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時期參加的合唱團、國中的直笛隊
我一直知道我有個對於單親小孩過分奢侈的音樂腦
無處不在的旋律,音樂對於高需求小孩,是面對壓力時的鎮定劑
特別是,當我上了一所,我只能祈禱不要考最後一名的高中
其實家裡是給過我選擇的,沒考上女中就去讀高職,因為家裡經濟狀況實在供不起三個小孩讀大學,我有點反骨地選擇高中,並沒有像很多連續劇一樣成為犧牲奉獻大姐,提早就業減輕家裡負擔,相反的,從上國三之後每天都只睡六個小時,就為了考上中女中。
但是我忘記了,有些人不用太努力也考上同一所學校,而且有些私立國中資優生讀上來的,早就超前部署,將高一的數學、英文,在國中畢業那年,去補習班先修研讀完了;反之,國中畢業那年暑假,我為了去補習班旁聽幾堂課,只能應徵櫃台兼職,開學後,程度就拉開了,基本上我只能考到班排20名以後的成績。
為了讓自己能夠緩解緊張的情緒,我加入管樂社團,從一個不會看低音譜的小白,到後來可以參加各種表演和比賽,但是這次,音樂並沒有跟我的成績相輔相成,反而因為大量的練習,壓縮到讀書時間,讓我的成績更加雪上加霜;即使跟社團同學約好社團練習結束後,每天參加夜讀到九點才返家,在眾多精英面前,我反而顯得平凡而笨拙。
雖然高三停止所有樂團練習,我還是追趕不上同學的成長速度,每次模擬考成績都很不理想,應屆畢業那年,圖書館五人組,除了我,都考上了理想的大學。
我考上了私立大學,家人根本負擔不起。於是,在知道自己的成績可以申請重考班學費抵免後,我哭著跟媽媽說:對不起,我能不能重考。
關在重考班那年,我幾乎不敢跟高中同學聯絡,那時候還不流行臉書,但是即時通上面都看得到他們約吃飯的消息,我後來也把即時通戒斷了,那陣子媽媽身體狀況開始走下坡,工作也不穩定,我暗自下決心,這次重考,我必須認清自己是家裡第一個念大學的孩子,要把軍警公費生或師範公費生當作自己的第一志願。
重考那一年,在輔導老師的循循善誘下,我重新審視了自己高中三年學習的過程,因為不自信一次次半途而廢的過程,因為想逃避壓力而投入樂團練習的過程,上述種種讓我知道其實我不是成績差,是抗壓力不足,是沒有找到學習的節奏,因為不自信。
反覆練習後,我最終取得不錯的成績錄取軍校、警大與中部第一學府,當時想上臺北讀書,只能讀軍校,從小對臺北這個城市有無限幻想與對知識的渴望的我,決定放棄其他兩所學校的錄取通知,來到臺北這個夢幻的城市讀書。
麥克阿瑟說:給我一百萬都休想讓我再經歷一次入伍,但,你也不要享用一百萬買斷我對軍旅的記憶。
陪我一路長大的大舅載著媽媽陪我去軍校報到的那天,當秀麗長髮剃到耳上的那一刻,先哭、先後悔的是我捨不得女兒受苦的媽,她問我:要不要媽媽給你出學費,回台中讀書吧,中興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還收著呢。
想到最近媽媽因為身體不堪負荷主動辭去日班工作,想到大學學貸畢業後馬上成為負債,我壓抑著眼眶的淚水,強扯出一抹微笑想安慰母親、卻說不出話。
爸爸離開那天,是你強忍著淚水帶著我走出悲傷,是你堅持就算一個人兼三份工作也要供我和妹妹上學,今天,換我陪你撐起這個家。
