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野戰訓練】

猶記得剛到成功嶺時，對於班長急促的命令，或著是茫然的未來，總是帶著一種戒慎恐懼、戰戰兢兢，畢竟不管做了什麼，只要不符合規範、不滿長官的要求，換來的就是一頓責罵；這種高壓的生活模式，我相信沒有人會接受，甚至會讓人不斷的想要去逃避。

但隨著幾個禮拜的過去，我發現軍中的生活並非總是那麼地無趣，長官們也不盡然是那麼的冷血無情，套句士官長曾說過的：「軍中的事，可大可小！」，凡是別太往牛角尖裡鑽，只要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軍中的生活，比起外頭的社會，反而是相對的單純。

就拿幾天前，咱們「天志」在夜教作槍枝保養時，因為出了狀況而弄傷了五班的成義。本以為廣志會因為這件事而受到巨大的責罰，尤其是當下賴班長是那麼的氣急敗壞，我們私底下都在猜測，廣志至少要全副武裝被罰站個半天什麼的，結果，這檔事到了士官長那，知道天志並非故意，最後的處罰竟是讓天志當著大家的面，跟那位弟兄深深一鞠躬的說聲對不起。我不曉得這處罰究竟有沒用？但看著全連弟兄一起幫廣志贊聲的喊著「對不起」，以及受傷的成義那一臉驚喜又尷尬的模樣，我知道此刻沒人在計較什麼！因為，我們是生活在一起的兄弟，是一個團隊，本來就該生死與共。

來到這，即將屆滿三個禮拜，軍中長官常言道：「合理的要求是訓練、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我必須說，那不合理要求，的確讓人咬牙切齒！但合理的要求呢，也的確讓我的體能強化了許多。

就拿跑步來說，一直跟不上部隊的我，在士官長的要求下，今早全員歸隊來個三千公尺的跑步。也不曉得是否是路線有些跟動，或著是部隊的速度有刻意的減慢，原本跑沒多久就會落隊的我，今天竟覺得步履輕盈，呼吸節奏也顯得穩定，就連班長跑步中的答數，我也能宏亮的跟著覆誦。雖說最後跑回連上時，還是有那麼點的上氣不接下氣，但我這次的確是紮紮實實的跑完全程。

而且讓人覺得開心的還不僅是這件事，在解散前，士官長當著大家面對我的誇讚，更讓人覺得感動不已：

「大摳ㄟ，水喔，這次沒落隊喔！以後，大家不可以再叫他大摳ㄟ…」士官長的臉上依舊是那邪邪的笑容，但這一句話卻足以讓我挺起身、驕傲不已。這也驗證了一句話，只要肯堅持，別人能，那沒有理由我不能。

下午，部隊排定的課程，是到野外的教練場進行野戰訓練。這次的訓練場地，不若以往是在熟悉的「野戰單兵訓練場」，而是拉到完全陌生的郊外，行徑間，我聽到班頭跟著四班的家豪說著話：

