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住在桃花源裡的人不再善良,
當桃花源裡不再有任何一朵桃花,
那...便是故事的開始......
第一章
風和日麗,萬里無雲萬里晴,薰風輕輕拂過如茵的綠草,廣大無邊無際、青綠如洗的草原,風行即隨之草偃,偃草綿延萬里,無邊無際……
趁著明媚好時光,萬隻鳥兒成群恣意地在天空遨翔,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嘰喳鳥鳴,嚶嚶成韻,頓時也成了陽春白雪。
倏地,一記風馳電掣,逼得眾鳥作鳥獸散,那些嚶嚶喃喃,也隨之漸行漸遠。
須臾,不見偌大藍天有任何變化,只聞那些風馳電掣的箭枝,氣勢萬鈞地筆直射中鵠的,而箭的來源竟在五十里之外。
「三皇子果然有好眼力、好臂力,遙遙半百里外的箭靶也難不倒你。」
當朝三皇子胤玄不去理會沒意義的恭維,他手攬彎弓,續發第二箭,這回可射穿了上一發箭,再中鵠的。
不待再起的吹捧,三皇子採取了先發制人。「真不愧是當年隨先皇出征的御前護衛將軍龔衍的孫子,這箭有,抑或是沒有中的,你在半百里外便能瞧見得一清二楚。」
聞言,龔禎莞薾一笑,「在下與三皇子的才能乃較三十里,根本不足掛齒。」說著,他信手拿起弓,一箭在弦,他那如鷹銳利的雙眼瞄準了軸心,千鈞之力便在俯仰之間,如飛刀般刺在胤玄先前射去的第二枝箭末端上。
孰強,已不在言喻。
「看來憑在下的本事還真不該在三皇子面前獻醜。班門弄斧,只會相形見絀,這回可真要貽笑於大方之家。」
胤玄冷眼一笑。「獅象搏兔,皆用全力。除非,你把我這堂堂一個三皇子看得比兔子更加舉無輕重。」他已察覺到龔禎的刻意禮讓。
儘管面對他的語帶威怒,龔禎仍不慌不忙的應答。「三皇子乃是千金之軀,豈是一般的凡兔所能比擬?更何況,憑在下的出身,能配得起獅象,真算是三皇子給在下莫大的抬舉。」
「將軍之後豈會配不起獅象?」難不成要配龍鳳?「合理的禮讓的確是會深得上屬的心,進而受到賞識重用。但刻意的妄自菲薄,以彰顯上屬的卓越,只會顯得虛假,結果當然是適得其反。」
胤玄親自在箭群中挑選其一,信手把玩著。
「父皇曾數次誇我獨具慧眼,不知你的意見?」
「經由皇上龍口所出之言,是不容他人辨駁。」
「那好。」胤玄嘴角微揚。「你是我所見識出類拔萃的人才裡萬中選一,就好比這枝箭。」他眼光移向手中的箭,然後將之遞給龔禎。「千里馬需要伯樂,若你是匹千里馬,那我絕對樂意當你的伯樂。」
「只怕在下要辜負了三皇子的美意。」龔禎似乎心存芥蒂。
「不肯拿出真本事的千里馬,才是辜負伯樂的存在。」胤玄再道。「我一向不喜歡這不光榮的勝利。」
「在下明白,三皇子德才全備,行事光明磊落,一向只願意接受君子之爭。正所謂:『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胤玄挑眉。「你真的認定我是個君子?」
龔禎剎地心驚,但表面卻自始至終表現得若無其事。「若連光風霽月的三皇子都不配稱為君子,那在下豈非連豬狗都不如。再說……」
在說鋒一轉的同時,龔禎將胤玄特地為他挑的箭上了弓,往天際七十里外那不知好歹的孤鳥瞄準發射,頃刻便聞他方傳來的淒滲嘎聲。
「憑在下的技能,能擊準七十里外的目標物已算是僥倖,但在下聽聞上回皇室狩獵,三皇子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準確擊中一百里外的麻雀。」所以他方才說了他倆的才能乃較三十里。「在下須不須要放水以彰顯三皇子的卓越,相信沒有人比三皇子更心知肚明。」
胤玄蠻不在乎。「說是不費吹灰之力,似乎有些訛傳。」
就是有不少人尊他是個三皇子,為了巴結,樂意極盡阿諛諂媚之辭,至以訛傳訛,在所不惜。
