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tuen：寫給《大叔的愛》的情書

Retuen：寫給《大叔的愛》的情書

《大叔的愛─Return》作為《大叔的愛》第2季也播到第6集了，呼應著主題「回歸」，從牧回國的第一幕開始，所有熟悉的角色與新登場人物出現在觀眾眼前，牧又回到了與春田同居的日子，關於柴米油鹽醬醋茶的重重問題才要開始，而人終究是要回到歸屬身邊，無論過去的日子是大疫橫天或是烽火動地，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似燕歸來，我們終於迎來了春牧和部長的下一段故事。

很多人開播前對劇本抱持著「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德尾到底讓多少人PTSD），但是從第1集看到第6集，我們可以強烈感覺到，《Return》是一封製作組集體寫給《大叔的愛》的情書，筆觸恬淡自然卻飽蘊情思，偶爾脫序出格而不掩真誠。作者（文本意義上的）彷彿與已經活出自我靈魂的春田、牧、部長對坐晤談，暢聊人生百態，微笑說著「我不卿卿，誰當卿卿」？

讓主角們本已完結的故事再度往下延伸，在影劇作品裡通常會給觀眾不如前作的感受。然而，《Return》令人驚豔的是，不只延伸了人物們的成長曲線，在細節、象喻乃至故事線的安排及社會議題關照，甚至都比前作更成熟穩健。我想，很大一部份原因是編劇及演員在心態、年齡成長後，面對這部他們自己都很喜愛的作品，投注了更多反省與揣摩。所有人(包括演員及觀眾)都在過去五年，經歷過更真實的順逆起落甚至生離死別，在百年大疫的時空背景，春牧得已平安歸來，夕陽下重逢的日常對談，一句「我回來了」是情書的開端，稀鬆平淡卻意義深遠。

翻轉純愛劇元素

《大叔的愛》最初作為黑色幽默主調性，帶著實驗性質的單發劇，很可能在許多演員的履歷裡，只是一部非主流的黑歷史小作品。偏偏就是這麼一部結合黑色幽默與實驗性質的劇本，開啟了田中圭作為春田創一的多元宇宙，凜然天成的顏藝混合多年演技及「沒有威脅感」的高顏質，讓春田創一這個角色獲得空前成功。

是的，我說空前，因為沒有第二個人演過春田創一，也沒有其他對照組能比對是不是比田中圭演得好（以日本當地而言）。

更絕妙的一筆是「女主角」吉田鋼太郎爐火純青、收放自如的情感光芒，幾乎所有的喜劇元素都由吉田擔綱，想想看若不是吉田桑演出，這部作品很容易失之於荒謬或沉重，也可能變得不那麼討喜。至於被視為天才野球手（演員）的林遣都演活了牧的「外S內M」的性格，成功令所有觀眾操碎了心，與田中圭之間自然流露的情感激盪則是本劇最重要的實質影響力，恐怕沒有之一。

本系列的編劇德尾非常擅長「第一幕」手法，在每一劇、每一集、每一個系列的開頭製造驚喜，總讓我想起伊塔羅．卡爾維諾的《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是由各篇只有第一幕但沒有結尾的故事集結而成。在第一幕裡，因為所有的情節、元素、爭執、衝突、懸疑剛剛發生，讓讀者及觀眾維持著新鮮感，人生若只如初見，新鮮感正是樂趣與好感的源頭。

由此來看，《大叔的愛》像是不斷進化的「第一幕」作品，從單發劇到不動產篇，德尾運用日劇的純愛劇元素結合大叔BL劇情主線，不斷翻玩、探索這個世代何謂「愛情」。所謂「意翻空而易奇」，不得不說，第一季直到第7集前半段，德尾將純愛劇元素結合黑色幽默的嘗試是成功的，包括純愛告白、爭風吃醋、職場地下情、青梅竹馬之戀甚至中年為小三離婚，再藉由天空不動產「客戶們」的難題與需求，作為春牧戀情的象喻，巧妙地映照出人生困境的相似結構。我們總會期待在春田的世界又出現哪些「怪奇」的戀愛修羅場而會心莞爾，又在春牧流露真情實意卻分手時潸然沾襟。

來到《Return》之後，隨著春牧同居，德尾從「婆媳」問題的「三人行」結構切入，讓部長作為類似「婆婆」的角色再度出現於春牧的生活中，讓我們看到了春牧及角色們在年齡成長後，各自面臨的「次世代」危機。不同的是，春牧的愛始終「意外地」堅定而踏實，而且故事並沒有不好看。實在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從理論上來說，一般觀眾不會想看「王子與王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因為沒有戲劇衝突，沒有情節翻轉的Twist。但在《大叔之愛》的多重宇宙裡，戲裡戲外所有人都希望春牧幸福快樂，長長久久，阿彌陀佛（某人快成佛吧）。於是，德尾雖然「定期」製造多人混戰修羅場等衝突場面，維持劇本基底的喜劇調性，且頗具巧思讓本集新增三名帥哥（對，秋斗也算）都是公安出身，為可能來到的「流血衝突」埋下伏筆，更經典的是直接翻玩冬季戀歌，秋斗竟與春田長得一模一樣。讓春田創一的戀愛多元宇宙不因與牧同居而回歸平靜，藉由一層一層喜劇元素的重掀波瀾，突顯春牧雖然性格迥異但相互扶持的珍貴情感。

