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課︰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關於我的母家兄弟姊妹，

我對他們多數了解不深，

但還是想把他們專篇介紹一下。

畢竟這群人算是與我這一生至今，

少數有牽扯也相互影響過的人們。

我母親是這家的大姐，

其下分別是我大舅、二舅、小舅，

二阿姨、小阿姨，

共三男三女。

而且巧合的是，

我外公外婆的生育順序

永遠都是一女後就一男，

也算是件奇事。

我曾經問過我母親，

為何外公外婆彼此間感情不好。

到了外婆臨終前外公都不願順她意見最後一面，

兩人卻能這樣一路劈哩啪啦的生下六名子女。

我母親回答我，

愈是感情不好的夫妻，

愈需要床第之事磨合感情，

這就是俗話說的床頭吵床尾和。

所以我爺爺奶奶感情不好，

才會也生了六名子女，

只是逃難半道上死了兩個。

這說法我始終無法求證，

因為我不清楚我爺爺奶奶的感情究竟如何。

事實上我對我爺爺奶奶整個父家人的印象，

多在我六歲前於高雄前鎮發生的事。

雅雅在看了我前幾篇文章後問我，

我說著我有多想念我奶奶，

但內容卻沒寫出她為我做了哪些事，

能值得我一生追憶她，

總顯得難以服眾。

的確，到了現在，

關於我奶奶的回憶在我腦海中極其淡薄，

多數都只剩下一個簡單畫面。

我對她最有印象的事，

除了她每天一早總帶著我、拉著菜籃小車，

帶我到前鎮大排水溝旁的傳統菜市場買菜。

每回陪她買完菜後，

她總會為我買一袋用塑膠袋裝好，

插上吸管綁上紅色尼龍邦提圈的現榨甘蔗汁，

然後我們兩個再一起慢慢走回家。

此外就只有每天用餐時間到了，

我跟她就會上演你追我跑的餵飯戲碼。

雅雅問我怎麼不多寫些讓人能

體會到我們祖孫感情的事跡，

但我只想寫我的回憶錄。

可能不完全正確，

因為就是我自己記得的、體會到的，

或是我曾聽家裡大人說過覺得可信的。

如果連自己一生的回憶都要為了煽情而造假，

那我的人生該有多可悲啊。

回歸文章正題，

我二舅畢業於藥學系，本該是個藥師。

但他總對外人說他就讀的是醫學系，

要大家稱呼他為醫生（doctor）。

他早年就以醫生身分幫人密醫看病，

當時我還很小，

被診斷出來有包皮過長的問題。

我母親不願意花錢送我給正規醫生動手術，

卻相信他這名二弟可以處理好。

於是那晚我媽娘家眾人齊聚，

我躺在外公外婆家二樓房間的大床上。

他們連麻醉藥都沒有幫我施打，

就這樣一群大人壓著我的手跟腳，

由我二舅來替我動割包皮手術。

那時的恐懼與疼痛我至今都清楚記得，

而且手術並不成功。

除了縫合得很糟

（我母親說是因為我一直掙扎的緣故），

縫合的洞至今都沒有癒合，

導致我清洗身體時污垢經常會跑進當時縫線的地方。

但我母親就是個相當特別的人，

她不相信我爸、不相信我，

更不相信外人，

卻對她的娘家人言聽計從。

我二舅後來在台灣行密醫被抓到，

於是決定改行業，變得更高大上。

他成立了一間假的美國醫事學校，

宣稱他跟美國知名大學都有關係。

如果你付錢就讀他的學校，

幾年就後可以無縫接軌送你

上常春藤名校的醫學系攻讀。

這把戲聽起來很假，

但聽說上當的人很多，

其中不乏名流或黑道。

而且我媽當時也將家裡所有的錢拿出來，

只為了投資她口中全家最有出息的二弟，

創辦一間根本不曾存在的美國學校。

於是當謊言中被戳破後，