僅管多少世人樂意接受,但吮癰噬痔的行為,向來為他所不齒。
「三皇子何不再次展現身手,讓在下評斷謠傳的虛假。」
「既然你有這份雅致,那我也不會不給你這份情面。」
言訖,胤玄使盡臂力,將彎弓攬成一輪明月,比老鷹銳利的雙眼立刻相中了百里外的目標物,他隨即放掉繫在弦上的箭,然後泯嘴一笑,等著百里外的孤鳥成了他待會兒額外的下酒菜。
但,他失望了。
就是有天外飛來一筆,搞砸他所希冀的一切。
僅管距離遙遠,但他心裡著實明白,百里外的那隻落單的孤鳥,不但沒應聲墜地,反倒是受了撞擊的驚嚇,當下急忙飛去的無影無蹤。
而那股撞擊,他聽得很清楚,是石頭擊中利箭的聲音。
當下,他的臉色驟然大變,挾著一股風雨欲來的怒氣,騎上愛駒,往石頭的出處飛快奔馳而去。
噠噠馬蹄,約略奔馳五十里,忽然停下。
「打掉我的箭的人,是你。」
視線前方,唯一的人影應聲回過頭,但對胤玄的盛怒質問,他似乎無動於衷,平靜無懼的表情就說明了一切。
「是。」他不諱言,平淡回道,語氣絲毫不帶半點惶恐。
胤玄仔細打量著眼前有著清秀面容的縞衣男子,對他的毫無恐懼以對似乎有些不能適應,畢竟他是在逢迎諂媚的環境中成長的三皇子。
「你可知道,這兒可是皇室狩獵之地,憑你一介草民,闖入已是死罪,破壞我的興致,更是罪不容誅。」
「小的並不知道這裡是禁地,也不知道小的究竟做了什麼事,以致破壞大人的興致,還請大人恕罪。」雖然他不知道眼前怒氣沖沖的來者何人,但眼瞧胤玄身著羅緞,腰繫佩帶,耳聞他談吐間無不充滿著傲氣,縞衣男子也料想到,來者必定是個天之驕子。
但,他捫心自問,問心無愧。
所謂不知者無罪,眼下此罪他也許該恕,但此地戒備森嚴,縞衣男子是怎麼進入的,他很想知道,也絕對有權過問。
「求我的饒恕,可以。但是,我要一個理由。」
「無論大人想要問什麼,小的必定照實回答。」
「這可是你承諾的。」他可要乾脆的單刀直入地問了。「說!是誰給你那麼大的方便,讓你進來的?」
「是……」
細唇方啟,即刻被突如其來的馬蹄打斷,縞衣男子來不及繼續答完該回答的問題,來者即下馬,快步走至他的跟前。
「孟公子!」龔禎確定了他安然無恙,又再開口。「這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定是近日他與孟公子相處甚密,侍衛不敢得罪孟公子,才同意讓他入內,龔禎暗忖。
「我是有事來找你的,但……」孟公子目光移向胤玄一眼。「我似乎得罪了那位公子。」
剛才石頭擊箭一事,龔禎也知情,所以當下便明白他的意思。
「看來我已經知道,是誰給你那麼大的方便。」胤玄說道。「真沒料到,今兒難得和將軍之後比射,卻來個不速之客。」
「三皇子,在下相信孟公子絕對不是故意要來叨擾,方才那顆石頭,乃是無心之過,三皇子向來仁心宅厚,大人不計小人過,就饒恕孟公子吧!若三皇子執意要定孟公子的罪,那就記在在下的頭上。」
胤玄瞟了孟公子一眼。「既然龔禎已為你求情,於情於理,我都該給龔禎一個面子,不過,我總能問你一句。」他語帶威脅,一言一字清楚地從口中慢慢道出。「方才你,當、真、無、心?」
孟公子仍不改平淡,即使已從龔禎口中得知,他剛剛所得罪的人是位身份地位不容小覷的皇子。
「這全都怪小的。小的方才一時興起,便拿起彈弓,也學兩位大人一樣,想要射鳥,未料小的與那位大人相中同一隻鳥,小的真自不量力,不但把石頭給射偏了,還把大人的箭給弄掉了,鳥也飛走了,難怪會壞了大人的興致。」他隨即雙腳一弓,跪下。「小的知錯,小的這就和大人賠不是。」
胤玄依舊不苟言笑。「既然你是真的無心,又是龔禎的熟識,而龔禎又為你求情,若我執意要定你的罪,不但是和龔禎過不去,也違背我的性情。」也違背他欲攬賢才之心。
