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24|閱讀時間 ‧ 約 28 分鐘

不哭21

    第七章/之一 

    潘裕文

    每當我覺得「沒可能再寂寞」的時候,接著就會落入更寂寞的情境裡,

    直到全然的孤寂找上我為止

    /

    當飛機再度起飛的時候,我突然又想起了瑋薇,不知道這個時候瑋薇的正在做什麼呢?還是一個人寂寞的玩著接龍嗎?

     

    如果不是因為小雪來找我的話,我會以為可以和瑋薇一直走下去的。

    或許就像瑋薇說的,直到世界末日也不一定。

    我沒想到我的世界末日會提早到來。

    當小雪出現在我工作的飯店時,我先是楞了三分鐘那麼久,接著高興的直想尖叫。

    小雪說她花了好大的工夫才終於找到我的,她霹頭就埋怨我們這幾個人未免薄情,分開後竟連通電話也不肯打。

    我顧不得什麼的馬上請了假和小雪到最近的咖啡館敘舊。

    感覺就像是那次妳來了電話把我騙到火鍋店替妳吃完火鍋那樣。

    妳呀……

    「怎麼會?我的手機號碼一直沒換呀。」

    「但我是手機在畢業旅行掉了嘛!你們的號碼全在裡面跟著也不見了!我還是打電話到你家才問到你的手機號碼呢!」

    「結果妳有買SWATCH嗎?在畢業旅行時。」

    小雪搖搖頭,欲言又止的,不知道為什麼,在那個當下,我突然又想起了妳正式開口問我的那句:如果給你十分鐘的時間談談關於你這個人的話,首先你會想起的是什麼?

    於是我就問了,在低頭抄著小雪的新號碼時,而小雪先是一楞,接著很不好意思是的,問:

    「是小糖問你的嗎?」

    「為什麼妳從來沒問過我這個問題呀?」

    小雪笑而不答,卻淡淡的說:

    「我沒想過你會是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或許會是唯一的一個也不一定吧。」

    「為什麼總問這個問題?」

    「我其實只是希望能夠聽到的答案是我。」

    「嗯?」

    「我希望有天當我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對方會回答我,他首先想到的是我。」

    沈默。

    寂寞。

     

    像是要化解尷尬似的,小雪換了話題,問:

    「那小倆口呢?還交往嗎?』」

    「畢業後沒多久就分手了,小萍前一陣子結婚了,我代替小龍去參加她的婚禮,雖然妝很濃但看起來很幸福的樣子,小龍後來談過幾段感情但總沒能穩定下來,說是混不出名堂想存錢到英國唸書。」

    「那你呢?」

    我於是告訴小雪關於瑋薇的事情,我說真是難得能夠遇見這樣一個好的女孩,我說我們過的很幸福;但我沒說第一眼看到瑋薇時的錯愕,我沒說瑋薇長的真的真的好像妳。

    「難怪你會留在台北呀。」

    「妳呢?回台中嗎?」

    「嗯。」

    小雪說她畢業後就回台中了,我則說我好久好久沒有回家了。

    「所以你還沒收到名信片囉?」

    「什麼名信片?」

    「不過我決定來台北了。」

    小雪很不自然的換了話題,我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要問。

    我沒忘記我們長久以來的默契,只要小雪不想說,我也就絕口不追問。

    「工作嗎?」

    「開店哪!我們五個人的咖啡館,還記得嗎?」

    「小糖回來了?」

    「你以為她去哪?」

    「旅行呀!最後有次我去找她,她說要去旅行,接著就一直沒她消息了。」

     

    小雪若有所思的沈默著,過了好久,才說:

    「嗯,她回來之後先找到我,她說終於習慣一個人了,總算比較不會感覺孤單了,所以關於這點你可以放心了!」

    「那小糖怎麼沒一起來?在忙嗎?」

    我凝望著小雪,我察覺出她臉上不自然的神情。

    「小糖怎麼了嗎?是不是生病了?」

    「你怎麼…怎麼這樣問呢?很沒禮貌哦。」

    「因為她身體一直就不好呀!而且妳的口氣怪怪的呀!小糖她怎麼了?」

    「小糖死了。」

    小雪閉上眼睛,說。

    眼淚,滑落。

    「怎麼會!」

    妳怎麼會,死了?