我二舅聽說被下達江湖追殺令，

一輩子都只能在躲躲藏藏中度過。

幾年前他因為胰臟癌死去，

也沒有任何人參加他的喪禮，

就這樣消失於人間當中。

我二阿姨跟我媽一樣會讀書，

兩姊妹前腳後腳考進省鳳。

畢業後由我外公外婆為她相中一門親事，

聽說是嫁給台南當地一名田僑仔的獨生子，

對方還提前支付我外公外婆一筆豐厚的聘金。

而成婚後洞房花燭夜當天，

我二阿姨才發現這名田僑仔之子竟是名性無能。

氣憤的她不願意過上守活寡的生活，

於是隔天找我母親借了一筆錢，

就這樣與我二舅聯繫後逃往美國。

後來我二舅美國學校的詐騙幌子被揭穿，

她也就消失在眾人眼中，

如今不知道生活在美國的何處。

我只知道她嫁給一名在地華人，

對方是名郵差，經濟不好而且會打老婆。

我小舅書讀得很差，

從小就愛打架到處惹事生非，

也有盜竊跟偷車的前科。

在我二舅跟二阿姨相繼離開台灣前往美國後，

由於當時我外公外婆身陷官司，

官司原因就是二阿姨的結婚對象、

那戶台南田僑仔地主發現媳婦婚後隔天就跑了，

因此向我外公外婆提起詐騙訴訟，

要求返還辦婚禮所用的錢跟首飾。

我小舅跟小阿姨與我母親年齡差距甚大，

兩個當時都還是學生身分。

由於家裡官司纏身，

無力管他們兩人的生活開銷與學費問題，

他們便雙雙投靠到已經在台中落腳生活的我媽這邊。

我小舅在我眼中是極為可怕之人。

自我父母離婚後我媽將我接回，

他經常來我們家作客看我不順眼便出手教訓我，

說是替我不在的老爸動手管教，

而且母舅大如天。

他也一直洗腦我媽我是外姓人，

我母親既然離婚就回歸娘家人身分，

未來負責抬棺將她牌位上桌與祭祀的，

都應該是由他這個親弟弟負責。

我當時從我父親身邊離開，

獨自流浪了快一年的時間才聯繫我媽將我接回，

之後雖然復學但已經沒有讀書的心。

我母親總是冷眼看他代我父親管教我，

有次甚至將我用衣架纏手綁在曬衣服的鐵架上，

然後用小棒球棍將我打到鼻樑斷裂流了一夜的血。

直到隔天被放下來後，

也沒人帶我去看醫生，

因此我的鼻梁至今都是斷的、未曾復位。

由於他的身分轉變成我母親的抬棺人與祭祀者，

我母親此後將所有賺來的錢都交給他，

資助他蓋房子當房東。

由於是姊弟間的資助，

所有款項也沒有借據留存。

在我職業軍人退伍後，

準備要蓋起我第一間起家厝自住兼收租，

其實也是仿效他的點子與謀生手段。

他當時自告奮勇要找工班蓋房子並協助監工，

結果將我蓋房子的錢捲走一百多萬，

於是我的房子蓋到一半差點爛尾。

後來我母親帶著我上門要他負責時，

他跟我說那他可以買下我的房子，

用現金六百萬買斷。

但當時我買地與施工的費用為一千兩百萬，

他等於是半價跟我買佔了大便宜，

我自然也不可能答應他。

於是我的第一間起家厝雖然主體是使用鋼骨，

但後續牆面與防水都是亂做，

因為尾款都已經被他捲走無法討回。

這也導致我的房子先天不良漏水嚴重頻傳，

直到三年前我終於忍痛便宜轉售，

一樣是用我當時的蓋屋款一千兩百萬脫手。

我小舅至今仍住在我自宅正對面，

跟我們兩家人就是開門大眼瞪小眼的狀況。

你可能會很好奇我為何要跟他比鄰而居，

因為當初我新家的選址是我母親選的，

而他們姊弟那時也還沒有鬧翻。

我母親原先打算跟我同住，

就堅持要買在她親弟弟住處正對面，

方便未來兩家可以相互照顧。

結果現在好了，

我母親跟他鬧翻後決定一輩子都不上山跟我同住，

但我卻沒有搬走的本錢。

搞得我們一家三口每次開門都要先探頭探腦，

確認我小舅門戶緊閉，

