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10|閱讀時間 ‧ 約 10 分鐘

仁姝長公主3

    出乎意料,醜奴並未攔我。

    仁熹像是用了藥,攀附在秦謹身上,羅衫半褪,神志不清。

    秦謹衣冠凌亂,神情卻是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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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我,他輕笑:「公主來了?」

    「是啊,這齣好戲,什麼時候落幕呢?」

    「那就要看長公主的誠意了,公主打算甚麼時候將計劃和盤托出呢?」

    仁熹神志不清,不知道我們在講什麼,只是難過地扭動身軀。

    「好熱,救救我……來人……」

    「待你做完這出戏,現在,可以走了。」

    秦謹順從地放開仁熹,含笑問:「公主看中了哪個倒黴的侍衛?」

    我哼道:「作惡多端的,醜的。」

    話落,一箇中了藥的醜陋侍衛被扔進來,他身材肥碩,滿臉橫肉。

    「公主真是狠心那。」

    他裝模作樣感嘆。

    「一報還一報罷了。」

    我同樣回以假笑。

    「這只是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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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侍衛撲上去,而殿門也緩緩闔上,掩住那樁惡事。

    我對着硃紅的柱子出神,良久喃喃:「鵝兒唼啑梔黃觜,鳳子輕盈膩粉腰。」

    「這是二公主當日寫在紅葉上的詩句。」

    「深院下簾人晝寢,紅薔薇架碧芭蕉,這卻是我未寫出的下聯。」

    「原來是大公主所寫,如此,也不算奇怪。」

    他拊掌道:「此詩意趣難得,難怪此後我再沒見到仁熹有如此佳作,原來是個文抄公。不知公主何時能贈臣一片紅葉呢?」

    他言談之前,竟是迅速將仁熹拋在腦後,言語間,向我調起情來。

    此等冷酷心境,真是讓人心驚。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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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到宴席,恰逢飛白滿臉擔憂,道仁熹不喫不喝,他怕出事,請父皇一同去看看仁熹。

    「我也去。」

    父皇看了我一眼,點點頭。

    我們三個人,身後跟着些大臣夫人,一路來到仁熹宮中。

    飛白上前一步:「仁熹,父皇來看你了……你莫要……你!你是誰!」

    他面色大變。

    我看到父皇皺眉,快步上前推開門。

    裏面的一切,明明白白地展現在所有人面前。

    仁熹正抱着一個醜男人,在牀上翻滾。

    「!」

    不知是誰先低喊一聲,只見爲首的皇帝,竟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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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了,都亂了。

    備受寵愛的二公主陶仁熹,竟然如此放蕩!

    太子直接砍了那個侍衛,又殺了一批宮人。

    只是,大臣殺不得,大公主殺不得。

    這樁醜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酵了。

    趁宮中一片混亂,陶飛白處理局勢,我走到父皇的宮殿。

    宮人不敢攔我,我屏退太醫後,殿中只有我們兩人。

    我端起藥,扶起他,要給他喂藥。

    他看着我,眼含審視。

    「兒臣只是憂心父皇龍體,不過喝藥之前,還是先驗驗罷。」

    我不動聲色,道。

    我拿出銀針,片刻拔出來後,銀針已是全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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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立刻拍掉碗,瞪着地上的碎片喘氣。

    「是、是誰要害朕!這藥是誰送來的!」

    「回陛下,是、是太子……」

    「你說什麼!」我推開太醫,大喊。

    「你們快給父皇把脈!」

    太醫顫顫巍巍上前,俄而猝然大驚。

    「病入膏肓,油盡燈枯!陛下,怕是、怕是沒有多長時間了!」

    「爲何之前從未診斷出來!」

    我厲聲道。

    「回殿下,這毒日常蟄伏,只有在受到刺激時,纔會被催化發作,露出端倪……」

    「只要再喝下最後一副藥……就會、就會……」

    父皇眼睛猩紅,「會怎樣!」

    「會……立刻……暴斃。」

    我臉色一變,指着地毯上藥湯的殘渣,「這、這莫非!」

    太醫令看到地上的藥汁,爬過去舔了舔,「陛下,正是此藥!」

    他癱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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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真是朕的好兒子,如此迫不及待!朕要廢了他!」