「在下就知道三皇子大人有大量,在下替孟公子向三皇子道謝。」
「我這回有這份大量,但下回我可不敢保證。」他出言警告。
「是,在下明白。」
「明白就好。」胤玄說道。「回去可要多加管教屬下,凡是不相關的閒雜人等,即使是親貴舊交,都一律不得闖入,要是下回再有人壞了哪位皇親貴族的雅致,他的性命……」他的目光瞟向孟公子。「可沒人敢保證。」
胤玄的一字一句,都令人備感威脅。
孟公子低下頭,以示恭敬。「小的保證,小的絕不再犯,更加不會再壞了三皇子的興致。」
龔禎也回道。「在下必定謹遵三皇子的教悔,下回必定多加管束,這次的意外插曲,在下保證,不會再發生。」
有了他們的諸多保證,胤玄就算不信任,也不敢恣意刁難,而他原本就不是個樂意刁難別人的人。
「既然三皇子與龔公子在比射,小的不便妨礙,先行告退。」孟公子明白,眼下這情形不走,便是他不識時務。
「不用了。」胤玄出聲制止。「既然孟公子有急事相煩,而我現在射獵的興致已缺……」
「都怪小的不好。」錯認為胤玄仍有意責怪,孟公子再次道歉。
「我已無意責怪,孟公子無需多禮。」胤玄再道。「我打算告辭。」
龔禎原也以為胤玄有意追究,聞言也鬆一口氣。「在下恭送三皇子。」
沒有多餘的話語,胤玄駕著愛駒揚長而去。
見胤玄的身影已遠,龔禎才開口。「孟公子,方才你說你有事找我?」
「是。」孟公子先是低頭思想該如何啓齒,揚動長睫,他終於開口。「其實,我是來向你告別的。」
「為什麼?」龔禎不解。「你說過你要等到找到令尊的那天才要走,可是到目前為止仍杳無令尊的消息。」
「那正是我為什麼要走的原因。」孟公子回想這三個多月來尋父的日子,他歷經千辛萬苦,翻遍京城的大街小巷,但至今仍杳無音訊,他也不免心急如焚。
他辛苦倒不打緊,可是父親年事已大,身體不堪煎熬,四處舉目無親,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那便是他的不孝,他將會良心不安一世。
「你怪我辦事不牢?」龔禎質疑。
「並不是。」他的樂意協助,孟公子由衷感激。「只是我認為,與其在京城裡守株待兔,坐等我爹的消息,不如離開京城,說不定我爹已不在京城。」以至於他們多日尋找未果。
「若令尊至今仍在京城呢?你這一走,不就錯過了?」
「若是我爹還在京城,你要是找到了他,到時就算是千里傳書,我也要麻煩你不辭辛勞的告訴我,行嗎?」
「好。」龔禎應許。「既然當初答應要幫你,我這個好人一定要做到底。」
「但若是我爹已經不在京城,這一趟,我是非走不可。」他不能再讓爹隻身在外。
孟公子的話似乎說服了他,但龔禎臉色卻添了些黯然,而孟公子也注意到了。
「龔公子,其實我是真的很感謝你。」畢竟他們只是萍水相逢,他也只不過是個黔首黎民,龔禎卻願意為他兩肋插刀。「我相信今日異地而處,你也一定會和我做一樣的決定。」
也對,龔禎暗忖。「但是你不會武功,隻身在外,江湖險惡,難保不會發生危險。」
「你別擔心,我會保重的。」孟公子明白他的擔心,當初正是因為躲避山賊,他們父子倆才會離開十多年來相依為命的家園,四處流浪,才導致今日父子失散異鄉。
思及在那段父子共度流亡的歲月裡,他們一直是安然無恙,就算難免有淒風苦雨,他們總能吉人天相,化險為夷。「況且,我相信我對我爹的孝心一定能感動上蒼,我相信上蒼一定會保佑我和我爹,到我們相聚的那一刻以前,我們一定都能平安無事。」
見他眼中篤定的決心,念及他的尋父心切,今又聞他一席話,龔禎無力挽留,便點頭答應他的告別。
見他肯點頭,孟公子笑顏逐開。「能獲得你的允許,那真是最好不過了。」
「你什麼時候要走?」他總能送他一程吧!
「越快越好。」孟公子不假思索。「那就明天一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