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崖坡森林,賈金眼對於雜生林間的露兜樹,心存餘悸,盼著回路時已天光明。兩人依賴單薄的礦燈微亮再行十來分鐘,賈金眼疑竇愈漲,本該屏敞眼前、氣派偌大的礦燈亭本館建築,何以不見蹤影?賈金眼戞然而止,停步,陷入恐慌,直指前方一堆坍巖碎樹,驚得口吃說道:「鉅子⋯⋯鉅子陛下⋯⋯礦⋯⋯礦燈亭到⋯⋯到了⋯⋯昨⋯⋯昨日⋯⋯還在⋯⋯今天卻⋯⋯消失⋯⋯。」墨薔燄順賈金眼指比原址方向,幡然醒悟,點頭答道:「礦燈亭一夕之間消失,是為天志。天欲義而惡不義,其理必奧,伺待機緣降臨,終將撥雲見日。」賈金眼解讀墨薔燄話路,活脫礦燈亭欲靜候有緣人到來,方願自揭神秘面紗。
時光荏苒。
二十旬年。
「連玥玲死亡時,這位跟著我們同回來的鬼先生,就提著礦燈站在案發現場,顯而易見祂是兇手。剛才在黃金瀑布你說過,『為還你養育之恩』,岳先生,你們彼此是⋯⋯父子嗎?」我朝兇手鬼揚下巴,柳翼興致勃勃地搓摸頰顎,搶話說道:「兇手鬼魂正站在岳先生背後?」咱四人中,唯柳翼觀不着鬼魂,我回答:「鬼魂一般不太站立,多半用蹲踞姿態,待在角落。」柳翼續岔題,好奇問道:「為什麼鬼喜歡蹲踞姿態?」我搔搔頭說道:「鬼魂的靈力其實蠻弱,通常能和活人進行對話的,已經算強,多數鬼魂是無法說話,藉由蹲踞姿態吸收地氣,維持靈力。」柳翼歪頭思索說道:「嗯,好像有點道理,地面給人感覺比較涼爽,那是地氣關係啊⋯⋯。」硝梟忽伸手去拿碟中一球雞蛋糕,也不管是人家賓客岳小兵的甜點,塞入嘴內咀嚼,說道:「地板貼磁磚的關係,本來就會比較涼爽⋯⋯唔,翼啊,這雞蛋糕比昨天的好吃。」
「冷凍、退冰再用特殊方法烤一遍,外皮更焦脆。」柳翼笑道。又來了。硝梟加柳翼這倆游方每次一搭話,立馬跑偏主題,岳小兵食淨造型沙拉後,也叉起一球雞蛋糕嗅聞,反倒問我:「墨薔淳你是什麼人?」我還未答話,硝梟卻慢吞吞說道:「岳先生,你在『德培育幼之家』長大的嗎?」不清楚這句話威力何等可怕,岳小兵竟瞬間目露殺光,指旋手中鋼叉,往坐在他右側的硝梟之左頸插去!
岳小兵動作太遒捷,我尚不及伸掌越過桌面格擋,鋼叉徒離硝梟頸動脈半吋之距,暫停,他表情不變,聲調卻凜寒嚇人,低喝道:「你調查我是什麼意圖⋯⋯。」柳翼此時嗤嗤笑起,語氣俏皮地解釋道:「哎呀,岳先生既來敝店用餐,請放輕鬆享用美食嘛。不只梟呦,我也推測你在『德培育幼之家』長大的,因為鉅⋯⋯墨薔先生剛提到你說『養育之恩』四字,依岳先生年紀算來,假如是連家子孫,耆老們不可能忘記,要說你是連家的幫傭孩工,那麼鬼先生也無理由、不必要養育你⋯⋯以前這區曾存在一間育幼院,因此我們猜你極大機率是那邊兒的孩子。」
鋼叉仍舊對準硝梟,但岳小兵握叉前臂,肌肉明顯放鬆不具強攻性,硝梟悠淡補充:「翼從你那日點的『山藥泥燴薄鹽烤鯖魚』,推測你曾居住過金九地區,想進一步試探你是否自幼就住在金九,所以特意去買了這攤雞蛋糕。」柳翼瞧我聽得目瞪口呆,眨眼說明:「這攤雞蛋糕是老字號,在這區賣了三十年。」
我好歹跟上他倆思維邏輯,換言之,此區長大的孩子,按理會吃過這攤老字號雞蛋糕,柳翼利用雞蛋糕當作餐後甜點,好觀察岳小兵表情變化。也是,如若我一成年男子,看到店家給送上的餐後甜點,是外買現成雞蛋糕,肯定感到奇怪,回想方才送來預定餐,岳小兵眼神頗略微妙,居然有這層原因,柳翼講「人享用美食時比做愛時更沒防備」,無怪乎男女相親,都要吃一頓飯看人品。
德培育幼之家,我分明在哪兒聽過⋯⋯。