    他忽然想到,他沒有第二個兒子了,不由得鬆開手上空白的聖旨,頹然倒下。

    我忽然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額角很快滲出血絲。

    「姝兒,你這是做什麼!」

    父皇大驚。

    「父皇,」我哽咽道,「母后沒有和侍衛私通!這是我不久前從母后嫁妝中找到的,請您過目!」

    那是一幅,用血寫成的,萬福圖。

    由於時間久遠,血跡變得乾枯,像一片褪色的曼殊沙華。

    「這是母后死前一直在寫的,她說,要寫好,再給父皇,怎麼可能轉眼就和侍衛私通呢!」

    「父皇,母后,冤啊——!」

    父皇哆哆嗦嗦地接過去,忽然流淚。

    「你爲何一直不說?」

    「兒臣,不敢。」

    「是誰幹的!」

    我搖搖頭,緊緊閉嘴。

    「是張柳乾的,是不是!」

    張柳是我的姨母,現皇后的名諱。

    我臉色一變,深深伏在地上,肩膀聳動。

    我不是在哭,我只是……難以抑制臉上的恨意。

    父皇啊父皇,你慣會裝模作樣。

    你本來就知道,母后不可能做出那種事,可你還是……

    父皇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好似一個剛剛得知宮廷隱私的君王,世界陡然在他面前變了個模樣。

    呵。

    是你害死了母后,我的……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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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多年只有一子,也是她乾的?」

    「兒臣看到,仁熹推了臨盆前的趙美人,致其早產。那孩子生下來只哭了三聲,就在父皇懷中逝去了。」

    父皇想起趙美人,臉色複雜。

    「趙美人身子弱,早產幾天後便去了,但,您的孩子,並沒死。」

    「他是位皇子,我力量微薄,只能將他遠遠送走。」

    「那他現在在何處!」

    我不語,將目光轉向殿門。

    一個人出現在那裏。

    腰間配侍衛刀,臉上有猙獰傷痕。

    是醜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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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早死的皇兒?他怎麼會還活着?」父皇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死死拉着醜奴的手,神情癲狂,顯然是迴光返照。

    父皇刺破指尖,和醜奴的血和自己的,一起滴入碗中。

    「溶了,溶了!」

    父皇忽然卻冷靜下來,道:「那時你是在朕懷中去的,這麼多年過去,朕還清楚記得,你腰後有一塊胎記,你過來,讓朕看看。」

    我僵住。

    但我不能說甚麼,只能悄悄攥緊拳,任長長的指甲扎進掌中。

    我和醜奴之前,並沒有注意,趙美人的孩子腰後,有這樣一個胎記。

    怎麼辦?

    醜奴一動不動,從容道:「草民身上並無胎記,陛下許是記錯了。」

    氣氛停滯,如同過了一個世紀。

    父皇笑了:「是,朕記錯了。」

    他竟然是在詐我們!

    我沉重地吐出一口氣。

    我知道,父皇也許並沒不相信,醜奴就是當年的孩子。

    可如今飛白要害他,他知自己時日無多,寧願抓住救命稻草般,相信醜奴就是那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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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要改立太子,你以後,便叫做陶和衷罷。來人,上紙筆。」

