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8/13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舊版】《參尋:瀟城》第四章

瀟城

第四章


  衡無書一笑道:「夏姑娘果然察覺到了。」他用茶蓋撥了撥茶葉,給自己倒了杯茶。茶水入喉,衡無書微眯起眼想,泡得苦澀了。


  「比不得你敏銳。」夏芒動了動唇角,朝四處張望,問道:「你何時發現不對?」


  「不久,也就雲兄喝酒那會才察覺。我這人雖不愛喝酒,不過對酒的味道還是挺敏銳。」


  「你們誰能替我解釋一下?」雲向天舉起一隻手,俊朗的臉滿是苦悶,「別總說只有你們聰明人知道的話啊!」


  衡無書笑道:「此言差矣。雲兄非是不聰明,不過是尚未察覺罷了。」


  是了,這事分明明顯得很,怪只怪瀟城的異狀太過醒目,遮蓋了其他注意。


  夏芒將茶壺推向雲向天,問:「雲先生看著這壺,可有察覺到異狀?」


  「我要能察覺還需要問你們嗎?」雲向天嘴上說話,卻還是提起茶壺左右觀看。


  衡無書問:「雲兄,你拿得如此之近,可有聞到茶香?」


  雲向天一愣,他低頭看向茶壺,壺身熱燙,合該香氣四逸,他卻什麼也沒聞到。


  夏芒再問:「適才喝酒時,你可聞到酒香?」


  雲向天重重一拍大腿,震得夏芒眼皮一跳。「難怪!我就覺得今日怎麼喝都不過癮!原來是欠了一味!」他一把提起地上的酒罈,拍開泥封,鼻翼抽動,果真,湊得極近了才聞到些微酒氣。


  雲向天驚奇地上下打量衡無書,初時只覺得這個書生普通,對談後深感其學識淵博,李家門前那會還訝異此人衝動,沒想到竟有如此細緻的觀察力,著實令人刮目相看。


  衡無書對雲向天的打量並無回應,只又飲了一杯濃茶。


  人之五感各有其用,平白無故鈍了一種,換誰都不願意。幾人目前尚不知嗅覺是何時、又是否僅在客棧內失靈,抑或有其他原因,礙於天色,也只能留待明日。能確定的是當時李宅門前,衡無書還聞得到不知名的氣息。


  三人約好明日再行查探,各自回房休息不再贅述。




  夜沉。


  子時,夏芒陡然驚醒,下意識握緊床邊的劍,她先是感覺到一股潭水生澀的氣息,緊接便聽到一聲慘叫。聲音介於人與獸、男與女之間,劃破靜寂的深夜。


  什麼情況?


  她翻身下床,披上外袍,套了鞋子,黑暗中,目光投向聲音的方向。


  推門一看,好極,整個客棧的人差不多都醒了,幾間門房半掩,裡頭的人謹慎朝外張望,掌櫃衣衫不整正打著燈朝樓上看。都到這會了,沒動靜的不是空房便是睡死。


  夏芒察覺有人靠近,側首看,是衡無書。書生衣衫整齊看著不像剛醒的模樣,這會散了髮,氣質較白日沉鬱。


  聲音是從雲向天房門內傳出,就見衡無書抬手敲門問:「雲兄?還好嗎?」


  屋內傳來一陣桌椅碰撞兵荒馬亂聲,少頃,雲向天才開了門,露出那張俊臉,他嘿嘿乾笑兩聲抱拳道:「對不住、對不住!小弟方才做了噩夢,吵醒各位了,實在抱歉。」


  「嗐!小兄弟做個噩夢搞這麼大聲響,大爺我差點以為鬼來了!」鄰門的大漢拍著胸膛抱怨道。


  眼瞧不是什麼大事,眾人少虧兩句便都回房睡了,只留衡無書、雲向天、夏芒三人仍站在原地不動。


  「這……衡兄弟與夏姑娘不休息?」雲向天面對二人,尷尬得直搔頭。他衣衫凌亂、一隻鞋還穿錯了方向,看得出是方從床上起身,便趕緊開門。


  只是……


  「雲兄只怕作得不是噩夢,是春夢才是吧?」衡無書打趣似的,眉眼彎彎,掃向被遮掩住的脖頸,那裡隱約露出一抹胭脂紅印。


  雲向天尷尬得抓起袖子猛擦那塊皮膚,恨不得回去穿好了衣服再出來,又聽夏芒說道:「常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只是雲先生還得小心了,這夜半摸上來的是人是妖還不知道呢。」深更半夜,少女嗓音幽幽,黑黢黢的眼珠似笑非笑,話中意有所指,令人發毛。


