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侈的還俗

兩隻白鶺鴒在台中火車站的大廳裡走路，就像正常的鶺鴒一樣邊上下搖擺尾部，吸走一位阿姨的注意力，她稍稍彎腰半蹲，用奇怪的姿勢拿手機對著牠們拍照。

2月1日，這天起我正式成為無業者，健保還要記得換去公所投保。前一晚睡眠不足導致的胸悶感還沒退去，刷進站後我買了瓶柳橙汁坐上長椅，傳訊息和朋友說我要去宜蘭打工換宿。注音輸入的內建選字先是跳出了「還俗」，我差點錯按，隨即又覺得這似乎是更符合現況的詞彙。

還俗，還原成原來的樣子。我想在現今生活中最奢侈的便是將自己放進一個什麼都不是的狀態，不是學生、不是勞工、不是父母、不是需要立刻對誰負責的關鍵角色，有什麼就做什麼，想到什麼就想什麼。

想像是美好的，存款和學貸的數字倒是明白表示這種日子休想過上太久。

短暫離開金門，第一次搭上新式的自強3000，刻意選擇只停靠大站的班次，從台中一路疾行到宜蘭居然只需要三小時，下車時天氣出奇晴朗，接著聽說今年宜蘭的冬天不太尋常。

我將原先換取貨幣的精力體力時間投注到這個陌生的鄉鎮，以不多不少的農事勞動交換平房內的短期住宿，門外附帶一小片菜園。剛抵達的時候，青江菜和美生菜長得正盛，玉米抽出銀白色的鬚，外頭幹道上的行道樹是家八哥和白尾八哥的夜棲點，傍晚吵雜得嚇人。

換宿附帶的移動工具只有腳踏車，於是第二天早上六點多我帶上望遠鏡，在前往最近的早餐店和雜貨店一面看鳥。員山的道路主體是溝渠，溝渠再過去就是休耕的水田，我不敢太囂張的左顧右盼，深怕連人帶車栽進水裡。

新年數鳥的歷年分析結果顯示蘭陽平原的水鳥數量顯著減少，而我從未見過大家口中那個處處是鳥的輝煌時代，於是無從比較。但休耕水田確實乾淨得令我意外，經重劃的農地以水泥為間隔，方方正正，沒有多餘的植被活著，每一個方格裡頭是淺淺的水覆蓋土壤，大部分都沒有鳥類棲息。

這確實和我想像得不太一樣。

頭幾天的主角是臘肉。

芳儀帶來二十條生鮮豬五花肉，以及各種香料調味料。我們遵照他人分享的配方處理食材，將氣味濃烈的綜合醃料仔細抹在豬肉表面和隙縫，取鍋子堆疊豬肉，靜置三天。

肉條以S勾吊起，整齊地排掛在螞蟻製作的煙燻箱內。在底部鐵架點燃木炭、排進紅甘蔗，箱門關起，外頭鋪上濕布，等待糖分化為焦糖色澤，隨著煙霧滲入肉的肌理。

等待的時間就用剩下的木炭烤些小點心，附近開民宿的大姊經過，從家裡拿了幾串手工香腸，一同掛進燻箱裡共享新年的氣味。幾根香腸上到火爐，我全神貫注，沒讓任何一根變成焦炭。

氣象預報在這裡是準確的，早上如預測的下雨，下午如預測的放晴。大家圍著煙燻箱說話，裡頭的木炭一路燃燒到晚上，我離開時聽見夜鷹的鳴叫。

出於種種考量，我還是在第三天時忍痛到市區花了六千塊錢月租機車。想在換宿期間外出看鳥的還俗是極度奢侈的。聽說這次農曆年的一千元刮刮樂期望值最好，過幾天勢必得去奢侈的投資一把。

──2/4，於宜蘭員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