家長們一離開,場面開始逐漸變得肅殺,雞鳴而起,一睜眼就有很多規矩要遵守,棉被、蚊帳、掛衣都要有稜有角地整到定位,連牙刷、鞋子都要切齊杯緣及床緣,桌上不只要收乾淨還要用衛生紙擦到一塵不染,窗戶要全開、窗緣還要擦到沒有汙垢,走路還要拐90度才能轉彎、講話要套用一定格式清楚表達人、事、時、地、物,所有學長姐、班長的指令不管合理不合理都要回答"是",新生沒有"可是"或"但是",甚至是新生"覺得",歐,對,沒有"我",統稱自己為"新生",很多荒謬的規定我其實記得的不多,洗澡會限時、吃飯要報備才能坐進餐桌、還要挺直腰桿把碗捧在胸前,只能用筷子吃飯、筷子還要輕靠著碗緣,頭髮只要稍微長一些就會有髮婆幫你剃回男生頭,永遠不給你一個好看不會鋸齒狀的劉海。
最無法適應的,應該是24小時都是團體生活,習慣獨來獨往的我只剩下鑽進蚊帳後,把自己埋進被窩除了偷偷為白天被吼、被罵的委屈無聲掉眼淚,更多的是想家,前幾個晚上都沒睡好,四個床柱上的蚊帳桿很容易因為大動作翻身就發出刺耳地金屬撞擊聲,睡在下鋪地學姊心情不好隔天又會在我犯錯時借題發揮,於是,睡覺都只能小心維持一個姿勢;手機只能調震動,屬於深沉睡眠的我很容易沒有聽到鬧鐘的震動,來不及提前30分鐘起床把"內務"整理到定位及搶廁所、刷牙洗臉,更別提一開始我們還被限制只能提早10分鐘起床、只能在蚊帳裡偷偷先把枕頭用長尾夾夾出稜角、把床單上地頭髮先偷偷拍到地板、躺到棉被上方把被絮壓扁才不會折不出豆干棉被。
下來陸軍官校入伍訓後,班長都用吼地交代事情,我反應容易慢半拍、身高又特別突出,常吸引班長地目光,沒有零食吃、每日體能訓練地生活,讓我在兩個月間瘦回國小時期地體重,衣服乾溼交替,野外操課酷熱的豔陽,讓我黑了至少兩個色號,懇親會的時候我從禮堂走出戶外,遠遠看到一家人等在樹蔭下,媽媽焦急地往我的方向走來、卻逕自往禮堂走,沒有認出被南部豔陽曬黑、精瘦地我,直到我喊她一聲:媽,阿芬,她才朝我這邊看過來,看到我地瞬間眼淚止不住地流,看著她哭、我大口深呼吸不讓眼淚流下來,直到聽到她低聲呢喃:我的寶貝女兒怎麼變這麼醜,我捨不得哪...
眼淚終究沒忍住
朋友們也來了,人生最落魄的時候,圖書館五人又合體了,那張合照我不知道存哪了,不過我記得他們詫異地、我刻意假裝不在意地眼神,只能一直在心中鼓勵自己...
痛苦會過去,美會留下(雷諾瓦 Pierre-Auguste Renoir),這些曾經受的苦都會在未來加倍甜。
但是受苦的時刻要保持清醒,知道自己做的這些努力為了什麼,就像高中再怎麼辛苦都要繼續留在中女樂旗隊,當音符像玫瑰花瓣一層層包裹主旋律,時而互相較勁、慷慨激昂,時而ㄧ唱ㄧ和,讓主副旋律因為彼此的存在而動聽、故事更加完整。
從前的我在一個團隊裡,喜歡出頭當主角,鋒芒畢露,進入管樂團讓我知道,一個團隊裡,每個成員都很重要,他們因為彼此的存在完整。
大學時期,因為管樂的專長,認識了很多對我很照顧的學長姊,躲掉很多軍校的差勤,一直到現在跟樂團的朋友都還有聯絡,噓寒問暖、互相砥礪、吐槽求進步,十年如一日。
有一種幸運,就是跟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有相似的興趣、有共同的語言,哼一首再一首,屬於青春的。
無處不在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