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綿

     綿花飄浮在空中，連綿不絕，像白雪般晶瑩通透，此時我便知道夏天來了，綿花要展翅高飛，離開曾孕育它的綿花樹。

       記得校門前有棵綿花樹，那是秋天，葉子黃了，麻雀吱吱叫，伴着幾分不安。那是人生中印象最深的一課，也是不平凡的一年。剛開學，同學們都不敢懈怠，早早坐在位子上，翻開書本埋頭苦幹，萬籟俱寂。忽然，教室外傳來陣陣腳步聲，沉實而穩重，是黃老師。花白的鬢髮，粗黑的方框眼鏡，眼神嚴肅且凌厲，身上盡是潺弱的書生氣質，毫無生氣，他似乎不苟言笑，無趣得像這年。然而他改變了我，我們。

        冬天來臨，寒風凜冽，無論園丁再怎麼努力，木綿葉子已掉光，塵埃落定，剩下光禿枝頭，鳥兒獨站在枝頭上，承受北風無情拍打，盼望着春天。看着卷子上的零分，一個個紅色的交叉，我心灰意冷，無力感油然而生。他靜靜的走到我身旁，本以為又是一頓挨罵，怎想料他輕拍我的肩膀，莞爾一笑，這一笑宛如春天的到來，融化了披在枝葉上的冰雪。「不合格的下課來找我」他大喊道，甚麼嘛？這頓罵終歸是要來的，唉！

       「鈴」！下課鐘聲響起，我的內心備受煎熬，瑟縮發抖，時間流淌得很慢。不知何解，每個從課室走出來的人嘴角都掛着微笑。他拿出試卷逐題向我解釋，每一個錯處他都清清楚楚講一篇，連本來一頭霧水的我，也能舉一反三，唯一使我岔岔不平的就是他讓我每天放學後在教室自習。臨走前，他交給我一顆糖果，甜滋滋在心頭，我也提起笑容。那是前所未有的一天，回家後也沒有遭一頓揍，大概是園丁施了魔法，讓葉子依然頑強的掛在樹上。

       校門前的木棉結滿了花苞，一陣春風輕拂着我的臉。抬頭一看，枝椏都開滿了花，把樹圍得密不透風，一樹橙紅，整棵彷似燒了起來，把同學們的目光都引了過去。試卷貼滿了大紅花，我竟也有這天。那天是作文考試，「我的志願」這種老掉牙的題目，那自然是老生常談，信手拈來，可我竟腦袋一片空白，看着空白的方格紙，我愣是一個字也寫不出來。環顧四周，同學們堅定的眼神，停不下來的手，我打從心底恐懼，我的志願？我反復地想，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坐立難安，一個不經意的抬頭，他的厚實的背影映入眼簾，對的，我找到了答案，我的志願是老師，像他一樣的老師，春風化雨。

       黃老師是不鼓勵命題作文的，他認為在他指導後，這樣照貓畫虎，是對學生無益的。每次派回來的是試卷，以及比文章更多字的讀後感，中間夾着一本書，每個人都拿着這樣一套，那本書是與文章有關的，每本都別樹一幟。他的書架裏有各式各樣的書，每個早晨總會見到他坐在木綿樹下，徐徐的細閱書籍，書架裏借出的書鮮有回來，他也毫不介意。他是人生的導師，有趣的靈魂，至今我仍是這樣認為的。

       那天終究會來，木棉長得茂盛翠綠，枝葉婆娑，綿花飄在空中，滿天飛舞，爭相綻放異彩，木綿樹站在校門前，仰望滿天的棉花絮，期望它們有燦爛的人生。我們很久沒有見面了，木綿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