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因為新冠確診,體力支撐不了我搭長途車,所以幾乎是什麼行程都沒去。只剩下寥寥幾個見面,跟少少的人聊天。
我其實前幾年開始,就過得不怎麼好。當然那個不好是一種長期堆疊的狀態,遇到的人及事。也當然對境遇抱持著一部分的恨意。在這個過程裡,裡面一定有人對我抱持善意,但是我的力氣只足夠閃躲惡意,我很努力,但是沒辦法讓自己變「好」,大概是這樣的狀態吧。
今年雖然在年假期間高燒數天、每天都因為身體狀況有些辛苦;但是少了很多不願意卻被規定的見面,也少了很多不必要且煩躁的問候,少了許多從小到大作惡夢的元素,我反而停下來了。
我趁著白日暄暖,一邊用最緩慢的步伐,在階梯上跳上跳下,輕輕在沒什麼人的人行道上轉圈,隨口對天空灑出笑容。我很少看到大安區人這麼少,我居然看到曾經熟悉的側門沒什麼人,那個曾經我因為人潮洶湧而恐慌淚湧的側門,這幾天好乾淨。在這個城市裡,這個時間點,幾乎每個人都是我的陌生人。每個人都注定擦身而過,可是我很舒適。
我散步、停下來看書、聽podcast、好好睡覺、抓寶可夢、養貓,做很多日常生活的事。沒有一件事是為了工作而做,也沒有一件事是為了義理人情而做,在每日的開關窗之間感受到一種滿足。
然後,我忽然發現我好像又可以跟朋友聊天了。我因為太無聊,開始刷我在各社群平台的動態回顧,被自己逗笑,也才知道,啊,我們的內在好像不是消失了啊。
我看著那些有趣幼稚直率無禮認真交換論點肆無顧忌或是隨口講幹話的互動,然後才發現,可能不是我們回不去,而是我們現在沒有力氣回去。但是只要有一點點力氣,我們可能還是可以回到那個喜歡討論事情、互相叫囂吵鬧的愚蠢青春。真不可思議,原來我們曾經對彼此這麼沒界線。
現在的我們,能聊的話題當然不是當年那樣。也很多事情聊不出口了,甚至有時候連問對方一聲好不好都要斟酌再三。有時候會覺得枯燥或是空洞,覺得話不投機。但是那些日子,即使不是我們長大的軌跡,也是我們吵吵鬧鬧走過來、最足以撫慰人心的日子。
人的離散,才讓我意識到青春。
我總是在流浪,雖然是我自己喜歡四處漂泊,喜歡這個世界到處看看,但是也忽然好想找朋友回到那個夜晚在樓頂陽台喝酒隔天衝海濱的日子。
我覺得很幸運,很幸運我的人生中能認識(許多人名)這樣的朋友,很謝謝這些人在我走向灰白的世界裡時,幫我留著一抹繽紛(喔,但是我還是不願意放過我的前任們的,他們太值得討厭了)。
很感謝系上老師,讓我認識自由與尊重,很感謝修過管老師的課,很感謝在人本工作過。很感謝林義雄先生,林先生真的是我見過最樸實又最讓人感佩的長者。他脾氣硬卻待人謙和,對事理的許多想法,律己以嚴的風範一直在我心中。
人生的路上有許多人聚首又分離,我總是告訴自己不要執著,每一段路都會有人微笑打招呼。在當下便已足夠。
很高興知道這十幾年不是空白,因為有這些人。我覺得我的人生足以稱為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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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趁著身體恢復一些、帶著後遺症,到處亂跑,解鎖登山步道跟碼頭。有點嚐到心靈快樂的肉體苦果。四處走走看看心靈很快樂,但是下山沒控制好,腳踝拉傷很難走路。