不被討厭的先例

記得第一季《大叔之愛》完播後，日本當地曾有劇評寫道，《大叔之愛》是少數男性BL劇主角們「不被社會討厭」的作品。這是相當奇特的現象，在《大叔之愛》之前，日本不乏討論BL、GL的多元家庭作品，但多屬於「耽美」或是「嚴肅」的劇本調性，講白話文就是，不是藝術感太重就是議題太沉重，畢竟從日本法律來看，這群人的戀愛與伴侶關係「見不得光」，翻拍成影劇時容易過度藝術化或社會議題化，觀眾的感受如何也就可想而知。

但是，《大叔的愛》成功讓BL劇以陌生化的文學手法，搭配喜劇元素去討論男性之間（而且是中年BL）的日常戀情。配合上乘的選角與充滿感情的拍攝手法（可以看得出來幾位導演真心喜歡劇本與演員們），迎來了各國爭相翻拍《大叔的愛》的空前轟動（若將時空拉遠，20年後才拍大叔的愛，屆時性別平等已如呼吸一般自然，必不會有今日之可看性與議題性），何只是「不被討厭」而已，根本是「三千寵愛在一身」，這種「莫名其妙」的寵愛在《Return》發表會上震動了一向在公眾場合低調內斂的林遣都令之淚下，力量可見一斑。

還記得部長在春田婚禮前留下紙條，寫了一句「能夠遇見你，真是太好了」，如今看來，寥寥數字，驚天動地，誰能說部長的愛情不是愛情？我們共同創造了一個大叔的愛的多元宇宙，這個多元宇宙的核心是愛。

當代議題觀照

劇本很重要。這件事你知道，我知道，德尾也知道。德尾浩司作為「不會讓人失望」的劇作家，其實相當敢於嘗試實驗性並強調「第一幕」效果以及文本結構的對稱。不過，我認為《大叔的愛》除了人物角色上的結構對稱，在當代議題的觀照上，德尾並非沒有嚴肅處理。尤其是部長中年失婚，無法面對摯愛而轉職後的人生，呼應了許多日本中老年人的生活困境。

從促進健康的角度而言，廣泛的「獨居」（意即沒有共同生活者）會有較高的心血管事件發生風險及骨折死亡或自殺機率。因為孤獨、憂鬱都是心臟健康的危險因子，現在的部長可以說是極高風險族群。就這麼剛好，第6集結尾就談到了部長的健康問題將是「未爆彈」，這將考驗日本（以及所有中年離異、失婚、獨居BL）的社會支持系統夠不夠友善完備，絕對是影響百萬人以上的重大議題，德尾沒有不寫，非常值得敬佩。

另外，一再出現的同性婚姻未合法化的議題探討，包括在《昨日的美食》中史朗決定要「收養」賢二，以及《Return》中春牧只能以婚戒、婚禮聊作精神安慰的現象，勢必會在尚未通過平權法案的日本埋下改變的種子。或許和泉與秋斗的悲劇已是作者隱微提出的反例，這是少數本作直接觸及「生離死別」的段落，預計菊大人很可能是下一位為愛浴血的角色。是否精誠所至，就能金石為開？這股力量能否穿透第四面牆，讓日本早日往平權邁進？沒有人知道，但是德尾沒有不寫，值得為之稱善。

春田創一的意義

最後稍稍談一下春田創一這個角色的意義，記得當初計畫拍《In the sky》篇時，田中圭不太想接，吉田桑說服了他，吉田說，你要「承擔」這個角色，因為這個角色很可能跨越系列與時空限制。偉哉，吉田鋼太郎不只高瞻遠矚，對影劇生態及文藝創作的真知灼見表露無遺，並且包含了他個人對於田中圭本質的深刻洞見。

相信接下來如無意外，我們會繼續看到春田創一的多元宇宙以不同面貌出現在我們面前。試想一下如果是VIVANT版大叔的愛呢？這麼剛好遣都有演關鍵角色，或是指揮家版、穿越時空版、AI人工智慧的大叔的愛？還可以順便探討量子力學、弦理論或是類神經網路演算法與「愛」的關係。想想德尾不會覺得這很有趣嗎？相信「有趣」是他創造大叔之愛的最大動力，而透過有趣的創造延續角色生命，推動社會議題，正是大叔的愛最重要的正面意義。

（看到第6集春田看著過往照片搭配牧的日劇跑與田中圭春田式爆哭的真心淚水，明明不是什麼波瀾壯闊的蒙太奇，但所有人內心深處都被劇烈撞擊，正是所謂回腸蕩氣感精靈，難怪導演說已經不是演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