  雲向天抬手告饒,他實在是受不了那兩人看過來的眼神,道:「咳,這當中有些誤會,不如兩位進屋裡來,我解釋一二?」


  夏芒擺了擺手,說:「我沒興趣,你們自個慢慢討論吧。」


  「哎?不是……」


  衡無書抱拳道:「雲兄看著既無大礙,想來也不急於一時,夜深露重,有什麼事還請明日再說,在下告辭。」


  「衡兄弟,怎麼連你也……?」雲向天來不及挽留,眼睜睜看著兩人接連回房,半點遲疑也沒。留他一人獨自吹著冷風,面對無人的廊道。


  「倒是關心一下我啊。」雲向天看著兩扇一模一樣的門板,表情愕然。




  翌日。


  距離客棧幾條街外的餛飩攤,夏芒三人圍坐在矮桌旁,面前各自擺了碗撒上蔥花的餛飩和羊雜湯。


  夏芒手持著筷子,對著面前的青白陶碗,正一下一下戳著餛飩,雪白透粉的餛飩在湯水中上下浮動。


  「……所以說,我當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好好的什麼也沒做,就被麻煩纏上了身……你們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問話的是雲向天,他雙臂撐在桌上,看著另外二人,面露狐疑。


  天空被雲翳覆蓋,投下大片陰影,空氣反常的濕潤,風打在身上透著股黏膩感。


  夏芒聽到雲向天的話並沒有馬上反應過來,她先是眨了眨眼,稍頃才回過神來,略略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說:「聽著呢,你說到昨夜妖怪趁你不備潛入房中,待到夜深人靜時襲擊你。」


  衡無書撐著頭看夏芒手中的動作,就好像那顆上下浮動的餛飩藏了引人注目的大秘密,但那當然只是一顆餛飩,跟他身後小攤老闆熬煮的那一大鍋沒有不同。


  這只證明了他現在有多無聊。


  他慢吞吞地把目光從那顆雪白餛飩移開,挪到雲向天的臉上,說:「接著便是我們後來知道的情況,當然,那隻妖怪在雲兄竭力抵抗下,早就逃之夭夭溜之大吉,雲兄之勇武小弟佩服不已。」


  「恕我直言,雲先生。自我們從客棧大廳到這兒的一路上,你已經重複了三次。」夏芒放下筷子,豎起三根指頭,她的眼神就差沒說自己聽膩了。


  還不是因為你們老是一副敷衍態度,真當他喜歡回憶昨夜那尷尬的場景啊!雲向天朝天翻了個大白眼。


  「雲兄,我知你心緒不平,那女妖不只輕薄了你,還在你床榻下留了一地水漬魚鱗,連累你被掌櫃說了一頓,若不是她跑得快,我與夏姑娘必然是會替雲兄出這口惡氣。」衡無書拍了拍雲向天的肩膀,俊秀的臉帶著溫和的笑容,如果不計較他先前那副深感無趣的模樣,格外有說服力。


  先不提書生與少女那副看起來就不怎麼能打的外表要如何幫他教訓妖怪,只是,他昨夜不就是被妖怪在脖子側親了一口嗎?為何在衡無書嘴裡,他好似被女妖給怎麼了一番似的?雲向天陷入新一輪的疑惑。


  不理會兀自沉默的雲向天,夏芒撈起一顆餛飩,筷子尖端劃開薄皮,熱騰騰的鮮肉餛飩襯著青蔥,引人食指大動。只可惜,色香味三者中,獨獨缺少了香,少了好些滋味。


  「這兒也不行。」她搖了搖頭。


  衡無書蹙眉,他們是刻意選了這個離客棧有些距離的攤子,卻得出與昨日一樣的結果,若不是特別針對他們幾人,便只能推測出其影響具有範圍。無論是什麼,都需要更多的線索,而他深深希望自己的猜測不要成真,否則,麻煩就大了。


  衡無書道:「總之先去李家那兒看看吧。」




  從餛飩攤去李宅有段距離,便充當是走馬觀花,四處看看。時辰尚早,許多店家方開門迎客,路上行人匆匆,醫館門前已經排了老長隊伍。或許是陰雲密佈,加之惡鬼食人的傳言四散,夏芒只覺得這些照面而過的居民,各個壓著背脊縮著肩膀,渾身充斥著凝滯陰鬱的氣息,就彷彿瀟城給人的感覺,透著股不祥的氛圍。


  峿國以白布治喪,短短幾步,便能看見數家門外掛出白幡,垂下的白布尾就像是倒吊起的哀戚,迎魂的門扉,內裡黯淡無光。


  待行至李家門前,昨日天色昏暗行事匆忙沒得細看,今日再見,衡無書便覺察出一片蕭索之意。門前一地枯枝落葉,屋瓦不全,不知是不是昨日關門過於用力,那片前來應答開啟的門扉有幾分歪斜。他敲了敲門,心底卻已經篤定不會有應門人。


  李樹歪斜的枝枒探入牆內,滿樹無葉彷若枯死。再往巷底而去的人家,各個門窗緊閉,草葉雜生。石磚砌的牆縫間,春雨化物,長出點點碧痕,除李家外竟好似無一戶居住。


  雲向天雙手做喇叭狀,朝門內大喊:「有人在嗎?」在巷裡遠遠傳開,略得幾聲回響。


  無人回應。


  衡無書正要再敲門,卻見斜地裡伸來一隻手,稍稍使勁一推推開了門扉。


  卻是夏芒的手。


  她道:「這門沒鎖。」


  正如夏芒所言,門吱呀──一聲緩緩往內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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