    「小糖回來後先找到了我,她很高興的說我們的咖啡館就要成型了,她找了店面開始裝潢……就離以前那棟房子不遠的地方……。」

    「小糖怎麼死的?」

    「我和小糖約在附近的咖啡館見面,我們約好了要上台北找你們給你們驚喜,那天下午小糖遲到了好久,好像是被咖啡館的事情絆住了吧,我就坐在窗邊,等了好久終於看到小糖就出現在對街,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我……」

    「……」

    「我看到……看到小糖急急忙忙的想要過街,她太趕了,沒看到那台車……」

    不哭。

    不能哭。

    「想哭就哭,好不好?」

    「……」

    「小糖走的很乾脆,幾乎是沒有一絲痛苦的離開。」

    「……」

    「我是這麼告訴自己的,這樣想才比會好過點。」

    「……」

    「我之後忙著幫忙處理小糖的後事,接著是咖啡館的開張,畢竟這是小糖的心願不是嗎?」

    「……」

    「對不起,我現在才找到你,對不起;沒把小糖帶來……對不起。」

    「我曾經……曾經有機會留小糖下來。」

    「阿文……。」

    「小糖給我機會留她下來,可我卻放手讓她走,我以為那樣對她最好……我以為……。」

    「這不是你的錯。」

    「小糖怎麼會……她怎麼可以……我連愛她都來不及--」

    來不及!

     

    我不知道是怎麼和小雪道別的,只記得臨走前她遞給我一張名片,那地址好像就在瑋薇公寓的附近,而小雪要我別忘了去那家咖啡館看看,那家我們原本就要擁有的咖啡館。

    「留了一張桌子給小糖,除了小糖之外誰也不能坐的桌子。」

    離開之後,我身體裡的某個部份也跟著喪失了,跟著妳的死一起喪失了。

    不,不能說是喪失,應該說它是停留在還有妳的時空裡,一直一直的陪著妳。

    關於快樂的那個部份。

    我變成一個不完整的人。

    我好幾天沒辦法說話,我的腦子就像一部老舊的放映機,一次又一次反覆播放著我們共同的回憶片段,任那昔日美好的回憶一遍又一遍的椎進我的心,刺痛我的骨。

    --妳還是那麼自私。

    --你會把這麼自私的我留下來嗎潘裕文?

    妳知道嗎小糖?妳其實一直就在我的心裡呀!可妳在我的心裡,卻不在我的愛情裡--

     

    如果心死了,愛情會不會也跟著死去?

    愛情--

    瑋薇還是察覺我的不對勁了,她打了電話給我,說無論如何也要見我一面。

    「好。」

    我從頭到尾只說的出這個字。

    聽到妳死去的消息之後,這是我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我於是來到瑋薇的公寓,打開門我看見瑋薇無心無緒的坐在電腦前面玩著接龍,她看也不看我一眼,我不知道該不該走進去,我只好站在原地。

    「你的心是不是不在了?」

    瑋薇只問了這一句。

    心若死了,愛情也會跟著死去吧?

    「妳願意給我一段時間遺忘嗎?等我遺忘了之後,我們再重新來過好不好?」

    我以為我這麼問了,但是我沒有。

    我只是一直站在那裡,怔怔的凝視著我最後愛過的女人,一直一直凝視著,直到牆上的指尖合為而為一指向十二點,我嘆了口氣,我知道,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我把鑰匙還給瑋薇。

    我始終覺得鑰匙是一個很妙的東西,就像午夜的十二點一樣。

    它既是開始也是結束。

    當初我們藉著交換鑰匙確定這段愛情的開始,而如今我將鑰匙還給瑋薇,宣示這段愛情的落幕。

    我沒有向瑋薇要回我的鑰匙,畢竟她是最後擁有我愛情的人,瑋薇是最後我愛上的人。

    而我希望她明白這一點。

    隔天我辦了離職並且退了公寓,然後打包行李,回家。

     

    回家。

    回到久違的家之後,我才終於看到那張遲來的名信片:WE ARE  MARRIED。

    而收信的日期正是小雪來找我的幾天前!

    第一次我感覺到生氣,我簡直怒不可扼--

    --所以你還沒收到名信片囉?

    --什麼名信片?

    --我快被小雪的這個問題煩死了,她沒事就問呀問的。

    --我希望有天當我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對方會回答我,他首先想到的是我。

    我找出來抄有小雪新手機的那張紙條,本來是想打電話問她究竟是誰開我玩笑!但念頭一轉,我決定訂了飛往紐約的班機,我決定按著那張名信片上的地址,我決定親自去找妳,我決定自己去找答案。

     

    於是現在我在這裡,在幾萬英尺的高空上,感覺著亂流的晃動,聽著空中小姐按撫乘客的廣播--

    我手裡緊握著那張印有妳和他的名信片,奇怪的是我一點也不感覺害怕,我反而平靜。

    我閉上了眼睛,想起妳正式開口對我說的那句話:

    如果給你十分鐘的時間談談關於你這個人的話,首先你會想起的是什麼?

    除了妳還會有什麼呢小糖。

    除了妳呀小糖!

    我感覺到下墜的力量,我想起不知道是誰曾經寫過的:

    失去的時候,雙手驟然放空,我們因此知道,原來曾經緊握著。

    當我再張開眼睛的時候,我只疑惑:

    誰把燈關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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