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貝加爾湖隱居札記
作者/Sylvain Tesson
「番茄醬竟然能有十五種,就是因為這種事,我才想遠離這個世界。」
貝加爾湖隱居札記的作者,法國作家席爾凡.戴松在此書的開篇第一段這麼說到。
書籍以日記的形式展開,記錄了作者在貝加爾湖隱居的六個月的每一天,在小木屋外,世界有山、有湖、有森林,而在小木屋裡,陪伴他的只有鍋爐、書籍和伏特加。
我必須坦誠以告,這並不是我最近才在看的書。第一次讀貝加爾湖一書是我學測以前的事。當所有人拿著參考書的時候,我拿著這本大概從來沒有被人帶出過圖書館的書──我看著作者丟下了他的人生逃進貝加爾湖的森林裡去,而我則丟下了我的考試逃進他的文字裡去。
這也許可以解釋為什麼在讀過其它的第一人稱自然文學以後,我仍然會反覆的回來讀這本書──書裡的貝加爾湖對我已經不是貝加爾湖,它像是成了溫馨的世外桃源,像是阿爾勒的臥房,當我打開門,我就可以暫時離開那個令我焦慮的世界去隱居。
枝幹的金色,湖面的藍色,冰層紋路的白色──儼然是葛飾北齋的調色盤。
有時候我會想,也許比起閱讀書籍,閱讀大地也許會提供給人更多別出心裁的靈感。最初,吸引我把這本書看完的,是作者層出不窮的對貝加爾湖的描寫:天空是破碎的紗布,地衣是神被勾破的衣襬,湖泊是破裂冰層流出的藍色鮮血,寒意是在風中飄打的長髮,隔著雲層撒下的陽光猶如春天的力量、只是還不敢從冰面收復失土。
閱讀貝加爾湖,會讓我想念那些曾經和山林共處的童年,想念在天光雲影底下受土地感召而從靈魂深處湧現的想像力,想念那些漸漸的先被書取代,又被手機取代,已經被耗竭怠盡的靈感。
大塊假我以文章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書籍給予它的讀者來自理想的現實,而自然則給他的讀者對現實的遐想。
在這裡,我見識了冬天和春天、幸福、絕望、乃至於平靜。
180天不是一段短暫的日子,在書裡,除了冰雪和湖,第三樣讓作者費心描寫的是時間。「強大的人主宰空間,自由的人擁有時間。」他在書裡說。
這本書傳達了一種獨屬於貝加爾湖風情的平靜,我看著他在貝加爾湖讀書、砍柴、喝酒、到處走路、偶爾想到就穿上厚重的防寒衣去冰面上躺一下,腦還裡浮現我自己在溪邊躺在石頭上曬太陽時,陽光照在眼瞼上的溫暖(我是不是有相關經驗?否則我為什麼可以想像得這麼清楚),那是一種平靜的魔力,促使人這樣一直躺下去,沒有什麼縫隙可以讓無聊插足。
他將鹿的骨頭扔給他的狗,然後感嘆,人類就是無法再像狗一樣,總能興奮激昂地一再撿回同一根骨頭。
在我們現代的生活裡面,我們受困於有限的時間,我們把一天切分成小時,又把小時切分成分鐘,盡自己所能的搾乾每一秒所能承載的價值,但時間卻越是加速地從我們身邊逃跑。
但在貝加爾湖的冰天雪地,一切停了下來。
時間在書裡成了伏在腳邊的老狗,一動也不動,偶爾抬起眼皮看一眼人類,甚至人類都忘了它。
再去丘頂最後一次,向貝加爾湖道別。在這裡,我曾請神靈幫助我與時間重修舊好。
最後,老實說,要論自然生態,有李奧帕德的沙郡年紀可以看,要論隱居哲學,梭羅的湖濱散記是經典,無論在文筆還是思想上,貝加爾湖都不過是後來之人。但真正使這本書可愛之處,我想是書裡作者反覆提醒的,自己不過短暫暫居的事實。
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
他知道、讀者也知道,他只是來貝加爾湖觀光的旅客,總有一天隱居要結束,回到塵世的喧囂裡,去工作、去生活,他會離開貝加爾湖,讀者也要闔上這本書。
但這樣就夠了。
若欲珍惜,我們需要親身看到和觸摸到;而當有足夠的看到和觸摸到以後,能夠珍惜之物也已蕩然無存。
(我原本想在這裡放一張我週末騎單車去頂嶺時看見的海作結,結果我忘了拍照了。席爾凡.戴松說拍照對美景成就了雙重罪行:不屏氣凝神是罪,侮辱當下也是罪。請容我用這個理由寬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