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知道自己的恐懼,至少還知道怎麼克服或逃避。然而我就連自己害怕的是什麼都不清楚。
那種感覺相當令我煩躁、不安。
我不時會感覺自己站在空無一物的雪地,周遭沒有任何腳印,我就像是憑空出現在這個安靜的世界。不知自己從何而來,又該往何去。
如果往前走,是不是會跌進深不見底的雪坑?如果不前進,是否會因此被寂寞吞噬殆盡?
我渴望自己能毫不畏懼,奮不顧身的前進,為了某些人前進。
我想信守每一個承諾。可是作出的決定只是讓越來越多人離我而去。
我究竟為了什麼堅持……?
我──
「咳咳咳咳!」
「醒了沒?」
姚凱唯的手在我鼻子上方。
這裡似乎是醫院。我摸摸額頭和大腿,傷口都包紮好了。
「……妳剛捏我鼻子?」
「我看你一直含糊說著什麼。作惡夢了嗎?」
我的頭還在發暈,但視力恢復了。
我回想起剛才的情況,突然倒抽一口氣起身。
「鞠之晴呢!?班策爾在哪?」
姚凱唯一身協會的黑色辦公套裝,沉穩地看著我:「鞠同學現在由副會長親自監控,現在在協會的研究中心治療。」
我抓住姚凱唯的肩膀,一時忘記身上的疼痛,叫著:「她沒事嗎?班策爾那傢伙在哪裡?就是他把鞠之」
姚凱唯一手摀住我的嘴。
「小聲點,你怕全醫院不知道啊?」
她確認我冷靜下來,才慢慢鬆開手,到邊桌倒水。
「你現在狀況很不妙。」
她邊倒水邊說。
「你現在面臨無憑造詩指控、保護計畫失格,協會正在討論你的懲處。等醫生確認你的狀況沒問題後,我會帶你到協會接受調查。」
「開什麼玩笑……班策爾是殺人兇手!他跟莊同學都唔唔唔……」
她把水杯擠到我臉上。
「就叫你小聲點聽不懂啊。」
我接過水杯,雙手還在顫抖。
「你先想想你要怎麼向協會解釋,如果造詩被確認,警察接下來就會帶走你,你現在根本不是擔心別人的時候。」姚凱唯坐回床邊的椅子說道。
我深吸了一口氣,重重的呼出。
「我造的是『睫冀』。我只是想幫助那位學生,我不曉得那位學生居然有殺意……鞠之晴一來,他周遭的線就突然發光,睫冀瞬間變成『錫患』,他就開始攻擊人……」
「你講的是這樣,但小湯說的可不是這麼一回事。」
我震驚的看向她。
「怎麼可能?調攝影機看就知道了,雖然看不到虹線,但明顯他是在鞠之晴進來後才性情大變的。」
姚凱唯拿起邊桌上的咖啡喝一口。
「你以為這些東西會被留著嗎?人證、物證在警察趕到前協會都打點好了。你以為副會長會放過送你進牢的大好機會嗎?」
我氣得握緊棉被。
「要也是班策爾滾進去……他可是光明正大讓詩人攻擊鞠之晴,這種人有什麼資格帶領協會?他會殺一個人,那就可能計畫殺更多的人!為什麼妳還能在他手下工作?他……痛痛痛痛!」
姚凱唯狠狠捏住我的臉頰,力道之大令我飆出眼淚。
「冷靜一點。如果你想不到怎麼證明這些,再大吵大鬧也不遲。我也很擔心鞠同學,她被送進的是研究中心的醫院,一般不會送到那裡。那裡有和中研院合作的詩人研究院,我擔心她會受到不安全的對待。如果她在那裡精神崩潰,無法通過鑑定,你最後的人證就會消失。你現在還有時間在這邊吵嗎?」
我撥開她的手。
「我怎麼知道妳說的是不是真的?我怎麼知道妳不是班策爾派來監視我的?我憑什麼信任妳?」
姚凱唯額冒青筋,這次兩手捏住我的臉頰把我壓到床上,水潑的床上都是。她咬牙切齒的說:「憑你在協會時期救過我,憑我還需要你!」
