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09|閱讀時間 ‧ 約 31 分鐘

單篇小說《天使與他》

單篇-2018

2018是正式開始接觸單篇小說類型的起源。

老實說我自己超喜歡這篇的嘿嘿,果然美與落魄為對比的悲劇就是香噴噴!(這人怪怪的)話是這麼說,但文筆……果然還很青澀跟隨便。

奇幻、悲劇。

該挑戰所使用的三種元素:

  • 無聲輓歌
  • 天國
  • 人生

  他是一個啞巴,悲觀的啞巴,不會哭笑、目不識丁。

  他也是一個畫家,但他畫的從來就不是他的心聲,而是他心中的世界。

  他的內心是趨近平穩的,比那水平線還要低的平止。

  如果無法言語,也不懂得書寫,那要如何與人溝通?

  是的,幾乎沒有辦法,只剩下肢體語言了。但他連比手畫腳的麻煩都省了。

  他沒有朋友、不與人交往,寧願待在深山裡自製顏料繪畫,撿拾廢物或破布當畫板。

  如果獨自一人,畫畫的意義又在哪裡?

  是的,幾乎沒有任何意義。他只是想用肉眼看看自己內心的世界長什麼樣子而已。

  當然,這個行為也是毫無意義的,正如同他的人生。

  然後有一天,天使發現了他。那樣孤寂、沉靜、慢悠悠的,卻又純潔、高貴、美得驚心動魄,比那些使盡了力氣洗乾淨的畫布還要皓白的他。

  是否正因為高潔純淨,才無法吸引骯髒污穢的人類,而讓同樣潔白的天使目不轉睛呢?

  天使化成一個少年,來到無名山的深處,那倚著山壁而建的破陋木茅草屋,外邊堆放著各式各樣的廢棄物,還有一座用生鏽的鐵架做成的晾曬架,上頭置放著幾把杵、幾件缽,還有幾枝畫筆,洗得很乾淨,看得出來清洗者一點兒也不想讓器具的髒漬汙染了自然的完美色彩。

  天使好奇地歪著頭看向那關不緊的木門,心裡是愉悅的,因為那扇舊門後有著觀察已久的人類的氣息。

  天使上前,敲了敲門,其實是可以直接推開的,但天使不會那麼做,如果有人能出來迎接,那才是最完美的劇情。

  木門從內被打開了。

  天使一見到那蒼白憔悴的臉龐就近在眼前,心裡更是愉悅,也難掩歡喜地露出笑容。

  「你好,我是天使,想跟你成為朋友。」

  天使露齒一笑,純白的蓬鬆短髮震顫著,陽光開朗,更凸顯了面前的景與人有多少悲戚。

  原本只探出一顆頭的他緩緩走了出來,一身破舊,縫縫補補比抹布還要低賤,單薄得不如一片樹葉,而那未掩的肢軀,細瘦得不如一枝筆桿。

  待身子站穩,他行了一鞠躬,待禮節行畢,他搖了一下頭,而後,在訪客的注目下,又縮回了破門之後。

  天使一直勾著唇角,見完了這一場禮數,目睹了這一份婉拒,見證了人類的膽怯。可天使又笑了,笑意未停,踏步上前,推門而入,這門後的場景,是天使不曾見到的。

  色彩斑斕,昏暗未明,又像浩瀚星河,深邃明媚。

  天使被震撼到了,尤其在人類點上了晦暗的火燈後,天使想起了人類的祭典,在山川溪流,兩旁繁盛青綠,一道長河,置上一盞微光,一人一盞,微光承著思念與悼念緩流而去,數盞微光照亮了夜幕低垂。