我手腳併用爬山,帶阿兔吐(其實是Vader Pluis)喘著粗氣登頂,在觀景平台讓他拍照留念。聽著登山的人們聊著他們的人生話題,交友軟體,約的頻率,投資,公司,理財,職位,親戚貪財,被騙,健康,生病找偏方,小孩不結婚,諸如此類。想著,啊,好像不管怎樣,大多數人的一生都是這些啊。我下山後跟若*吃速食,說起我聽到的話題,他說:「可悲。」
可悲,因為世界上明明有許多更有趣的事。例如物理學,例如社會學,例如哲學,例如醫學。學問本身是很有趣的事,讓人投入不能自拔,所以世界出於想像而形成文明。這世界真的很有趣,很多時候理解不同領域的人怎麼想事情是非常有趣的事。遠處的燈光,怎麼標示出定位點,然後算角度計算出燈光跟我目前的距離,這是多麼有趣的事啊!在大航海時代以前以後的人,怎麼做到這件事的?去想出各種關於知識的可能,這是多麼讓人興奮激盪的一件事,這就是學問的開始啊——去好奇世界上的所有事。
但是好像我們的人生就像活在魚塘裡一樣,雖然所有的苦惱都是真實的,但是也往往讓人忽略了世界本身多有趣。
我用社群軟體回顧十年來留有紀錄的生活,發現我的生活真的越來越無趣了。我現在需要花很多時間去處理我覺得不值得被討論的細節,需要花很多時間去解釋以往可以很快得到結論的事情,需要花很多力氣去安撫狀態不對的人,需要去周旋妥協於那些心不由衷卻又爭搶資源的人之間。我常常很疑惑,這些人的生活重心是什麼呢?他們眼中的世界什麼樣子呢?他們會覺得世界有趣嗎?然後覺得無奈無趣無聊無力。
我後來發現,過往紀錄中曾經做過的那些事,都是年少的掙扎。看起來好像跟別人有什麼不一樣,但是可能每個人都需要這樣張狂的青春,理所當然地任性活著。
你年輕時候,在幹嘛呢?
現在年少的你,在幹嘛呢?
有試著自己任性一回,然後接受這個任性的結果嗎?
我拿著打工錢拖著行李箱獨自去旅行。我花了一個多月跟朋友用很窮的方式去環島。跑去樂生,一次次聽著傷痛的言語。一聲不吭跑去考轉學考。我曾經睡在海邊堤防上,在星空下海風中徹夜聊天,在蘭陽溪出海口昏黃暗白中等待黎明。曾經因為旅途太荒涼跟朋友跑進警察局借宿(警察還請我們吃泡麵)。錯過末班車睡在麥當勞或網咖,跑去夜市打工。在炎熱的南台灣正午一路向北騎向夜雨中的家。在白日夜晚交錯的魔幻時刻朝著山衝去,在溪流裡游泳,從湖邊跳下去,跑去稻田裡拔蘿蔔挖花生,在鏡面天光間跟著插秧,追逐白粉蝶與蜻蜓,倒在一片亮澄澄的油菜花之間。跑去海港聽遠洋漁工說話,跑去河邊跟都市原住民喝酒跳舞,跑去跟新移民聊天跟小小新二代玩,跑去冬日的海風中看魚塭。我在每個社區亂亂跑,跟社區裡的每個人說話聊天得到他們及地方的故事,跑去學著做水質監測生物調查,跑去社運學運。除了屏東台東沒有滿一年,全台都住過。這個亂來的我,內心有個猖狂的小孩;每一件發生過的小事,都帶著年輕的任性跟愚蠢。但是這些小事,就是我人生兜兜轉轉的轉折與前進方向。跑啊,跳啊,旋轉吧,前進吧,這是我的人生。
有時候想起來,會覺得前任的家長們認為我帶壞他們的兒子無可厚非,因為他們的視角就是跟我不一樣。但是他們的兒子根本沒有被帶壞好嗎?他們的兒子廢到連抓行程以及好好跟別人說話都不會,很難被帶壞。
我大約到現在也還是不定性吧,也真的理解為什麼每次去找城隍夫人或是月老求籤,他們都說目前無良配。找到一個願意承受我不定性、樂於四處漂泊,人生以自己為依歸的對象太難了。看我之前談戀愛的下場多慘就知道,我根本不適合跟那種認為人生有正軌的人在一起。
我依然覺得我不可能在一個地方待太久,因為我追求的是生活,我喜歡我的人生有各種有趣的事。我想要腦中的世界很大,想要四處轉轉,想要真實過著生活。我希望我的人生,不管怎麼結束,至少我可以說,我任性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