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的重量

「這裡面應該都是小家電吧？」回收站的大哥隨意地往袋子裡看了一眼。

我點點頭，正午的太陽讓我有點暈眩，一旁的廢棄物接收了太陽的炙熱正是能量滿滿，整個回收站閃閃發亮，彷彿冒險故事裡舊地圖上的寶藏島，更像是之前在東京那個美術館，無窮無盡的水晶宇宙（The Infinite Crystal Universe）由天花板垂下的水晶條佔據了大部分的視線，剩下的餘光都被流動的水晶靈氣佔滿，那天下著雨，刺骨的冷意連拿傘都很困難。

屬於台灣的溫度把我帶回現實，大哥把袋子裡的圓球拿在手上。

「這是什麼？」他的手比我還大很多，手掌能握住半顆球，和我拿在手上完全是不同的比例。

「加濕器。」

「壞了嗎？」

我搖搖頭。

他把加濕器丟回袋子裡，然後把整個袋子放到大秤上，回到管理室，在整個回收站唯一有遮蔽的地方輸入了幾個數字，失去太陽的照射，他黝黑的膚色似乎換了材質，剛才還很鮮活的人，一下因為色感沉的像不得不困在這裡的人。

我還在想是不是因為照進他心裡的光少了，所以心裡能反射到外在的能量也少了，我的思考弧線還沒落地，他朝我走來，給我一張收據和五塊錢，我愣了愣，後來才想起剛才過秤的意義，原本只是不知道這些東西要怎麼處理，沒想到這裡還能有收穫。

「下次不要再買一些奇怪的東西了。」他說的是那顆球。

我笑著跟他道謝，走出回收站，在幾步之外停了下來，旁人看來我就是等著過馬路的人，只有我知道，那股在意沈重的讓我走不動了。

在加濕器之前，它先是一顆月亮。

蝦皮賣場裡看到的月亮，價值299的月亮，帶著我的期盼而下單的月亮。

等待到貨簡訊的每一天，我都為了迎接它而做準備，整理層架最高的位子，確認躺在床上的時候有最好的視野，走遍了各式專賣不專賣的精油店挑選喜歡的味道，也挑選了應該屬於月亮的味道。

最漫長又最有耐心的日子，數了又數，數了又數。

它第一次發光的時候，我關掉一室的燈，靜靜的看了好久好久。

但它終究只能是一顆月亮，當人們要賦予它其他意義的時候，月亮便從我擅自為它築起的聖殿上恍恍惚惚的垂落。

塑膠的材質讓水霧伴隨著一股難以辨認的味道，不管嘗試幾次，奇怪的味道徹底破碎了光，想了不只一次，就讓它繼續當那顆我期盼已久的月亮吧，但是聖殿已經垮了，我確實需要一個加濕器，科技讓月亮的手腳都無處安放。

一年後的前幾天，在角落發現它的時候，它就像是剛才大哥走進管理室的瞬間，米白的月球表面，但僅僅只是表面，我隨手拿起地上的大袋子，把這段時間想清掉的東西一一裝進去，袋子不沉，至少到剛才都不沉。

現在那股沉重轉移到我的心裡，太陽就站在高處，那個高度告訴我，我想要的月亮還要很久很久才會出現。

在這段時間裡，自我修復的機制像一把冰淇淋勺，一下一下的在我心上刮著，直到挖出一顆飽滿又紮實的圓，香草口味，和我的月亮似曾相似。

乍看冰淇淋的表面只有幾道刮痕，室溫裡放一下甚至溶到沒有痕跡，但是我在意的心情終究是掏了一個洞。

月光乘載我太多的心事，好的壞的，還有見證太多和我一起在夜色裡抬頭的人，記錄了我每一個表情，無論我是什麼心情。

或許我只是地球上的一個人影，但它是我眼裡唯一個月亮，無論它今天是什麼形狀。

^{捧著的月亮交給了他}

^{心意上了秤}

^{虛成鍵盤上敲敲打打的數字}

^{月亮不再發光}

^{成了一張收據}

^{或許六便士}

我隨手在手機裡寫下這段文字，刪刪改改，最後計較的換算了六便士與新台幣的距離，用數字，扼殺掉最後一絲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