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1-11|閱讀時間 ‧ 約 27 分鐘

第三章 預知夢.繩梯(0-1-3-3)

      驀湧那日腹䵍所述,施行「食屍之刑」術式之人,私下被稱為玄異圈法醫,且不分食進人類或妖怪的屍體,可重現死亡過程、複寫技術密碼,屬善術,腹䵍說的是⋯⋯「人」?換句話說,術師是人類而非妖怪,但眼前這活生生亂混妖性的歪瞎手段,卻屬摩諾史塔托斯手筆。我走向森林樓梯,朝罈妖笑喊:「喂,阿罈,祢讓隱者杵在那裡幹嘛?趕緊叫祂回塔羅牌裡吧。」罈妖聽我如此要求,只得搖動陶甕,見隱者空虛一抓,手中又出現一盞礦燈,跟著變回迷你人形,跳進紙牌內,跟隨另外二十一張紙牌,一同竄回陶甕裡。


      罈妖偷覷我越走越近,雙臂抱膝、腿面貼胸,身形縮得愈密愈小,微顫,加之通體裸露,我剎那竟產生「受虐兒」既視感,不由自主放柔語調用字:「祢不要怕,我只是也想到樓梯上坐一會兒、休息休息。」罈妖聽話地挪了挪身子,我不敢鬆開鉅子令,怕祂一溜煙兒躲進陶甕,直接連甕帶妖消失。


      登上樓梯平臺,與祂如大人孩童般並肩而坐,只是我一米八五身高,腿只得伸直跨在樓梯踢面,亙了幾臺階,又兩手後撐,悠哉地後傾仰天上望。待過一刻鐘,罈妖察覺我動也不動,安靜地觀賞星夜,不禁也好奇地仰頭觀星。「美吧?」我像是對老朋友閒談,苦笑道:「解決礦燈亭事件後,下個要去地方,完全看不到星星,就算能看到點點亮光,那也全是浮在陰司奈河上的鬼火。」伸手褪除祂腿上的鉅子令鋼線,罈妖感受到我的友善,沒逃跑,又瞧我掏出手機打光,順勢觀察屁股下的這座森林樓梯,祂蟲臉上觸鬚急速扭擺、愈發好奇,我半嘲續道:「這玩意兒叫智慧型手機,乃當世橫行全球玄異圈、各家必備秘器,操控人的能力可比符咒⋯⋯還有祢那塔羅牌厲害多啦⋯⋯。」往上的第七、第八臺階,欄杆扶手和柳桉木踏面的接合處,似乎刻有幾個文字,因森林樓梯整體褐茶色,又鋪設紅絨地毯,是以文字雖沒遮掩,卻易忽略,我屁股後挪幾分,拉長上軀、搆著手臂照射,手機亮光下,文字清晰顯示九字:「汪臺風、岳小兵、陳宇桓。」


      我十分詫異,按照三個名字唸了一遍,身旁罈妖聽見,忽然焦躁蠕動起來,霎那我明白情況,祂必是汪臺風或陳宇桓其中一人,昨晚岳小兵闡述連玥玲、汪祈紹兩人拋棄長子汪臺風,且在礦燈亭本館消失後,人完全下落不明,但我直覺身為連家後代的汪臺風,被製成罈妖的機率較小,何況昨天岳小兵沒提過「陳宇桓」,卻和另兩個名字刻在一塊兒,最大可能性就是他們三人,曾經在德培育幼之家特別親密,但陳宇桓因故離開他們較久時間,所以岳小兵只記得汪臺風,而這項「因故」──即陳宇桓死亡⋯⋯或變成罈妖。


      「陳宇桓!」突如其來大喊罈妖名字,祂猝然發出唧鳴怪叫,傾撲瘋狂蠕動,不知祂生前遭受何種迫害虐待,但曉得祂死時定尚年幼、身心創傷嚴重,我心有不忍,驟單掌結印,拇指扣壓食指、小指,中指打直併攏無名指,掌心按上罈妖額心,喃唸:「兼愛一之術──群己易別、共義容利,志功為辯爾!」一股溫暖靈力注入罈妖體內,輔抑祂恢復理性。施術同時,我亦猛地噴了一大口鮮血,腹痛難耐、冷汗遽冒,內臟簡直翻江倒海般位移,直至罈妖情緒穩定下來,才收術,仰躺著用力喘嗽,咳得都自覺臟腑跌出口腔。看來五臟六腑已開始腐爛。



