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6-12|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生命轉讓局:無名日記》

    親愛的日記:
    大概剩沒幾次跟您說話,因為沒有人可以聽我說了。我把我想對我父母說的先跟您說,因為我說不出口。
    親愛的父母,您們說把我生下就是個錯誤。那我想問問你們:你們一開始怎麼沒想好呢?。為什麼要生下我呢?以前我在學校聯絡簿,看見你們總是在家庭經濟狀況那欄勾選「小康」,你們跟我說,因為我們比起大多數人都好,在非洲的小孩沒有東西吃,偏鄉的小孩不一定能讀書,我們擁有這些就夠了。但為什麼過了18年你們才跟我說,我們家沒那麼多錢。為什麼你們不把我生在台北呢?那裡到處都是好玩的事情,那裡有我想要的資源,即便我依然被你們要求一名讀書人,那裡也方便多了。我不用再急急忙忙追著不會準時的公車,不用再沒追上時還得多等30分鐘的車,安慰自己可以一邊走回家、一邊背英文單字。因為我沒有天分。我根本不是讀書的料,也不是享受讀書的人。
    我懵懵懂懂地長大後,到了台北。那裡的人都跟我不在同個世界,他們聽著有趣的歌、穿得就像是Taipei Walker裡面模特的衣服一樣,偶爾還能吃上一些厲害的料理。你們知道我是一個喜歡看電影、聽音樂的孩子,甚至瞞著你們買了木吉他,靠的是每個星期一百元的零用金。當身邊的同學運動完還可以衝去合作社買點吃的,我只能餓著肚子默默等待放學鐘聲響起;我以前都會在晚上拿著不是那麼好的手機,查著那些我耳聞的電影,找看看有無盜版資源可看,但這裡有著好幾家電影院,我想看的至少都會上映兩個星期,也有著各大影展可以參加。但我看得就是不夠多。當我去電影研究社時,他們口中嚷嚷的楚浮、高達、布紐爾等等我都聽過,但我不知道要去哪裡看。他們說每幾年都有這些導演的重新放映,我想到我還是透過非法的管道去看那些傑作,我感到罪惡感。他們沒有任何惡意,只是理所當然得活在出生的環境。我對於插不上的氛圍感到自卑,於是我在那之後就再也不去了。
    在高中時,我想要去打工,你們說我是學生,我該做的就是讀書;在大學時,你們說家裡沒有錢,只能讓我背學貸,反正我成年了,我必須為自己負責,所以我不得不打工。於是我幾乎沒有參加任何大學活動,沒有交多少朋友,更沒有交女友,因為我不停工作。我的體力不好,沒辦法像那些夜唱完還能回學校上課的人相比。我意識到原來大學生就不再是學生,我要學會從家裡獨立。就在大三那時候,我才終於長大,但是我垮下來了。
    我開始面對過往你們對我的惡劣行徑,那稱之為愛。我開始失眠、嘔吐、對日常生活感到焦慮,那時候我感到再也開心不起來了。我像個機器一般活著,你們沒有跟我說長大更要學會的是外向,是活絡自己的交友圈,即便那是多麼脆弱的關係。你們沒有跟我說人情世故要怎麼做,沒有教我怎麼安撫客戶,縱使對方根本就沒錢,沒有教我面對比我在一間更有頭有臉的公司人員,我該怎麼封閉自己的情感。對方在我說了一推我認為必須要說明的事後,跟我說了句:「你很囉唆耶。」,而他依然沒給我回覆。老闆叫我不要在意,但那是錯的吧?為什麼我就要遭受這種對待?為什麼那個高階主管肥婆還能生他媽的小孩?為什麼你們不把我教導成一個混帳?
    曉茗你們還記得嗎?她是我在高中認識的好朋友。我知道你們不在乎,就算那天用著悲傷語氣說好可憐,但你們的態度就跟她父母在她棺木痛哭著吼道:「妳怎麼可以那麼不孝!」是一樣的,因為那是你們的教育、你們的風俗習慣,還有你們的思想。我一直沒提她之前在全球百大公司任職,她不開心的原因,是因為沒人想真正了解她,或許該說大家都不想要了解對方,那是傷心、虛假和貪婪的內在,沒有人想隨便坦承這些不堪的事情。曉茗也沒有跟我提,每當我就在快要讓她說出的時候,她就說她累了不想說。後來發生的事情你們也知道,她就在一次主管對她性騷擾後,她自殺了。對,只是性騷擾,不是性侵害,她就被她主管摸了一次屁股後自殺了,中間那間申訴以及報案過程的羞辱我就不提了,因為那只是你們也懂我也懂的事情。我總不可能把同事的故作同情、警察的無能、公司保持理性地不停翻開傷口,那些你們肯定也懂的事情又說明一次。這就跟看到一間在排隊的餐廳,你們一定也想說一定很好吃一樣。我會知道那是因為這是她唯一跟我說的事情,我感受到她的恐懼、焦慮與絕望,即使我清楚這一定有更加複雜的人生和心理歷程,但我沒有追問。我只有在最後問她,如果我也是一樣呢?(你們看看你的小孩在那時候還只在乎自己。)她說她不知道,說因為她知道我的一切,所以她知道這有點情有可原、絕對不可饒恕。她最後跟我說:「我知道你不會放過自己。」,在那十二小時後,我就聽到了她的死訊,或許是我殺死她的。
    我把一切都跟她說了,我在大學還是有參加一些活動,所以我還是有在酒後摟了異性肩膀,藉著酒醉抱著我不知道的誰,或是在公開場合開些黃色笑話,因為那些受人喜歡的人都是這麼做的。只是沒人知道我在清醒之後對自己的厭惡和嘔吐。那不重要,因為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對吧?
    你們在我29歲時向我道了歉,你們說你們知道錯了。我像是接受了說聲沒關係,但我沒說的是,不可能再變好了。青少年戀愛漫畫當一方傷害對方,另一方就可能會原諒,但再也回不去了,這個青澀的感情你們懂嗎?如果懂,那為什麼這個就不懂呢?為什麼就是不懂生不沉默、長成沉默所表達的我呢?
    今天我度過了33歲生日,我喜歡的樂團主唱自殺了。我還在面對自己的過去,一邊試著存活。我這輩子只能死在台北,因為這裡有我喜歡的音樂和電影,追著我不曾擁有的師大公園地下社會、首屈一指的藝文展演、金馬榮光和動漫祭典。而我也只能死在這每個月一萬元的六坪套房,因為這裡有我的痛苦、失望和窩囊。這些都毫無意義,我也沒有成為更好的人。我還要追上別人經歷過的十八年,和我那可有可無的夢想。那些高中同學都在往真理走去,只有我還在面對巨大的悲傷、憤怒和徒勞。無論我變得多麼慘,都不像是非洲小孩一樣慘,卻又沒辦法變得像高中老師痛罵我們第一中學學校出來得那麼好。
    我還在學習面對所有的一切,只是我已經沒有機會長大。不論是誰看到這篇日記,我希望你們的未來已經用有將生命轉換的技術,這樣就可以轉換我的生命到那些我喜歡的歌手、樂團、導演和作家身上,因為我沒有用,至少要讓有用的人活著吧。
    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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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純屬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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