  流光緩行,思慕長存。

  但天使只是想到那樣的場景罷了,在這個地方,並不存有那樣的思緒。

  木屋中牆上架上掛滿了質地不同的畫布,上頭色彩繽紛,就像把大自然搬了進來,可是天使看到了,畫布上總漫著一股灰濛,那是水氣,或是昏暗的錯覺,天使無法辨別。

  啊,興許是那個人的哀愁。天使這麼想。

  他並沒有把天使趕出去,只是稍微停頓了一下,就像在確認天使有沒有把門關上而已。

  他來到桌前,兩側都已經堆滿器具,唯獨座位面前案上那一張畫布,乾淨又整齊。

  那是一張素布,下頭墊了一塊平坦無缺的厚木頭,上頭邊緣壓了一塊長型滑石。

  他從堆雜的物品中翻出一個調色盤,又從搖搖欲墜的抽屜拿出幾罐顏料和一枝綁著小水罐的畫筆。

  很快的,幾樣顏色傾出,畫筆蘸水,抹上色彩,替顏料遷徙至了素布上頭。

  他筆觸柔滑,輕盈揮灑,天使沒有動作,安靜如不存在似地看著他的背影,以及那揮動的左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細微的風聲不再是天使打發時間的伴奏。

  他起身回身,手持染色的素布,向著天使。

  天使見之,愣了半晌,隨後開懷一笑。

  「這是你眼裡的我嗎?有些自愧不如呢。」

  在畫布之上,一名身著白衣的少年,有著軟綿的銀髮、娟美的五官以及柔和的笑靨。在那之後,是和煦的柔美陽光以及青翠綠木,色調溫和,不奪主角風采,更襯其美。

  他又回身,放下手上畫布,抬手隨意將一塊牆上的畫取下,換上了顏料未乾的新畫,那位置正對著木門,天使又笑了。

  之後的日子裡,天使一直打擾著他,那個無法言語又不哭不笑的人類。

  在平靜又愉快的相處之下,像個觀者的天使發現了一件事,那個人類的畫中從未出現過人像,畫上的風景也非為周邊的環境,那些畫總是不切實際,天使卻總有感而發。

  人類替天使畫下的第一幅人像始終光鮮亮麗地掛在進門正前方,天使心中可喜可嘆。

  天使也曾問過他畫的都是些什麼,而他總是又畫一幅作為應答,其實,那是否是人類的回答方式,天使並不是很清楚,那些看不懂的畫,明明顯然是個場景,又或只是個風景,但都是天使未曾見過的景象。

  那是什麼地方?天使也曾指著畫問過這樣的問題,而那次得到的回答,只是一個淺緩的搖首,因此天使不再那麼問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天使並不在意,也不再提起自己是個天使,身旁的那個人依舊憔悴,依舊忙碌在繪畫上,天使幫他採過顏料的原料,搗過那些能製色的植物,甚至替他打過獵。

  天使始終沒有見到他的笑容。

  有天,天使和他在溪流邊洗器具,說了一些話,問了他一個問題。

  「跟你在一起我很開心,我想送你一樣禮物,什麼願望都可以,不能說話的殘疾也能治好。你想要什麼呢?」

  他看向天使,沒有說話也無法說話,又繼續低頭清洗著畫筆。

  天使沒有再開口,只是一貫地微笑著並想到:給人類一點思考的時間吧。

  回到屋內後,他又翻出一張素布開始畫畫,天使沒有打擾,只是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整理起凌亂的雜物堆。

  一直到外頭天黑了,月光從殘破的木門縫灑了進來,他停下了左手,起了身,吸引了天使的注意。

  天使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看著他慢悠悠地拿著還濕漉漉的畫布走來,畫布在手上攤開,天使低頭一看,是一大片的雲,雲上有高聳的白塔和鐘樓,天使可以感受到畫中有風在吹拂,層層堆疊的白雲似有生命,在被陽光打亮的鐘樓旁,有兩片白色的羽毛。