      一人一妖虛弱地共躺林投森林內,我手掌用力壓住腹部傷口,汗珠汩淌進眼裡,眼前模糊一片,此刻異象又再度顯影──


      岳小兵說過的介紹人,賈金眼,他恭賀臭老爹墨薔燄的麟兒初長──就是本少爺,順道抱怨媯盤為篩選各育幼院中的孩子時,威脅他。額外一提,最終媯盤在別處收養了青曇;賈金眼領路墨薔燄,走得正是我今日路線,兩人沿途談論著連家女婿汪祈紹,委託賈金眼找尋一名婦產科醫生,目的是解答他和連玥玲的幼女汪臺美,抓蟲屍食用,並模倣昆蟲死掉狀態過程;兩人又相同遇見這座森林樓梯,且墨薔燄以墨家十倡言之術,將吊掛露兜樹上的年輕女子鬼魂,送歸原處;走出崖坡森林後,礦燈亭本館建築消失,墨薔燄言道「天志」,天欲義、惡不義,奧理伺待機緣,終將撥雲見日。

      不懂老爸說得機緣為何,我以肘撐起笨重身軀,背倚欄杆扶手靠定,撩開上衣、檢查中午剛新裹的紗布,又滲血發臭,無奈手邊無任何醫療藥品,我深深一聲苦笑,準備塞回T恤進褲口,陶甕內飛出一張紙牌,隔著紗布貼黏在傷口上方!細瞧是愚者牌,過了幾分鐘,居然止住血。塔羅牌愚者,為古希臘神話中酒神「狄俄倪索斯」,象徵新生,我望著罈妖也坐了起來,雖然祂靈力不強,依舊盡力替我療傷,我笑道:「承情,多謝⋯⋯祢想離開這座樓梯,去別的地方嗎?陳宇桓小弟。」



      礦燈亭本館、德培育幼之家、嬰廟,三處見不得人的神秘建築。

      連玥玲、汪祈紹、汪臺美,三口親子的詭譎死亡及消失。

      森林樓梯、罈靈妖化、霧兜女鬼們,三個民間傳說互為關聯。

      岳小兵、汪臺風、陳宇桓,三名育幼院童之過往。



      世間本無霧兜女鬼們──林投姐啊──只有傳統社會枷鎖女性的悲哀。


      正當「國際薯條日」爭論哪國是發明地,讓孩童們愛不釋手這款美食時,常遺忘一則關於馬鈴薯和孤兒的史實。十九世紀中葉,一種真菌透過空氣傳播,大規模席捲愛爾蘭地區,以雷霆肆虐之勢,蔓延世界四大糧食作物之一的馬鈴薯栽種,致使馬鈴薯塊莖腐爛,農崩缺糧,引發超過一百萬人死亡、二百多萬人移民,史稱「愛爾蘭大饑荒」,至此,不僅埋下愛爾蘭與英帝國間民族仇恨的深端,亦間接在美國形成「孤兒列車」,載送大批移民後裔的孤兒,遷移到地廣人稀的中西部,用作農家勞動力,整整跨越半世紀以上,約莫經過六、七十年時間,美國始出現孤兒院,結束孤兒列車歷史。孤兒院源溯近兩千五百年前的歐洲,然而我相信此地的德培育幼之家,當非收養孤兒做為礦業勞動力,否則不需要一座施行嬰屍闇術、安撫小鬼的嬰廟。接下來的推論,希望只是我個人妄加猜測,不然真相太過悲慘險惡。


      一百二十五年前,連蟾溪憑恃礦燈亭產業,成一方之霸、掌控該地區,實際上,即使專營磺火、磅枝、鐵鎚之類的挖礦工具,無論如何也絕無可能致富至此,細想礦工人數龐多,採礦工作繁忙、歸家不易,夜晚山裡荒冷無聊,哪個男人不寂寞?或許連蟾溪尋來一批女性,每夜於大門點上一盞磺火,暗示營業開始,解決眾工的生理需求並從中獲取暴利,甚至吸引外地尋芳客到來消費未可知,而那些女性所誕之子,多父不詳、非婚生,才有了德培育幼之家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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