「聽我同學說的，在我們出中心前，師部有個期末「計測」，會抽幾個連來驗證新兵訓練的成果…」

「是金ㄟ嗎？那我們有沒被抽到？」走在我前面的小毛，倒是很感興趣的追問著班頭。

「阿知ㄟ！，也許下個禮拜就會知道了！」班頭轉頭回答著。

因為不專心，班頭不小心的一個鋃蹌，差點把槍給摔在地上，換來一旁林明章班長的幾句咒罵，這才中斷了這根據謠指部傳來的談話。

這段路，約花了三十多分鐘的腳程，弟兄們走得是又累又渴，感覺帶隊的班長好像有些迷路，部隊是幾次走走停停，偶然還可以見到幾個班長認真地比對著手上的軍圖與座標。

好不容易找著了目的地，赫然見到有一個部隊已早先一步的占據了該陣地，此刻正有一堆阿兵哥在各種地形上進行著訓練課程。

「菜鳥，你來我們的地方幹嗎？」資深的賴瑞亭班長，也不管對方是否在操課，對著其中的一位班長喊著。

對方聽到賴班長一喊，連忙轉過頭走了過來。

「學長，是你喔！我們步三連今天的訓練場地是在這呀！我們排長剛都確認過了…」聽著兩個人的交談，似乎私底下有些交情。

部隊再次停滯不前，多少讓士官長有些不滿，走到了賴班長身旁瞭解目前的情況。

「喂！跟你們排長說，這是我們的場地，去問問他有沒搞錯！」士官長張著一臉不屑的表情，毫不客氣地對著步三連的班長說著。

三連的班長看起來就資淺，被士官長這麼一嚷嚷，這下哪敢說些甚麼，本來想敬禮的手，才舉到了一半，也只得趕緊收回，慌張的跑回去討救兵。

軍中本來就是個相當注重倫理的地方，誰在部隊中待的久，說話就是大聲，更何況是這曾在「海龍蛙兵」待過的劉士官長，在二營裡，沒事誰都不會想去惹到他。

「哇靠！士官長這麼兇喔！步三連的值星官糗大了…」看著士官長一臉惱怒的表情，弟兄們交頭接耳著，彷彿對方惹到咱們士官長，是捅到了馬蜂窩，完蛋了！

士官長的話才說完不到三分鐘，就見三連的班長忙著跟部隊的長官討論，一邊說，一邊還往我們咱們的方向，大步的走了過來。

也不曉得軍中對各部隊的營舍是怎麼安排的，像我們這一棟就安排了部一連、二連，以及我們兵器連，至於這個步三連則是與營本部分配在前一棟的營舍，因此僅管生活的場所距離並不遠，但不在同一個連集合場，彼此的關係硬是生份了許多。

「士官長，聽我們班長說，我們佔用了你們的訓練場地？」步三連的值星官的個子不高，才剛走到這，稍稍的抬著頭，一邊挑著眉，帶了些許傲氣的對著士官長說著。

步三連的值星官，是個頂槓的少尉排長，不若步一連的江排帶著幾分書卷氣，倒是多了幾分軍官身份的自豪。

聽著這少尉排長說著話，我們這些弟兄全都屏氣凝神，想看看士官長究竟有何回應。可沒想到的，士官長的第一個動作，竟是靠著腿，伸手的向排長先敬了個禮，然後接著說：

「依照營部的規劃，這是我們的場地，我看，是你們搞錯了！」壓根不管少尉排長是否回禮，士官長一點都不客氣地說著話。

士官長這舉動太出乎人意料之外了！

「士校對於階級的要求很嚴格，士官長是尊重對方是個軍官…」瞧見我們的訝異，小明班長偷偷的在我們耳邊，壓低著聲音說著。

也不曉得步三連的少尉排長之前是否就知道劉士官長這名號？現在看起來的結果，本是想藉著軍官身分殺殺對方的銳氣，但士官長來個先禮後兵、完全不在乎對方是個軍官的態度，反倒讓這位排長的氣焰一下子收斂了不少。

只見兩方的幹部拿著地圖討論著，結果是兩個單位都沒錯，錯就錯在營部對訓練的課程與據點的規劃出了問題！可部隊都長途跋涉來到這了，不論是哪個單位要臨時更換地點，都是個大麻煩！幹部們最後的決定是，兩個單位輪流使用，還沒輪到的，就先架槍席地而坐的等著。

咱們兵器連的弟兄在值星班長的帶領下，找了幾棵大樹的樹蔭下坐著，一旁恰好也有不少步三連的弟兄才練習結束，身上都還背著槍，熱切地討論著場地與訓練過程。偷聽著對方聊天的內容，又見其中一人搥著鄰兵臂膀的模樣，頓時腦海中有幾分遲來的熟悉感：

「大姊，大姊！吳興宏！」趁著班長不注意，我悄悄的喚著對方的名字。

這個吳興宏跟閔欽、永川一樣，都是我專科五年的同學，會被同學間取個綽號為「大姊」，正是因為其平常嬉鬧時，最愛在人的身上熱情地拍打，這舉動再加上他那微翹的屁股，就跟個女孩常有的姿態與行徑沒兩樣！

「胖帆，是你喔！怎這麼巧啦！」聽到突來的叫喚，大姊倏然的轉過身來。

「你是那一連的呀？你看起來瘦了很多耶…」也許是在他鄉遇見老同學，他整個人是相當熱情的回應著。

我跟大姊的話匣子一打開就說個不停，從誰考上了插大，也聊起了班上一些同學下部隊後的動向。

「你知道阿達到馬祖去了！」

「另外，你有聽說俊杰去金門了？」

「還有，還有，聽說夭壽在總統府當憲兵…」大姊給的消息還真不少，真不曉得他人明明在部隊裡，怎會訊息如此的靈通。

「對了，你知道期末有個『計測』嗎？」

大姊的話風一轉，抱怨著他們連隊中籤的不幸：「你老師的，我們步三連被抽中了，機車嘞…」。

來這裡的路上就聽到班頭口中的傳聞，現在又聽到大姊說起他們連隊計測中籤的慘事，我不免的想跟他打聽一下，咱們兵器連是否也有中籤？

「聊開了喔，還不趕快就位！」從背後傳來趙斯文班長的責備聲，這才發現咱班上的弟兄都已經開始移動到草原上，換我們兵器連開始進行野戰訓練。

班長都說話了，這下哪敢怠慢，只能跟大姊隨便揮了揮手，趕緊入列準備取槍上「戰場」。

之前在營區附近的野戰教練場時，訓練的內容比較著重在三行三進，像是「前行、側行、前行」，或著是「伏進、躍進、滾進」等基礎動作，演練的內容相對單調。今天，在這開闊的草地上，演練的內容則是側重在小部隊間如何協同作戰，以及遇到特殊地形時，該做如何處置。