我掙扎著抓住她手腕。她用力打了我臉一下才放開我。
「我知道你在追查些什麼,我也在找一些東西。所以我還在協會裡。」
我揉著臉頰慢慢起身。突然感覺額頭跟腿都沒那麼痛了……
「是妳提過的那個也常常被靈光困擾的跟蹤狂嗎?」
她低沉的應了一聲,視線望向遠方。
「我的家族每代都會有兩、三個人失蹤,似乎和體質還有香霍的詩有關,就像是詛咒一樣。我的爸爸在我小時候就失蹤了,之後我也很害怕自己有天會突然消失,每天活得戰戰兢兢。上高中後我開始被人跟蹤,那個人會在我家和學校留給我各種禮物,也常常寫信給我。我看過他幾次,但無論我怎麼埋伏都抓不到他。直到有一次我遇到一個事件,我和他的關係才改變。」
「改變?什麼事件?」
我的臉頰還痛得發燙。
「那時我到朋友家玩,遇到有人跳樓,警方勘查現場後想以自殺結案,但我看見死者靈魂很驚慌的反覆說是被害的。雖然我告知警方,但沒人會把高中女生無憑無據的說法當一回事。後來我又收到那個人的信,信上說他也和死者靈魂交談了,之後他偷偷溜進現場,發現了幾個被吹到角落的啤酒罐,其中一個聞起來味道怪怪的,他便搜集起來寄給警方,警方才開始朝他殺方向偵辦。那次之後,我試著留信和他筆談,我們的關係開始有了改變。」
「呃,你們成了筆友嗎?」
「算是吧。但有一天,那人就突然消失了。」
「啊?這樣不好嗎?」
她憂傷的看向我。那模樣不禁令我有些入迷。
「不知不覺,有那人的跟蹤反而讓我感到安心。不管在我開心或難過,那個人都陪在我身邊。可能是某種斯德哥爾摩症吧?也許我現在還在這裡,就是因為那個人代替了我也說不定。我一直想和他好好見上一面。」
我愣愣看著她,她正色後坐回位子。
「最後一次感覺他在,是在一詩教的大教堂。在我加入協會後,我就沒辦法接接近教堂區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一詩教主張與詩自然共存,一直以來都反對協會解詩,稱會破壞現象平衡。
教堂區附近屬於宗教獨立,連政府和協會都不能隨意進入。一旦到那裡尋求宗教庇護,班策爾和政府都無法動我。
我要到那裡避開追捕,再找出救出鞠之晴的方法和證明班策爾的證據。
「協會固然有問題,但一詩教也有很多可疑的地方,我希望你能進去幫我打探。」
姚凱唯交給我一張精緻的畫像。是張相貌端正,帶著墨綠粗框眼鏡的男子。
我盯著畫像,但內心只有茫然。
「……妳要我找這個人嗎?但我都搞砸那麼多事了,妳還相信我?」
姚凱唯一臉受不了的表情,一手插腰。
「你以為我花了多大苦心才能站在這裡和你說話?你覺得協會怎麼會答應和你關係很好的我過來?我會站在這裡不就證明了一切?所以不要再擺個死人臉,給我振作起來。待會我會出去支開協會的人,你有兩分鐘到後門離開,多里德會在那裡等你。」
她拿起旁邊的大衣外套,兩手往後一甩穿上。
「鞠同學那邊我會想辦法,有什麼消息我會再聯絡你。」
她轉身準備離開,我趕緊拉住她的手。她驚訝的睜大眼睛。
「拜託妳,千萬小心,現在協會我能相信的只有妳了。」
姚凱唯愣愣的看著我,忽然失笑,抽出手摸我的頭。
「不要看起來這麼沒用,不然我真替鞠同學擔心。」
她說完狠狠揉亂我的頭髮,像隻機敏的雀鷹走出門。
我也收好畫像,深吸一口氣後趕緊換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