於日前由最高法院定讞，其中關於檢舉郭廷亮、牽連孫立人將軍「部屬甚廣」之細節頗耐尋味，表面上看，是一介排長劉永德→向蔣經國的政工幹將阮成章「檢舉」→阮成章轉呈蔣經國→蔣經國指派劉永德「深入當線人」→劉永德「檢舉揭發」→郭廷亮、孫立人冤案成白色恐怖時期軍中最大冤案，牽連甚廣；

經反反覆覆研讀判決書中的若干細節陳述，爬梳出其內在隱情：

主掌情治系統、政工系統的蔣經國→政工幹將阮成章→排長劉永德「檢舉揭發」孫系人馬→孫系遭整肅，牽連甚廣→劉永德難以承受身心壓力，欲求一筆「線人獎金」退出江湖→蔣經國特准核撥獎勵專款八萬元，配合劉永德購屋，封劉之口，但劉所購房屋產權文件須上交軍方，「等十五年風頭過後」再轉移至劉名下→一九七七年始，劉持續向軍方索取房屋產權，軍方稱文件遺失或已銷燬→蔣家政工系統構陷孫立人的鐵證之一不存→棋子劉永德被棄，後代亦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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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

司法判決文書；

王定傳、徐聖倫：《孫立人遭誣陷 檢舉人62年後曝光》；

楊國文、吳書緯：《舉發孫立人部屬兵變 軍方成功追回線民後代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