這些內容其實在大專集訓時也曾涉獵到，像是常見的說詞：

「單兵注意，前方有一敵軍碉堡，請問單兵該做何處置？」教官模擬著狀況，發問著。

「請鄰兵以火力掩力掩護我…」這時阿兵哥得喊出聲，要求弟兄給予支援。

「好，我以火力掩護你！」一旁的弟兄，聽到呼喚時，也得立即做出回應。

只不過在中心的訓練，更強調逼真性，要求弟兄得在不同的地形反覆的練習，好比土丘、壕溝，甚至是鐵絲絆網。

「班長，我們又沒真的有破壞剪來剪開鐵絲，這樣的訓練哪有用？」小毛還是不改他那有話直說的個性，當下讓我們這些人，心底直喊不妙。

「你問我！我問誰呀？別問啦，照著做就是了！」林明章班長莞爾的回答，邊說還邊聳肩，不免讓人跌破了眼鏡。

看來班長今天的心情還不錯，要不照以往的經驗，我們肯定是吃不完兜著走。

整個野外教練場，視野相當的開闊，得以讓數個班同時進行練習，班長大概是嫌我們的體力太好，光是攻山頭就跑了好幾趟，弟兄們只得苦笑的說，再跑下去！咱們都到玉山頂了。

「嗶~嗶~嗶~  集合」值星班長吹起了集合哨。

值星官跟值星班長交頭接耳著，一邊說，一邊打量著遠方，好像在觀察些什麼。

「等一下，讓大家去買飲料。先說好，別亂，垃圾也別給我亂丟…」值星班長的話都還沒說完，底下就傳出弟兄們的歡呼聲。

中心的訓練是比大專集訓時的來的多且硬，但在野外享受「小蜜蜂」的福利，班長倒也沒少給。是說這些所謂「小蜜蜂」的行動攤商，怎會知道部隊會在哪的據點進行練習呀？有時真的不免懷疑，該不會是班長在離開連集合場，就先利用電話去知會這些商家呀？

不過，猜歸猜，看著大家快樂的享受著汽水、沙士、甚至是甜不辣、熱狗的，我想此刻沒有人會去計較誰去通風報信，反而會感謝班長是如此了解弟兄們的心境呢。

訓練一直演練到太陽西下，值星官才命令部隊帶回。十月底的成功嶺，在白天雖然還有著台中地區既有的高溫炎熱，但在太陽西下時分，偶然的一陣西北風，以及隨風起舞的落葉，似乎預告著秋天即將結束，冬天的步伐已悄悄的到來。

夜教時，成功嶺「常山士官隊」的隊長來到教室招募士官隊的成員：

「大家可以放輕鬆，不必那麼的拘束」一個胸膛上繡著「隊長」字樣的上尉軍官笑著說。

「相信大家都聽過『常山士官隊」吧！這兩個字代表著我們士官隊有著『鐵一般的紀率，精實的訓練」….」隊長一開口，就自吹自擂的說著自己訓練出來的士官是有多麼的優秀。

隊長在講台上說得口沫橫飛，可這對我來說是沒啥吸引力啦，畢竟我想士官隊是不會收我這種體能差的學員啦，倒是喵了一下隔壁的藍波，見他聚精會神的聽著，我倒覺得他應該去試一試才是。

「當官總是比當兵好！當兵要被人管，當官至少薪水多一點…」

「另外，士官隊是你們留在台灣的機會唷！成功嶺歷年來，大專兵平均有一半以上的外島籤喔，沒去外島的也都是野戰部隊…」這個隊長還真厲害，軟硬兼施的恐嚇著。

隊長大致宣達了招募的意願後隨即離開。班長稍微的調查了一下弟兄們是否有加入的意願時，意外的，藍波並沒有舉著手，這倒讓人覺得不解。

「你他媽的，藍波！你不參加士官隊會不會太可惜啦…」賴班長半開玩笑的罵著一臉無辜的藍波。

事後，我們問著藍波為什麼沒有意願參加士官隊？他抿著嘴，想了一回才告訴我們說，他真的不習慣也不喜歡去管著別人，他只想平平靜靜的做好自己的本份，平安的服完這兩年的兵役就好。

也是啦，當兵就是數著饅頭過日子，不論是當士官還是軍官，總是比當大頭兵多著一份責任，這是小舅教給我的觀念，聽藍波這麼一說，我似乎也能理解他那份喜歡恬靜過生活的自在感。

就如同藍波說的，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我也期待著未來的軍旅生涯，每一步都走得自在與平安。

附記：

成功嶺各師都有其幹訓班來培訓基層士官，「常山士官隊」隸屬於一零四師，「虎威士官隊」則是隸屬於三零二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