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跨上機車後座,風不斷將男人的氣息吹拂到鼻間。那個氣息除了有她所熟悉的男人體味外,同時還混合著廉價沐浴乳及賓館冷氣吹送出來的霉味,像是一種隱喻。
街邊的拾荒老婦推著滿是回收物的推車蹣跚走過。老婦人的乾乾癟癟的皮膚像是垂掛在骨頭上,鬆鬆垮垮,繫在推車側邊的空鐵罐隨著她的步伐而互相撞擊,叮鈴噹啷,叮鈴噹啷迴,響在寂靜的街道。
她微微調整坐姿,想從後照鏡中看看自己的臉,卻只看到種植在道路兩旁的鳳凰木不斷的後退,原本開滿如火紅般的花現在已經凋零了差不多,散落一地的紅花浸在雨水中開始散發出腐敗的氣味。
鳳凰木或許是因為羽狀複葉像極了鳥類的羽翼,在滿樹的紅花中隨風起伏,給予人浴火鳳凰的聯想而得名。
傳說中,每五百年鳳凰便會降臨世間一次,祂會將人世間一切苦難背負起來,奔向火焰,淨化所有的不幸,重生為聖潔的靈獸。然而鳳凰僅是神話中的傳奇生物,從來沒有人親眼見過。鳳凰木只是擬態,年復一年地花落花,不是重新而是更替,火艷如火的花也不具有溫度。
她喜歡看男人工作的模樣。
鍋裡的火在剎那間熊熊燃起,生鮮的食材撒入鍋中,鍋杓快速拌炒,周圍的空氣瞬間攀升,持著鍋杓翻炒的手開始有節奏地敲打著鍋沿,讓熟透的食材反覆的跳躍與下墜之間與醬汁均勻地混合在一起,湯汁淋漓。
火光下,萬物的面容皆在瞬息萬變的明滅之間閃耀,握著鍋柄的手一個甩拋,燒得火烈的火焰退去,鍋內的食材沒有因為方才的火而變得焦黑,反而鍍上一層鮮嫩的色澤。她整個人籠罩在火光跳躍之中,映得整張臉暖呼呼地,誘使她更加地湊近去看得分明。
「不要靠近,還很燙。」
那是男人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她的腦海裡又浮現那些來回撞擊著燈罩的蛾。
或許飛蛾背負得太多,生命太短暫,五百年是無法企及的漫長,於是牠們便不計後果地想往火裡去。在掉落撞擊時,飛蛾會感覺到燙嗎?如果沒有燈罩,那些飛蛾又會如何呢?牠們在燃燒殆盡的同時,還會像鳳凰一般地重生嗎?
「抓緊。」
突然一隻野貓從路邊衝了出來,她下意識地抱緊男人,閉上眼睛準備一起跌落。她感覺到男人的身體微微的傾斜又拉回,預料中的跌落與疼痛並沒有發生,她重新睜開眼,男人的手依舊牢牢地控制方向,早已不見貓的蹤影。
但是男人的身體沒有為此而鬆懈下來,握著機車把手的手仍繃得緊緊的,可以清楚地看見青筋淺淺的浮起。
這雙手讓她感到無比安心。
她想起他們結識的那一天,雨勢來得又快又急,轉眼間便下成一道難以穿越的帷幕,對街盛開的鳳凰木像是永不熄滅的火炬,兀自矗立在雨中。
那一夜,男人為自己點一根菸,將菸盒的遞給她。她低著頭瞧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制服,搖搖頭想婉拒,男人示意她看看周圍,深夜的雨天裡只有他們兩人還留在外頭,兩人不禁相視而笑。
她叼著菸往男人小心地護著的火苗湊去,火光中男人磨出厚繭的手猶似還留有爐火的溫度。
男人趁著等紅綠燈的空檔拉拉她環在他腰間的手,示意她抱得更緊些,她側耳緊貼著他的心房的位置,想聽聽他的心跳聲。
卻意外地發現,那規律的心跳聲竟像極了飛蛾撞擊燈罩的聲響。(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