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吃佛》西藏劫難的進行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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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佛：從一座城市窺見西藏的劫難與求生》

作者：芭芭拉．德米克

出版社：麥田出版

喜愛程度：5/ 5 ❤️❤️❤️❤️❤️

推薦程度：5/ 5 ⭐️⭐️⭐️⭐️⭐️

短評：西藏歷史人文的推薦入門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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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人對藏人來說，幾乎算是外來者。（……）藏人談論「中國入侵」時，談的不是國際法的細節或主權的定義，他們只是誠實地講述自己的經歷。

西藏與新疆同時作為中國政府「一點都不能少」政策下的受壓迫區，這兩個地區的苦難自共產黨發起之時，就從未停歇，且越演越烈。

《吃佛》作者芭芭拉．德米克在書中透過大量資料，數度實際訪談當地與流亡藏人，並與許多研究西藏議題的專家討論後，從阿壩這個小鎮作為故事的出發點，描寫出西藏自20世紀起，從遺世而獨立的高原民族轉而進入世界的眼中，並在共產黨發起後逐漸遭到蠶食鯨吞，甚至破壞性的毀滅。

滿清帝國崩解後的那幾年，英國與西藏的通訊顯示，英人與藏人在宗主權、主權、獨立、自治等字詞的翻譯與定義上爭執不休。最終，西藏的地位恰好在錯誤的時間點被模糊帶過了。

西藏在滿清勢力式微及國民政府時期曾經實質上作為主權進行獨立自治，但卻因共產黨勢力的壯大及西進的侵略，在1950年代被共產黨勢力強行突破，被迫簽署《十七條協議》。如果你不清楚什麼是《十七條協議》，我非常建議讀者去了解協議內容及簽署背景——《十七條協議》可以說是喪權辱國的條款，藏方簽署代表從未取得西藏政府的同意，且共產黨政府當初所承諾的內容（如：實行宗教自由、維護西藏文化語言）在後續事件中不斷被破壞，並以「維持區域和平」與「實現民族統一」等鱉腳的理由對西藏及藏人居住地區進行批判內鬥與軍事壓迫。

一九五一年，中國當局召喚西藏代表團到北京，並以強迫簽署《十七條協議》的形式，逼西藏放棄獨立。該協議的第一條寫道：「西藏人民回到中華人民共和國祖國大家庭中來。」西藏人民將放棄成立軍隊及建立外交關係的權力。中國則是承諾不會立即改變西藏社會，「尊重西藏人民的宗教信仰和風俗習慣。」

這樣的條款內容對於這個世代的讀者來說應該相當熟悉——當初香港回歸中國時，中國政府所宣稱的「香港五十年不變」也從未真正實現。不到二十年，2014雨傘革命與2019時代革命等抗爭運動遍地開花，香港已經不再是香港。

而在西藏，因為當時時代背景與共產黨內部鬥爭等問題，不知是悲還是幸，對共產黨政府的鬥爭不斷持續了二三十年；無論如何，當初為了拉攏藏人的《十七條協議》終究是沒有真正實踐過，藏人的基本權利與自由在共產黨的統一大業下，微不足道。

後來，共產黨的政治宣傳把共產主義入主前的西藏社會描繪成封建地域，說農奴慘遭領主虐待——那是共產黨強佔西藏的藉口之一。

在《吃佛》中，作者從1930年代，共產黨「長征」進入阿壩時，因飢餓而將當地佛寺的供品（以麵粉與酥油製成的小佛像）作為食物吃下，並在後續佔據西藏地區時，一而再再而三地奪取西藏人民心中的信仰，壓迫藏人的基本權利，以「進步」與「幸福」等虛假的宣傳對其實施的暴力統治進行包裝。

「你們將是自己的主人。」中國（共產黨）幹部向貧窮的藏人承諾，「我們會推翻地主。」

「你們再也不會遭到剝削了。」

「宗教是迷信，你們拜的是魔鬼。」

身為hurtsonchen （加入共產黨的藏人）的好處是，他們可以從富裕的藏人那裡掠奪衣物、鞋子與居家用品。但真正有價值的東西會流向共產黨掌控的公社，那些公社比最糟的地主還要貪婪。

如同共產黨一直以來實行的「無產階級不斷戰鬥/革命」，共產黨政府也利用這樣的心態勾起藏人內部的批判鬥爭，但一切的鬥爭的目的僅是將可用世俗價值定義的物品集中到公社，並同時破壞共產黨眼中無價值的宗教、藝術與文化，以此達成同化藏人的目的。

在中國的其他地方，共產黨對宗教的攻擊是從一九六六年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但是在清藏高原的東部，宗教更早受到迫害。一九六零年，阿壩那一帶的寺院大多已被拆毀或徵用了。

中國政府對於西藏宗教與藝術的破壞可以說是費盡心思，或許對中國政府來說，一切無法用金錢做衡量的事物都不重要，無論是藝術或是自由，在統一大業與國家繁榮下，沒有什麼是不能犧牲的。

