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用詞模糊的雇用條件

「所以，『治癒客人的心』是什麼意思？」

李芊秋，兩天以前還是一個夢想有一天能成為演員的上班族，現在在一間神祕的魔法旅舍上班。老闆張在淵答應她，只要她在這裡工作，並治癒十個旅客的心，就幫她實現一個願望。

張在淵把一疊書放到芊秋手上。芊秋懷裡那疊本來就跟塔一樣的書頓時變得更重更高了。「這個問題，妳不覺得問得太晚了嗎？」

芊秋確實這樣覺得。現在仔細想來，在衝動答應張在淵的提議之前，她應該多問一點關於這份工作的細節的。

這天，芊秋一樣早早到旅舍報到。根據旅舍的管家妖精柏寧所說，旅舍──也就是張在淵，平時的活動時間通常落在中午到半夜，不過早上芊秋進來的時候張在淵看起來已經醒了一段時間。一頭短捲髮打理得整整齊齊，唇上的鬍髭也修剪得俐落有型。他今天穿了一件顏色接近藏青色的中式古代便服，手上抱著一大疊書，半跪在綠皮革長沙發上整理雅座後方的內嵌式書櫃。

「今天還是這麼早到啊。」張在淵一看到她就說，連招呼都沒打：「過來，這個幫我拿著。」

芊秋只來的及把包包放到吧台，之後就一直是手上捧著書的狀態。雖然有椅背可以靠放著，紙的重量壓久了肩膀還是有點痠。芊秋挪了挪書的重心，讓塔堆上方的書籍靠在自己身上，說：「我今天是不是……應該練習一下我們旅舍的料理？」

為了配合芊秋，讓她事先習慣旅舍的環境，這幾天旅舍是沒有營業的。芊秋總覺得應該快點上手，好讓旅舍正常運作。但張在淵的態度卻顯得不急不徐。

「那些不難，可以再等一等。今天先處理這個。」張在淵說，又從櫃子裡抽出一本書。彷彿突然想到什麼，他又回過頭盯著芊秋。「妳應該會做菜吧？」

「我會做菜。」

「那就好。」

遠遠的，芊秋隱約可以聽見吧台的方向有一些動靜。想必是柏寧在打掃旅舍。於是芊秋又問：「為什麼不讓柏寧幫忙整理書櫃？」

「他是可以幫忙整理。但是──」

「在淵嫌棄老夫整理不出他想要的感覺。」

柏寧乘著一個醬油碟飛過來。由於是妖精，柏寧的外形並不像人類，而是一豎倒雨滴狀的純白鬍鬚，頭上戴著一頂小圓帽子。他沒有五官，臉上只有一抹近似於上唇輪廓的短鬍鬚。

「你什麼時候怨言這麼多了，柏寧？」

「現在有個聰明的小姐作伴了，當然要趁機吐吐我這些年來的苦水了。」柏寧呵呵笑，態度像極了至少年過半百的老翁。芊秋還沒有機會更了解「妖精」這種物種，所以不敢確定自己的推測正不正確。

兩天以前，芊秋還是一個對於魔法的存在渾然不覺的上班族呢。

「所以，治癒的意思……」芊秋又問了一次。

張在淵嘆息，從她手上的書堆裡抽出兩本書，放回書架上。他並沒有馬上回答。不過認識他兩天，芊秋已經知道這個人說話有迴避問題、四兩撥千金的壞習慣。

「『治癒』，」好一會以後，張在淵終於說，「指的是幫來到這裡的旅客解決困擾他們的問題。」

「什麼問題都是嗎？」

「對。」

解釋就這樣停在這裡。空氣裡都是從書堆裡飛出來的灰塵的味道，兩人間的沉默對芊秋來說聽起來震耳欲聾。

「那，我要怎麼知道他們帶來的問題不會超出我的能力範圍？」

張在淵瞥了她一眼。

「妳現在在想什麼？」

「什麼？」

「我說，妳現在在想什麼？妳應該不想死了吧？」

遇見這間旅舍的那天晚上，芊秋原本已經決心要了結自己的性命。在無法達成夢想的情況中苟延殘喘實在太痛苦了，工作的公司又不斷回絕芊秋為了試鏡所請的事假，實在撐不下去了，才會出此下策。

據張在淵所說，當時的旅舍只有「想死的人」有辦法走進來。

「我想要達成夢想。」芊秋回答。

「嗯。一旦開始營業，客人就會受妳的想法吸引而來。所以，他們帶來的困擾都會和妳面臨的問題相近。出現處理不來的問題的機率很小。」

這番話讓芊秋忍不住盯著張在淵的側臉看。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想和芊秋四目相對，雙眼牢牢黏在眼前的書櫃上。張在淵從來沒有跟芊秋解釋過旅舍運作的規則。若剛才的說明完全屬實，那不就代表……

「我先把這些書拿上去，妳在這裡等著。」

他接過芊秋手上的書堆，像風一樣一下子穿過整座大廳，消失在走廊後頭，不給芊秋半點抗議的機會。芊秋聽著他的腳步聲漸遠，只得轉個身在綠沙發坐下來，莫名有種想生氣卻又生不起氣來的感覺。

像是會讀心一樣，柏寧乘著醬油碟慢慢飛回來。

芊秋對著他的小小身影微笑。「柏寧。」

「妳現在這個表情老夫在客人臉上看多了。在淵不是針對妳，所以別太往心裡去。」

「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嗎？」

看了他們相處兩天，柏寧問也沒問芊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管家伸出一撮與其他鬍鬚別無二致的鬍鬚，像是在思考一般順著上唇下方的其他鬍鬚。「嗯……有些事情我的立場不適合多說，但是啊，在淵本質上是一個受了傷的人，只是不肯承認自己受了傷。」

就跟芊秋一樣。柏寧沒有說，這句話芊秋卻聽得清清楚楚。

「那……你有什麼建議嗎？」

「耐心。然後專注在工作上。畢竟妳現在在這裡，是因為有一個任務要完成啊，聰明的小姐。」

也是。至少現在沒有人、也沒有通過不了的假單再擋在芊秋和她的夢想前面。芊秋正想開口道謝，走廊深處就傳來一陣旋風似的腳步聲，然後張在淵的聲音喊道：「柏寧！你過來一下！」

「這就來！」柏寧應道。

腳步聲又消失到樓上去了。柏寧轉向芊秋。「那番話妳就參考看看。我先去樓上，瞧瞧發生了什麼事。」

芊秋點點頭。「謝謝你的建議。」

柏寧乘著醬油碟溜走，留下芊秋一個人坐在周圍飄著灰塵的沙發雅座區。

看來要能徹底適應在這間旅舍的生活，芊秋還有一段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