  和天使人像那幅一樣,沒有灰濛濛的氣息,而是光鮮亮麗、耀眼奪目。

  天使呆愣地盯著新畫,伸出了手差點要去觸碰那感覺特別柔軟的雲朵,最後細白柔嫩的手落下的位置,是他蒼白消瘦的臉龐。

  勾起輕柔笑容的天使默默給了這幅畫一個名字:光明。

  「這就是你想要的禮物嗎?我明白了,到了早上再送給你吧,現在先好好休息。」

  到了早晨,就迎接光明吧。天使暗忖道。

  稍微收拾過後,被命為光明的新畫就放在案上,他睡下了,夜晚平淡地運行著,月色退下了,晨光來臨,天使在外頭沐浴陽光,精神看來格外清爽。

  身後的木門被嘎吱聲洩了行動,天使回首一笑,向那總是一副沒睡飽的人類打了聲招呼,說了一件事。

  「早安。其實我是想一直留在這裡的,不過命不由我,私自下凡的我還是被發現了,我拜託天神通融我一天的時間,現在時間到了,我要送你一樣禮物,然後我就要去贖罪了。我們見面時你送了我一幅畫,現在是我們的離別之時,換我送你禮物了。跟你在一起真的很開心,雖然有點遺憾無法聽到你的聲音,但我希望,在我離開之後、在你收下禮物之後,你可以用自己的聲音找回笑容,用自己的笑容,快樂地過著屬於自己的人生。」

  天使咧著笑容,緩步上前,一把攬住人類,天使在他耳邊輕輕訴說著心意。

  「謝謝你帶給我光明,現在,換我賜予你光明了。」

  語終,他的手才剛撫上天使的後背,卻沒有任何觸碰到的感覺,他明顯一愣,而天使微微退開,他的手也嵌進了天使透明的身體裡。

  天使的笑容依舊美好,只是現下看來卻有一絲傷感,天使清澈眼眸中的那股哀愁,他是明白的。

  他垂下雙手,感覺不到那雙撫在他臉上的細白雙手,他看到天使背後出現了巨大的白色羽翼,開始崩落。

  天使的眼眶中,剔透的晶瑩也崩落了。

  然後他看到天使被淚水染濕的上揚唇角,像在自嘲一樣的自言自語。

  「啊啊,怎麼都到了這時候才開始害怕,真的要離開了好捨不得,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在天國見面,我犯了太多規條了可能會永遠消失,如果還能再見到你就好了。」

  語畢了,天使與他四目相對,在他吃驚的雙眸裡,天使看到哭花了的自己,之後,就看不見了。

  天使消失了,就像煙霧一樣,卻落下了兩片羽毛。

  他彎身拾起羽毛,還有些餘溫,他將羽毛握在手裡,親吻了一下。

  他沒有哭,還沒有哭。

  到了晡夕時分,他拿著最後那幅畫到溪流邊,席地而坐,畫置腿上,他沒有焦距地望著天空,橘橙的夕陽打在殘軀枯面上,兩行晶瑩緩緩流下,落在了畫上,吸進了雲裡。

  他從口袋拿出羽毛,僅僅是握在手裡,力道比他握著畫筆時還輕,可他的心境,卻是無比的沉重。

  他第一次恨自己無法言語,第一次恨自己不能表達出心中所想。

  讓他連一句再見都無法說出來。

  他張開嘴,唱著歌,沒有聲音,無聲卻沉重。

  他小時候曾經聽過幾次,人們在悼念時所唱的歌,他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唱起輓歌,永遠不會有值得哀悼的對象,這股哀愁,名為思念,那幅繪畫,名為依戀。

  他闔起雙唇,頸子隨著淚水滑落而彎下,他撫著腿上被染濕的畫,畫中那兩片飄落的羽毛,在那鐘樓裡,有著他,以及羽毛的主人。

  「美麗的天使,你可知道,我的願望是去到天國,和你在那一起生活。」

  他自言自語,用著屬於自己的聲音,如此陌生的聲音,他恨這個禮物,如果能用聲音換來陪伴,他願意再失去一次。

  *

  幾十年後,垂垂老矣,大限將至。深山中燃起一場大火,待發現時,只剩一具焦屍,以及兩幅鑲著羽毛、潔白明媚的繪畫。

  山下的人們說,山上深處住著一名無法說話的畫家,屋舍大火未波及旁林,意外或人為眾說紛紜,那兩幅畫、兩根羽毛被保存了下來,展在美術館中。

  無名山上的無名畫師──天使與天國。


天使與他──

即便你把我被上天奪走的聲音還回來了,我也沒有可以傾訴的對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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