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看改編自凪良汐同名長篇小說的電影《流浪的月》,有點消化不良,在飛機上再看,終於能沉澱思緒。影像有時比文字更難消化,故事涉及的「少數族群」際遇正反映人類社會的偽善,面對特殊差異時,經常會以「善良話語」掩飾自負與無知,為當事人帶來二次傷害。
原著是本研究社會「標籤化」現象的作品,一宗「女童誘拐事件」引起社會關注,被貼上「受害女童」與「綁架犯」標籤的家內更紗和佐伯文(松坂桃李 飾),一直隱藏著事件的真相,守著秘密生活,15年後再次相逢,扭轉彼此的命運。
電影開端,滂沱大雨下的社區公園,濕透全身的年幼更紗(白鳥玉季 飾演)拒絕回家,願意跟沉默寡言的陌生年輕人離開,年輕人是個獨居大學生,提醒更紗可以直接叫他〝文〞。鏡頭一轉,更紗(廣瀨鈴 飾演)長大成人過著平凡生活。
更紗努力隱藏自己不為人知與不可告人的過去,在痴迷著她並具操控慾的未婚夫中瀨亮(橫濱流星 飾演)前,經常不經意表示,〝我不是可愛的孩子,也不是可憐的孩子。〞好像在控訴周遭那些自命清高的人,拒絕接納他人的廉價憐憫,清楚認定自己是個堅強的人。
當觀眾正在消化更紗這句話的涵義時,電影卻安排更紗命運般重遇文,前塵往事一一被揭開。觀眾發現當年幼小的更紗被至親背叛和侵犯,性格孤僻怪異的文,其實是被家人遺棄的「瑕疵品」。兩個負傷的人在文的小公寓裡,做回真正的自己,相互間沒有同情,只有欣賞,彼此相知相愛,他們並不可憐。
當年被警方分開後,二人不約而同收起真誠的笑容,更紗偽裝成一位任勞任怨、逆來順受的未婚妻,務求平穩安靜在亮的庇蔭下生活。文在一間黃昏咖啡室當咖啡師,重遇更紗卻裝作是陌生人,想保護自己及對方;他們已不是孩子,必須堅強地、虛假地存活下去。
亮得悉更紗與文的過去後,企圖阻止二人再續前緣,不但滋擾文的生活,更把二人往事在網絡公開,進而對更紗作出暴力威嚇。更紗帶傷離家跑到文的咖啡室樓下呆等,兩人終於互相坦白,承認沒有忘記對方。
成長後,有著成人軀殼、習慣與行為的二人,更紗卻舉手投足流露著昔日對文依戀的童真,文冷酷面容下蘊藏著對更紗的愛惜,他們嘗試重新相處,回味當年的快樂時光。
導演保留了凪良汐的原意,不時挑戰觀眾潛藏的道德標準,令社會規範與先天移情心理互相角力,思緒不斷出現衝突,反思十九歲青年與十歲女孩,能否、應否、可否相愛?文對純真的更紗是否存有慾念?
直至電影末段,導演巧妙安排兩個重要場景,交代文的心理狀態與殘酷現實,讓觀眾進一步瞭解當時文對更紗的複雜心境。文被母親厭棄,視為無法茁作成長只能丟棄的盆栽,落寞的文在公園遇上淋著雨的更紗,無處可去的更紗令文想起自己,收留更紗是文自傷自憐的表現。
導演起先製造不少懸念,透過交錯今昔片段引領觀眾逐漸進入禁忌旋渦,正當以為已經穿越迷霧,對劇情進一步瞭解時,導演忽然顯示事情的全貌,使觀眾自覺枉作小人。這種交叉敘事方式,是李相日電影的重要特色,在《流浪的月》更發揮得淋漓盡致。
文有先天遺憾,不代表沒有愛慾,他對更紗的約制態度,是對她的愛惜,顯現文的純粹善良。文對女友谷亞由美(多部末華子 飾演)的謊言,是希望由美對自己絕望不再依戀。文在更紗面前揭露自身缺憾,同樣希望更紗放棄自己。
原著《流浪的月》以被世俗用噁心至極來看待的「蘿莉控誘拐乖巧少女」事件,隱藏世人不願理解及無從得知的真相,諷刺人們只會相信他們想相信的,總愛看他們想看的。小說發行後引起不少討論,更榮獲2020年『本屋大賞』的第一名。
電影公演後,同樣獲日本『TAMA 電影獎』的青睞,拿下「最優秀男演員獎」(松坂桃李)、「最優秀女演員獎」(廣瀨鈴)、「最優秀新人男演員獎」(橫濱流星)三大獎項,李相日導演的獨特風格及演員突出的表現,成為電影成功的關鍵。
還有,首次參與日本電影製作的知名攝影師洪坰杓,為電影擔任攝影指導,繼《寄生上流》及《嬰兒轉運站》後,再次以光線與影子描繪演員細膩神韻的拍攝手法,令故事情節和畫面完美結合,把李導演渴望呈現的意念表露無遺。
更紗和文的關係,與其說像戀人,更像家人。比原生家庭更羈絆的二人,相互間的愛難以形容,只能體會。或許,像對無法割捨的生命共同體,這處不被人接受,就流浪到他處,此心安處是吾鄉,千里共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