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6-18|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21糖果罐的獨角仙(中)

張在淵沒有回話。他按下軟體自帶的通話鍵,二話不說直接打過去。電話才響了兩聲段維辰就接了,顯然早就料到張在淵會來這一招。
「混帳!傳這種東西想嚇死誰啊你?」
段維辰哈哈大笑。「電話打得很順嘛。真沒想到你這個老古板也有這一天。」
「信不信你再傳這種東西過來,下次很順的就是這隻手機從我手上飛到你臉上的拋物線?」
「好啦,我不會再傳了,拜託你不要扔,那隻手機真的很貴,我暫時沒辦法再買一隻新的給你。」段維辰邊說邊笑個不停。「你們今天有客人嗎?我晚點想過去一趟。」
張在淵沉吟一下。「現在暫時沒有,傍晚很難說。你打算幾點過來?」
「如果一切順利,可能七點左右吧。」
「嗯,知道了。」說完,張在淵就掛了電話。
七點鐘。外頭的天色暗了,大廳的燈全數亮起,段維辰沒有出現。忙了一整天的芊秋終於從廚房裡頭冒出來,身上的圍裙已經卸下來收進櫃子,一手拿著包包一手拿著髮圈,顯然準備要下班了。
「今天試做的飲料我都放在冰箱裡面了。」芊秋說。最近她和柏寧很執著於製作新的水果類飲品,說是這樣的飲料比較適合夏天。「你有空再喝喝看。」
「有酒精類的嗎?還是都是無酒精?」張在淵問。
「最右邊那一杯有酒精,其他都是普通的飲料。」
張在淵嗯了一聲,繼續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這天旅舍裡特別清閒,連來喝飲料休息的常客都不見蹤影,張在淵也就跟著閒了一整天。做為一名魔法旅舍的老闆,整間旅舍其實沒有哪件事非要他親自來不可──這麼多年來,張在淵還是無法確定這究竟是祝福還是詛咒。
過沒多久,芊秋和張在淵、柏寧兩人道別,消失在旅舍門後。直到這時,張在淵才允許自己睜開眼睛,抓過放在桌上的手機。
通知欄沒有顯示任何未接來電。倒是通訊軟體有一條來自段維辰的訊息。
「局裡臨時出了點事,今天沒辦法過去了。」
就這樣,沒有其他任何解釋。張在淵盯著那條訊息看了很久很久,才強迫自己鍵入一個「好」字傳送出去。
「忙得連個電話都不能打嗎?」張在淵喃喃道,從沙發上坐起身。雖然段維辰盡到了通知之責,張在淵內心深處卻總覺得有點不是滋味。明明訊息對面是再熟識不過的人。簡單兩句話忽然就讓張在淵覺得自己或許遠不如想像中了解段維辰的生活──方便是方便,但缺乏語調的文字實在留了太多想像空間。
這就是現代人的互動方式嗎?
張在淵關掉手機螢幕,揉了揉一頭短捲髮,嘆了口氣。既然段維辰不打算現身,繼續待在樓下也沒什麼意義。
「柏寧,我上樓了。」他說,拿起丟在桌上的書本。
「今天這麼早嗎?那老夫就收店了。」
「嗯。」張在淵應道,頭也不回的上了樓梯。這麼想來還真有點諷刺:就算身為店主,他也用不著動根指頭收店。
魔法旅舍嘛。並沒有哪裡真的用得上他的地方。
隔天,叫醒張在淵的不是鬧鐘,而是骨子裡那種來自生物的敏銳直覺。他胡亂拍開蓋在臉上的被子,伸長了手臂探到床的另一邊去;在瞇著眼睛所見的朦朧世界裡,透進房內的陽光遠比張在淵起床時習慣見到的更藍,也更微弱。
在床頭上摸索一陣之後,張在淵沒能找到鬧鐘,倒是先找到了手機。
打開螢幕,幾個大大的數字輻射著藍光灑到他臉上:下午三點半。
「啊,該死……」
張在淵掙扎著下床。一天都還沒有開始,他已經因為在床上待得太久而頭昏腦脹。張在淵本來就睡得晚,但通常如果張在淵錯過鬧鐘,柏寧會主動上樓來叫醒他。
為什麼今天柏寧沒有叫他起床?