    「父皇要廢我這個太子,怎麼不和我說一聲呢?」

    陶飛白大步走進來。

    父皇平靜道:「孽子,爾安敢來。」

    他這副不怒自威的樣子,恍惚是壯年風采,竟將陶飛白嚇得瑟縮一下。

    「爲何不敢?父皇,你快要——死了啊。」

    他拉長聲音,臉帶嘲諷,揮揮手,身後便出現了一隊身着黑甲的侍衛,正是守衛宮闈的御林軍。

    「朕問你,朕身上的毒,是你下的?」

    陶飛白爽快道:「是。」

    「你小時候,並未中毒;先皇后的事,是你所爲。」

    「父皇竟然今日才反應過來?誣陷姨母與侍衛私通,是仁熹的主意。將父皇帶過去的是母后,姨母送來的藥湯,只是溫補身體用的,而我假裝中毒,就是爲了,再推姨母一把啊。」

    他幽幽嘆道。

    「你!」父皇被他不知廉恥的模樣激怒,「孽畜!」

    「姨母有什麼錯呢?只是母后想當六宮之主,我想做天下之主罷了。她唯一的錯,就是擋了我們的路。」

    「皇姐。」他轉向我,「我本來想要一步步來的,可是誰知父皇受到刺激,提前發現了身體上的問題,我實在是被逼得沒辦法啊——」

    「咦?父皇手中拿的可是聖旨?方將軍,你去取來給我看看。」

    我神色晦暗,看着方景文一步步走近。

    他避開我的目光,不知是羞恥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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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將軍還愣着做什麼!待我登基,立刻幫你休了皇姐,將仁熹嫁於你!」

    方景文動了,他舉起劍,就要將那聖旨砍斷。

    「方景文,你要做逆賊。」我平靜質問。

    方景文的劍已然逼近父皇,電光火石間,我看到飛白臉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

    就在那一瞬間,他突然蹲身拿起劍,站在父皇身前,是個護衛的姿態。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陶飛白震驚無比,他定定望向方景文,眼裏滿是疑惑。

    「方家世代爲皇帝效死,絕不參與皇位爭鬥,如今,又豈會爲了一個女人——」

    我替他作出瞭解釋。

    況且,不久前方景文又得知,心心念唸的救命恩人,他付出真心等待之人,其實不是仁熹,而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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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景文與秦謹不同,秦謹是無情,他卻是個情種,我爲此頭疼不已。

    那日,我長長、長長地嘆了口氣,告訴了他真相。

    「對不住了,方景文,不,元寶。」

    「元寶」是我當時給他取的暱稱,因爲我愛財嘛。

    「你叫我什麼?」

    陶飛白的眼皮狠狠跳了三下。

    「之前你問我,如何知道你和仁熹的緣起,這就是答案。你當時中毒,看不清人,我只能扛着你下山,你可真是太重了。」

    我小小抱怨一下。

    「你,你,你……」

    「方景文,當日我提出和離三個要求,第三個條件,我要你幫我,你肯是不肯?」

    「自然願意」

    他紅了眼眶。

    我滿意了,「多謝你,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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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啪、啪!」

    「皇姐真是好謀略。只是你真以爲,有了方將軍,你就能轉敗爲勝?這醜人是皇姐找來的?難爲皇姐了。」

    「這是你皇弟,未來天子,不得無禮!」

    「皇弟?!這又是你從哪裏找來的?無憑無據,誰信他是未來天子呢?方將軍臨陣倒戈了不要緊,你們上,事成之後,加官進爵!」他衝御林軍下令。

    「他們知道。」我淡淡道。

    「誰?你們怎會在此?」

    陶飛白看到了朝廷的肱骨大臣們,正一臉複雜地看着這個弒君的太子。

    廢話,自然是我。

    醜奴,也就是陶和衷,一直站在不起眼的暗處,他悄無聲息地上前,一掌劈暈了他。

    大勢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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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此時猛地吐出一口血。

    「父皇!」我大驚,撲到他身邊。

    「朕……時日無多……來人,朕要寫傳位詔書。」

    立刻有宮人上前,執起紙筆。

    我心如擂鼓。

    終於嗎?

    大臣們安靜地、悲慼地看着他。

    「今朕年屆七旬,在位六十一年,實賴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涼德之所至也……

    朕爲奸人暗害,時日無多……陶飛白,流放三千里;張氏,棄屍荒野;公主仁熹,貶爲庶民……」

    當年害死母后的人,終究得到了報應。

    陶仁熹想出毒計,張柳(現皇后)將父皇帶了過去。

    還有父皇。

    他明知道以母后的性格,不可能做出這種事,還是裝作被背叛的模樣,裝了一十五年。

    他們,都該死。

    「茲立……」

    終於……

    「陶……」

    我看了看陶和衷,他正抬手,虛虛摸了下傷疤。

    他是那個,和母后「私通」的侍衛之子。

    他劃破了肖父的面容,和我籌謀數年,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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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他演戲,讓仁熹恰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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