作者在《吃佛》中揭露了中國政府對西藏宗教自由的壓迫手段，以及其試圖掩蓋真相的行動，無論是挑撥藏人進行內部鬥爭，加強大街小巷的軍力配置與便衣警察，阻止僧侶購買食物，如同《1984》中無孔不入的監視鏡頭，針對西藏當地反叛數據及喇嘛自焚抵抗的隱瞞等，這些行為不斷地消磨著藏人的心智，只為了將藏人引向那唯一的選擇——服從；而在極權國家統治下，沒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間諜無處不在，共產黨鼓勵親共的藏人舉報有宗教傾向的鄰居，即使只是在家默默誦唸禱文的人也無法倖免。

如果他們從未餓得半死、從未挨打、從未做過苦牢，那表示他們以前做的事情也令他們感到羞愧，難以啟齒。你要不是遭到折磨，就是曾經折磨同胞，沒有人能全身而退。

國家宗教事務局發布的第五號「國家宗教事務局令」（亦即《活佛轉世管理辦法》）規定：「活佛轉世管理的制度化是重要舉措。活佛轉世應當遵循維護國家統一、維護民族團結。活佛轉世不受境外任何組織、個人的干涉和支配。」

以上的引言因為事實過於荒謬而被我節選出來。藏傳佛教透過轉世靈童來做為宗教的延續，但在中國政府決心介入西藏統治後，無神論的共產黨決定「協助」西藏指定輪迴轉世的結果，並在2007年頒布了《活佛轉世管理辦法》。

聽起來相當可笑，但在1995年時共產黨便針對第十世班禪喇嘛的轉世靈童進行「保護」，轉而指派另一位男孩做為第十一世班禪喇嘛，這樣的行為讓人不禁懷疑，未來中國是否也會自行決定下一任達賴喇嘛的轉世，將其作為政治操作的魁儡？

以下為《活佛轉世管理辦法》的部分條文節錄_{〔摘自中國國務院公報〕}：

第四條：申请转世活佛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不得转世：（一）藏传佛教教义规定不得转世的；（二）设区的市级以上人民政府明令不得转世的。

第十條：转世活佛继位时，由批准机关代表宣读批文，由相应的佛教协会颁发活佛证书。

第十一條：违反本办法，擅自办理活佛转世事宜的，由人民政府宗教事务部门依照《宗教事务条例》的规定，对责任人和责任单位予以行政处罚；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他們都是普通人，他們只是想在中國西藏過正常、幸福的生活，而不必在信仰、家庭、國家之間做出棘手的選擇。

並不是所有人都對政治與權力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很多時候人們只希望能夠擁有安全無虞的生活，以及基本的權利與尊重。在藏人居住地區，過去曾有一二十年的時間無法學習藏文導致世代與文化斷層，過往作為牧民的生活被剝奪，藏人無法正常參與自己家鄉的基礎建設，僧侶與人民被迫放棄並否定自己的信仰，被迫發表對達賴喇嘛與流亡政府的負面意見。

當地的環境為了中國的發展而林木慘遭濫伐，無數強制興建的水壩及水利工程摧毀下游許多村莊與藏傳佛教的古寺與珍貴壁畫，這些在文化大革命摧殘下僅存的重要資產與人民，在中國政府一手遮天的政治與媒體環境下，僅能默默無聞地消失，就連反對與抗爭的聲響都與古寺一同在水壩的轟隆聲下消失殆盡。

他們要的不是民主國家提供的權利，不是選舉，甚至不是言論自由，而是多數中國公民已享有的基本權利：在自己的國家裡自由地旅行，獲得護照，送孩子到國外接受教育，自己出國旅遊，學習母語，展示精神領袖的肖像等等。

直至今日，中國政府對西藏的同化手段愈臻熟練，尤其是在疫情期間，以防疫大旗作為掩護進行的監管行動仍然深深影響著人民，對於新疆與西藏地區人民的控管更是嚴密，加上中國管理西藏的時間越來越長，對於藏民的文化與歷史已經產生相當嚴重的斷層。

西藏流亡政府在爭取獨立的奮戰中，大致上只能退讓，他們已經降低了成功的門檻。存活下來是他們當下的目標。雖然你依然可以聽到「Rangzen」（意指自由）之類的口號，但如今藏人比較常談論的是，在中國的內部與外部保護他們的文化、記憶、語言的自由。他們試圖讓一個在歷史上節節敗退的民族，把故事繼續流傳下去。

隨著曾為西藏最高領導人的達賴喇嘛退出政務管理，以及許多起義世代的藏人的消殞，還能有多少人記得當初在高原上的自由與勇氣？

《吃佛》描繪了藏人過去的單純生活與善良，也寫出了藏人為了宗教與自由的犧牲與努力，舊時代公主在兩個時代下的飄搖生活，與各時期藏人所目睹與經歷的起義與鎮壓，而僧侶與覺姆的自焚事件在整段故事中佔比雖不大，卻也反映出藏民們累計數十年的痛苦，以及因達賴喇嘛的非暴力宣言只好傷害自己的無奈，為讀者與世界說明了西藏在極權統治下的苦難，與希望維護自己歷史文化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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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佛：從一座城市窺見西藏的劫難與求生》｜KOBO、讀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