張在淵無暇多想,匆匆刷了牙、換了衣服便衝下樓。從走廊這一端遠遠看過去廚房燈是暗的,代表柏寧跟芊秋應該都在大廳才對。
「喂,柏寧,現在都下午三點了,你今天怎麼沒有叫我?」他說,邁步走進大廳。他原本預期會在吧台後看見芊秋,或許是在柏寧的指導下製作各種各樣的咖啡,或許是沒事找事的擦著杯子,可萬萬沒想到吧台後竟空蕩蕩的,大廳裡一個客人都沒有。
「喂!柏寧!」
儘管理智上知道柏寧不可能離開這間旅舍,當柏寧終於現身時,張在淵還是忍不住鬆了口氣。這天柏寧挑了一個比較深的醬油碟當載具,白鬍子構成的身軀像坐沙發一樣背靠在碟子邊緣,一隻同樣由鬍鬚構成的小手上攬著一個玩具似的小茶杯,杯裡的液體仍在冒煙。
「什麼事情喚老夫喚得這麼急?」
「芊秋呢?她出去了嗎?」
「芊秋今天沒來。她沒有跟在淵你請假嗎?」
張在淵這才想到那隻手機。這幾天他習慣了隨時把它帶在身邊,但要拿起來用完全又是另一回事。張在淵打開手機螢幕,發現其實在鎖定螢幕大大的數字下方就列著一則訊息通知。那則通知是在早上九點半左右傳過來的。
「不好意思,我家裡突然發生了一點事情,今天沒辦法過去。我明天就會回去上班了,抱歉通知得這麼臨時。」
「嘖,芊秋也這樣嗎……」
那種不是滋味的感受又回來了。雖然這不是芊秋第一次臨時請假,然而之前幾次她都會留紙條在吧台上,或至少跟柏寧說一聲。像這樣無聲無息的傳訊息請假她還是第一次。
要說是不習慣嗎?也不是。張在淵早該預期到會發生這種事。畢竟手機的功能就是這樣,他和芊秋也都有彼此的號碼跟聯絡方式。芊秋的做法沒有錯,她也沒有事先告知要採行這種做法的義務。
只是,這間旅舍空蕩蕩的樣子……
張在淵收起手機,邁步走向其中一扇壓花窗。
很久以前,在張在淵還不是旅舍老闆、旅舍也還不是他的責任時,那個天真無邪的他也曾在糖果罐中飼養過獨角仙。張在淵住的地方足夠鄉下,只消往屋後一走,再加上一點年輕人的靈巧跟眼力,抓幾隻昆蟲不會那麼困難。
一網、一抓、一放,糖果罐裡就這樣多了一條小生命。為了瞞住家裡,不讓家人發現他的自作主張,張在淵往往直到夜深人靜時才會拿出罐子,一下把它橫放在桌上,然後偷偷點起一根蠟燭,安靜的趴在桌前看獨角仙在罐子裡來回走動。
張在淵還記得,不論走過多少次,一旦獨角仙走到罐子底端,牠總會伸起前肢敲打阻擋在面前的玻璃。好像探了這麼多次,還始終記不起自己已經被關起來的教訓。
當年,他不知道隔著糖果罐表面的那層壓花竊笑過多少次獨角仙的笨與痴。多年過後,望著同樣壓了花了玻璃窗,他竟再次回想起獨角仙被困在裡頭的樣子。只不過,這次不再是為了笑牠了。
「在淵今天想要開店嗎?」
柏寧的聲音忽然從面前傳來。低頭一看,原來一個不留神,柏寧已經飛到他的左肩前方,此時正仰著頭直盯張在淵瞧。
「雖然芊秋不在,如果在淵想的話,開個店說不定會有客人。」
開店的話,在淵說不定會覺得好一點。這才是柏寧拐著彎沒有說出口的話。
會不會好一點張在淵說不上來,畢竟誰也無法保證今天會有客人上門。不過,柏寧竟能那麼了解他總令他既舒心又不安──這麼多年了,究竟該怎麼看待這件事,就跟這間旅舍所附帶的魔法一樣,他始終在兩個答案之間搖擺不定。今天倒是更偏向舒心一點。
「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我想在樓下待一下。」
柏寧點點頭,聽懂了暗示,幾秒鐘便飛得不見蹤影。
大廳頓時完全清靜下來。既然沒有客人,張在淵索性摸索起自己的口袋,打算抽根菸來轉移一下注意力。接著,菸都還沒找出來,沒由來的,他突然想起芊秋昨天說的話。
她說冰箱裡有各種調飲。
如果張在淵沒記錯,其中一杯是不是有含酒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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