岳小兵第一次露出比哭更難看的淺笑,慢慢收回鋼叉,再叉一球雞蛋糕,說道:「沒想到這間其貌不揚的小小家庭餐廳,臥虎藏龍,介紹人說得果然不錯,來這裡,能解決困擾。」硝梟突然拉了柳翼衣袖一下,我懂他動作含義,他擔心「其貌不揚」一詞踩到柳翼地雷,又爭辯,進而把話題越扯越偏,目睹岳小兵對德培育幼之家反應如此之大,足見硝梟、柳翼點中,岳小兵和兇手鬼非父子關係,我向來不愛繞圈子試探他人,說道:「岳先生,咱們開誠布公地敞開話講,高來高去亂沒意思,忒浪費精力時間,把你知道關於礦燈亭的一切,全說清楚唄。」岳小兵認識我前後不足數小時,可敏銳感受到我性格直爽跳脫,他亦利索說道:「我信你。我確實是德培育幼之家長大的孤兒,十一歲時被魏世冠收養,祂曾是長年客居在礦燈亭的家庭醫生。」
「不瞞你,我時不時能親臨實地般,看見某些異象。連玥玲死亡當下,案發現場有祂,身旁另有個大概兩歲的女嬰坐在椅轎,完全符合你那張照片上的場景。」我比了比鬼兇手魏世冠,續道:「祂是家庭醫生,對連家的事應該挺瞭解⋯⋯當年到底怎樣情形?」岳小兵慢條斯理說道:「連玥玲究竟是不是魏世冠殺的,祂自己已無印象,才會死後變鬼來找我,要求我調查真相,還祂養育恩情。連玥玲死的時候是二十五歲,丈夫汪祈紹的年齡大上連玥玲將近一倍,失蹤時接近五十歲,而兩人的兩歲女兒汪臺美,幾乎與汪祈紹同時失蹤,因此連家傭人們和附近鄰居,認定是汪祈紹帶走女兒。」
柳翼站起身來,去新調三杯愛爾蘭咖啡端來,更換我和硝梟的飲空舊杯,並遞一杯給岳小兵,才說道:「是否汪祈紹、汪臺美一直下落不明,眾人逐漸懷疑他們父女也遇害,矛頭便改指向家庭醫生魏世冠。」岳小兵點頭道:「他們認為魏世冠想謀奪連家產業,奪取礦燈亭,因連玥玲是獨生女、礦燈亭唯一繼承人,其父連金水六十歲老齡、長年癆病纏身,生活起居全權交由魏世冠照料負責,十分信任祂,造成大家許多懷疑,其實大家不知道⋯⋯唉,連玥玲、汪祈紹兩人還有個長子,叫汪臺風。」
岳小兵性格非多愁善感,那聲慨歎來得莫名其妙,果真他停頓好一會兒,情緒稍顯低落說道:「被魏世冠收養之後,生活沒變,我依然住在育幼裡好幾年,和汪臺風一起長大,是好友。」聞言,我大為驚訝說道:「什麼!他們把長子送到育幼院?」這連家人行為當真詭異,豈料岳小兵下面闡述之事,愈顛覆人常認知,他道:「連玥玲懷孕一年三個月,才生下汪臺美,由此反推,說不定她在生汪臺風時,發生更恐怖的事,使他們鐵了心地偷偷拋棄長子,完全不敢讓外人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小時候院長只喊汪臺風叫『阿風』,後來礦燈亭出事,院長才告訴他真相。」
我寓思乍閃,聯想哪吒三太子,母孕三年六個月胎,父親李靖不識靈珠天嬌,誤當妖怪肉球,帶著偏見育兒,導致哪吒老做些偏差行為,企圖引發父母關注,踏翻水晶宮、抽龍筋製絛,惹禍不可收拾,終割肉剔骨,償父精母血,大抵我墨薔淳乃么兒,性格極近哪吒,特別能體會三太子心情,改天若遇到祂老大,定要好好地讚揚馬屁一番。
「你說介紹人要你來我這兒,『其貌不揚的小小家庭餐廳』,解決困擾,介紹人是汪臺風?」柳翼皮笑肉不笑問道,我和硝梟苦笑,他介意的不得了呀!岳小兵搖頭,全不當事回答:「礦燈亭本館消失後,汪臺風也下落不明,介紹人叫『賈金眼』,曾受汪祈紹委託,尋找接生汪臺美的婦產科醫生,調查連玥玲懷孕這麼久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