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離開這個谷底，好像只有不出生在這裡-《富都青年》(有雷)

    2023年11月25日，受到全華人世界關注的第60屆金馬獎，將最佳男主角的獎座，獻給了以馬來西亞電影《富都青年》中的聾啞工人一角入圍的台灣男星吳慷仁。我原本沒有多想，但回過神來，這部敘述一對拜把兄弟在吉隆坡底層的苦苦掙扎，看似沒有賣座相的小成本電影已在台灣賺到了超過八千萬台幣的優異票房。這樣的意外成績也讓我不得不進戲院一探究竟。它，究竟是怎麼樣的一部電影?

    《富都青年》（Abang Adik）敘述一對沒有血緣關係，也沒有身分證的兄弟阿邦與阿迪在吉隆坡的「半山芭」一帶過著貧困的生活。哥哥阿邦任勞任怨也認命，只求一段安穩；弟弟阿迪不甘屈服於現實，甚至不惜做起非法買賣，也要帶著哥哥離開這個谷底。而他們的社工好友佳恩努力幫忙爭取公民身分，卻意外導致阿邦及阿迪捲入無法挽回的可怕風暴中。

    先講最多人關注的吳慷仁吧，他究竟夠不夠格拿金馬影帝?

    答案是「肯定值得」。

    原先我對於這名近年來在台灣可說叱吒風雲的男演員沒有特別的意見，頂多就是在欣賞了他在幾部作品的反派表現後，認為他那雙陰冷的眼神與高傲的一抹笑，真是太適合當壞人了。可是在《富都青年》中，他可說是完全把那張都市壞壞型男的皮丟入垃圾桶。在看著皮膚黝黑、體型消瘦的阿邦時，我幾乎無法相信這和在《她和她的她》中狠狠折磨妻子的瘋狂丈夫，或是《狂徒》中把人當猴子耍的暴力歹徒是同一人。當他對阿迪露出淡淡一笑，或是用手語表達自己想法時，我真的以為自己在看著一名聾啞工人的努力生活。阿迪這個腳色肯定不是為了吳慷仁量身打造，其實也不需要是，因為他已經證明了，再不一樣的人，他都可以徹底成為他。

    至於電影本身的水準?我必須要說，整題而言，我雖一點也不討厭，卻也稱不上特別鍾愛本片。甚至我可以毫不避諱地說，吳慷仁已經是這部片最值得讚揚之處了。

    我個人認為導演王禮霖最大的問題是，他想用本片講議題的同時，也希望透過類型元素讓其與觀眾更加接近。這很好理解，但他沒能把這一點把握好，也讓本片漸漸走入混亂的漩渦中。

    在前一小時，我們看著阿邦、阿迪的工作生活，他們存在的地獄，以及渴望卻注定無法得到的事物，例如愛。到這裡為止我以為這將是一部深沉寫實的議題劇情片，結局雖然很難往好的方向發展，但估計不會有太多駭人的轉折。

    殊不知我這個預判錯得離譜。轉折不只駭人，還死人。

    在社工佳恩某次造訪時，她帶來阿迪生父的相關訊息。然而怨懟父親的阿迪不領情，甚至粗暴地想趕佳恩走。在情況演變成肢體衝突後，佳恩竟意外撞傷頭部，死在兄弟家中。

    演到這裡我簡直看得目瞪口呆。而這裡，同時也是電影讓我愈來愈困惑的開始。

    阿迪嘴巴上老是說自己要帶哥哥離開貧民窟，卻在機會即將到手時毫不猶豫地捨棄，而理由只是因為自己不想和父親相認。我雖然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但沒人強迫你要與父親手牽手，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你活成這副德性，就連小小的「利用」父親一下來幫助自己與哥哥都不肯嗎?接著，當佳恩心灰意冷，收拾東西準備要離開時，阿迪念念有詞地說著「妳不走是不是?!」，然後就很暴怒地把佳恩壓在桌上，最後在一陣扭打後害死佳恩。雖然是很黑暗的橋段，但我實在是差點笑出來，請你對人家意圖不單純就直接講，不用說著要趕她走，做的事卻是把對方衣服扒光。

    到這裡，《富都青年》原先的寫實議題片外殼被擊潰成碎片，突然地轉型成一部犯罪驚悚片。而在這之後到結局的劇情也只是於到處找律師的阿迪與蹲在監獄發呆的阿邦間來回飄移。倒是吳慷仁在監獄貢獻了整部片最難以忽視的演出，不但成就了自己，也成就了電影。有好幾個瞬間，電影都彷彿變成了專屬吳慷仁的表演舞台。

    我不得不說，陳澤耀擔綱的「阿迪」一角幾乎是毫無魅力可言。雖然有著能理解的動機，但他可以說是從頭雷到尾，做任何事都得讓哥哥出來打圓場或擦屁股。即使在後半段呈現他重振生活的毅力與盡全力尋找哥哥的一線生機，稍稍賺回觀眾的同情，卻無法改善他已經粉碎的風評。「原來佳恩真的是阿邦殺死的」這種微弱的的反轉能造成的改變也很有限，畢竟說到底一切還是起因於阿迪的一時衝動。

    前面提了不少缺陷，但既然大費周章寫文章，說明我仍然算是喜歡《富都青年的》。我喜歡它描繪痛苦不堪的貧民生活中的溫暖，也喜歡它美麗的攝影，更喜歡它傳遞角色內心情感的內斂手法。如很多人所說，阿邦與阿迪這對拜把兄弟，比起手足確實更像愛人，或者說他們可能更希望自己是彼此的愛人。從平常一同睡覺的模式，以及在Money姐生日派對上對望的共舞，都展現出他們對彼此的情感更高過於表面上。說真的，有好幾次氣氛都讓我以為這兩人會演一演就開始交合。

    但大概就如同他們被困在谷底難以脫身的生活狀況，他們心裡的愛也爬不出那道深淵。即使心裡想突破，卻也礙於現實壓迫別無他法。明明身在吉隆坡，首都的繁華與自由他們卻沾不上邊，很可能永遠是這樣。要逃出這樣的人生，似乎只有打從一開始就不這樣子出生。

    阿邦一肩扛下的所有，換來的是阿迪的奮發向上，與總算願意面對父親的勇氣。這雖然讓人欣慰，卻也讓人感嘆，如果他早點這麼做，是不是一切用不著走到這一步?這樣子在希望中伴隨遺憾，似乎也是富都青年們，乃至普羅大眾的真實人生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