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請認明分析哲學,因為中國哲學跟印度哲學跟中世紀哲學的思辨方式不是這樣。
以下正文:
我這幾天看到《哇賽!心理學》的一篇文章,大意是說,比起去思考對方講話的內容,人們更傾向藉由對方說話時的「態度」來判定對方說的內容是否可信。
也就是說,人們在接收資訊的同時,往往無法當下直接判定對錯,但是對方若是採取「有自信、流暢」的說話方式,那麼不管內容為何,就是比較容易被採信。
文章中舉了「影印機實驗」為例。設想看看,你明明已經站在影印機前要印你手上的文件了,但是忽然A跟你說:「請先讓我使用。」而B說:「請讓我先使用影印機,因為我很急。」
你會先讓誰使用呢?文章中指出,人們接受B的比例比較高。因為這個句子裡包含了「因為…所以…」的語言結構,跟人們生活情境中的用語言方式相同,符合我們語言的框架與邏輯,因此容易會無意識地容易接受。
文章做了簡單的小結:知識或資訊講得非常流暢有氣勢,對聽眾來說是件好事,但這就像是雙面刃,當我們沒有辦法對內容做深度思考的時候,流暢就容易讓我們不自覺地接受他所講的資訊。
這讓我想到之前的一件事:雙和社大今年舉辦了雙和電影節,我參加了。在看完《我家有個開心農場》這部片以後,現場有觀眾對於有機提出質疑。例如:台灣土地這麼少,哪裡有完全不受干擾的環境、有機認證是真的嗎等等。
然後我聽到一個來自主辦方的回答:「我邀請大家去認識農夫。如果一個農夫真的把你當朋友,他還會害你嗎?」
我當下皺眉,因為有機認證是不是真的、跟農夫是不是我的朋友完全是兩回事。前者是在質疑認證機制如何有效運作、其認證標準是什麼。也就是消費者要信任一個認證機制,那麼這個認證機制必須具有什麼必要條件。
後者則在這句話裡面藏了一個沒有被檢驗真假的前提「我的朋友一定不會害我」。這句話結構大概可以整理成
1「我的朋友一定不會害我」
2「農夫是我的朋友」
3「所以農夫不會害我」
1作為前提,若其有誤,那麼3就是錯誤的。「邀請大家去認識農夫……」這個回答當下隱藏1這個前提,卻要現場觀眾接受3這個結論。
我覺得這個回答很糟糕,因為它不僅是不合格的推論,它還用了反詰語氣。讓聽到的人一時間語塞,沒有辦法回到本來的問題「有機認證機制如何有效運作」。
但是這個回答讓會場響起了掌聲。我非常驚訝。但是看到這一篇心理學分析我明白了,當一個人採取有自信的說話方式,附帶堅決的立場,在很多時候,都是容易被取信的。而被取信的理由不是因為這是合理的思辨,是因為一個人所展示出來的態度。在古希臘,這是非常受歡迎的一堂課,內容是辯論技巧,也就是訴訟技巧。而在現代,大概就是TED 上面的演講技巧或是直銷話術之類的。
我小時候曾經看過一部片,某個演講很容易勾起別人共感的男人,在痛訴人類毀滅地球。我當下也是很有感的,但是當我轉頭要跟別人討論內容時,我發現對方有「痛恨人類作為」的情緒時,我愣了一下,然後開始在想哪裡不對勁。後來我看到一篇專題報導,大約是「地球暖化議題是否對某些人來說是門好生意」。裡面提到有些動人的演講,背後的商業利益如何運作。報導甚至計算了這些動人的演講/展演所投入的各種成本,最後發現這些展演根本沒有比較環保,有些企業在暖化議題上的作為還會加劇貧富差距。這個諷刺我一直記著,我想提醒我自己時時查找資料與思辨。
而在《我家有個開心農場》那部片的映後座談,讓我看見了又一個符合心理學的操作。
我很願意相信關心食農議題的人,很多人也會關心環境議題。因為飲食是真切存在生活中的議題,而人類的飲食,在全球化以前跟原生環境是緊密結合的。環境—飲食—文化,這是一個互動三角型,我是這樣認為的。
我是對於在環境議題用這種不在乎思辨的方式感到不舒服。我不認為我們應該用這樣的方式去說服大眾,我甚至認為這是在剝奪大眾的獨立思考能力,而這對一個公民社會是相當危險的。我反感在這個場合,社大作為主辦方,居然面對眾人給出一個不講求思辨的答案,這違背公民社會的基本精神。
我知道投入熱情是難的、食安與環境議題是需要被重視的、大眾是需要對話的。但是,我在乎對話中的思辨。這大概也是為什麼很多時候我寧願寫東西,因為我需要思考,需要整理,才會有一個合理並且願意被修正的討論。
我後來整理我的個人經驗,發現與其說我討厭食農議題,其實是我反感某些推廣食農議題的人。這些人多半會抱持自己的信念,要求別人「多做少說」(當他不斷回這句話,我的理解就是,他無法對話)。這種人不但堅持他的觀點才是對的,也要求別人不准訴說自己的看法與感受,甚至在對話中削減他人思辨的空間。我不知道在現場的主辦單位有沒有人注意到這是一個非常糟的回答,但若是有,依然保持沉默,那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