才趕緊溜出門避免打照面尷尬。

而我小阿姨則好多了。

雖然她自己生了一男一女，

從未叫她的子女負責照料外公之事。

卻總是說我不務正業、投機取巧的賺錢，

理應搬回山下家中親自照料我媽跟外公。

但她從我母親接回外公後，

至今二十多年，

每個月都會拿兩萬塊協助撫養我外公。

從不曾間斷，

也是我母親兄弟姊妹中唯一有出錢的一個。

最後來到我大舅，

我特別將他留在最後一個講。

當時我外公一退休就帶著錢說要回家省親，

結果跑去大陸自此不回。

六名子女我母親是支持我外公的，

也從未向我外婆交代我外公的行蹤。

而二舅詐騙出事後隱姓埋名消失人間，

二阿姨也逃婚自此於美國不見人影。

小舅和小阿姨前往台中投靠我母親，

我外婆膝下六名子女，

自此只剩下我大舅一人沒有背棄她。

但我大舅也不算是情深義重的漢子，

他早年在高雄某日商電熱水器公司上班，

並結識了後來成為我大舅媽的櫃檯小姐，

兩人婚後生下兩個女兒。

後來日商公司為開拓大陸市場，

便將他外派到大陸工作。

於是他也跟我外公相同找了個二奶，

自此不回家對家人不聞不問。

直到日商公司經營不善而倒閉，

他也被二奶拋棄只能回到台灣。

此時神奇的事情就來了，

多年未見的他才一回來，

我大舅媽居然就又有了。

我想我媽說的果然沒錯，

感情愈差的夫妻就會生下愈多孩子。

但自從我大舅媽再次懷孕並為他產下一子後，

他卻再沒能找到一份工作，

養家活口跟照顧婆婆的事全都落在我大舅媽一人身上。

就這樣直到我外婆罹患腦癌，

我大舅媽分身乏術無法照料，

才聯繫當時已離婚單身的我媽，

將外婆送到我家照料直到離世。

在我外婆離世前，

我媽交代我要到高雄老家去找我大舅跟大舅媽，

因為他們才是陪伴我外婆最久的家人。

而他們第三個兒子奇奇當時正就讀小學，

也是我外婆臨終前最牽掛的人之一。

我大舅媽開出的條件是，

由於我外婆將家產都花在徵信社找我外公上，

因此她欠下許多錢，

死後老家也將被查封用以還債。

要就是我們家幫忙出費用將老家買下來，

供他們一家永世居住後直到離世，

我們再收回產權自用。

要就是我們幫她出筆錢就附近看間小房子，

然後她協助照料我外婆直到重病的事情就一筆勾銷。

最終我考量到如果買下我媽老家，

即便名字是我的，

最有可能的是我大舅一家人會無限延續的住在該地，

我下半輩子都會因為這個房產跟他們牽扯不清。

因此我出了一百多萬讓他們就近再看一間房子當作頭期，

並同意支付奇奇直到國小畢業前的所有教養費用。

我外婆當時臨終前除了想見到我外公最後一面，

也想看看我大舅跟奇奇。

我搞定了奇奇的事，

再來就是跟我大舅商談，

希望他能北上台中見外婆最後一面。

但他很硬氣的拒絕了，

並拋下一句話，

除非我出一千萬否則他考慮都不會考慮，

我有錢了不起？

於是這件事也就破局了。

後來我外婆火葬後骨灰送至靈骨塔長放，

直到告別式結束跟火葬過程，

我大舅都沒現身。

但隔年我聽靈骨塔的管理人員說，

在我們將外婆入塔事宜處理完畢後，

我大舅獨自一人來到靈骨塔，

並站在我外婆牌位前很久很久。

這件事無從考證，但我相信是真。

他們母子倆肯定有許多話要講，

我大舅只是不想讓任何外人聽罷了。

幾年前我大舅由於長年嚼食檳榔，

因此罹患舌癌。

現在是否還好好活著，我不知道。

因為我在繳完奇奇學費後，

就跟我大舅一家再沒聯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