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夢狼河｜第九・殘月西風 (3)

芙蓉殿俯御河寒，殘月西風并馬看。
十里松杉清絕處，不知曉雪在西山。

在皇六子胤祚之前，康熙已經殤逝八名皇子，其中只有未序齒的萬黼是四歲夭折，其餘多是產後數月到一歲間染病而亡，已序齒且入上書房學習的阿哥意外身故，胤祚是是頭一個。康熙帶著上書房學習皇子趕往永和宮看望德妃，命胤禛留下安慰母妃，自己再帶著皇太子親往慈寧宮報訊，待回到乾清宮已過酉時，正當夕陽西沈，滿天雲霞燒灼。

康熙從北面入宮，聽人稟報裕親王福全、恭親王常寧都在前頭配殿候駕，連忙快步趕進配殿，果見福全和常寧都在炕邊站著，便道：「二哥來了，可是收到加緊軍報？」

福全道：「並無加緊軍報。是常寧到我那兒商談軍務，我倆覺得必須面聖請旨⋯⋯派任薩哈連烏喇將軍。」

康熙一怔，問道：「不是才議定成德，月內明發麼？」

常寧見福全使眼色，便欠身道：「三哥一離乾清宮，成德便暈倒了，後來我去明珠府探望，待了一個時辰，成德只醒過一次。」

康熙道：「你讓太醫去看過麼？太醫院誰去的？」

常寧道：「是新任院使左志良親自去了。」

康熙聽常寧一句斷一句，便道：「你把話說完全了，別斷斷續續。」

常寧道：「左志良說，成德脈象是無胃之脈，脈動短小堅搏，心肝腎等臟氣獨現，胃氣不能相從，是邪勝正衰⋯⋯」

康熙打斷他話頭道：「誰讓你充大夫掉書袋？你講診斷如何就完了。」

常寧看了福全一眼，見福全點頭，便道：「回三哥，左志良說，這是病入膏肓之相。」

康熙大吃一驚，斥道：「瞎說！他晌午暈倒，傍晚就病入膏肓了？」

常寧道：「左志良說，這不是一朝一夕之症，總有個八年十年的醞釀，今日是打翻油桶，燒起來了。」

康熙盯著常寧看了半晌，轉頭對福全道：「二哥回府歇著罷，常寧隨我去看成德。」

福全道：「大汗現下出宮怕是不妥⋯⋯」

他話沒說完，康熙又回頭對總管太監梁九功道：「讓上駟院備兩匹快馬來。還有，傳旨壽三宮，讓和碩純禧公主立刻過來。」

福全吃驚問道：「大汗這是信了左志良的話，認準成德不能好了？」

康熙沈默片刻，說道：「芙格過世那天告訴我，成德罰過重誓，芙格死後就不活了，因此我命人嚴防消息走漏。誰想紙包不住火。若真如左志良所言，他病入膏肓，今日便只有心藥或者能用。只但願他會為芙蘇里保重。」

福全默默點頭，說道：「我出去吩咐，點十名御前侍衛護駕隨行。」

一刻鐘後芙蘇里到了乾清宮，康熙便抱她上馬，在一隊御前侍衛簇擁下與常寧由地安門出皇城，一路向什剎後海飛奔，到明珠府時天色已暗，只門上燈籠將甘露胡同照得一片明亮。

康熙不許明珠府家人入內通報，自己抱芙蘇里下馬，牽著她手入內，常寧安靜跟在一旁。到了成德院子，明珠聽說聖駕到，大吃一驚，連忙出來要行禮，康熙拿手一攔，低聲問道：「他醒著麼？」

明珠搖頭道：「只先前五爺在時醒過一次。」

康熙道：「你陪恭親王和公主，我先去看他。」

他獨自入內進了暖閣，見成德蓋一襲薄被躺在炕上，燭光照映下氣色並不太差，只是十分憔悴，嘴唇幾無血色。他悄悄在炕邊坐下，忽然成德輕吁一口氣，睜眼說道：「大汗來了。」

康熙見他醒了，問道：「你哪兒不舒服？儘管說，我立刻讓御醫過來。」

成德微笑道：「乏力得很，無法給大汗請安了。」

康熙道：「你好生養著，我還等你去齊齊哈爾上任呢。」

成德側頭一看，屋內並無旁人，便道：「主子，此番真的過不去了，齊齊哈爾梅勒章京一職非同小可，如今箭在弦上，還請主子及早擇人派任。」

康熙道：「你這病左不過三五天的休養罷了，待你好了自然赴任。」

成德在枕上搖頭道：「大汗是一國之君，豈能以私情害了國事？就便我好得了，這梅勒章京也得有個備用人選。阿哈以為，御前親信當中，吉蘭泰最佳，他聰敏機警，上回北疆探查，若沒他的提點協助，我萬不能把差事辦得圓滿。」

康熙點道：「好，我知道了。」

成德又道：「大汗即將明發上諭，命吳丹出任薩哈連烏拉將軍，阿哈斗膽，想求大汗額外給他加恩。」他看康熙不解，又道：「大汗加恩吳丹，也等於給他岳父索額圖面子，如此⋯⋯日後我阿瑪在大汗跟前但有錯處，還求大汗開恩。」

康熙一怔，旋即醒悟，成德自認命不久長，竟然安排後事來了，便道：「我說過，明珠雖無前線戰功，但從三藩到台灣，倡議和調度首功都非他莫屬，等閒事奪不去他的功勞，任誰一時半刻不能將他參倒。」

成德道：「一時半刻參不倒，便是最終能參倒的意思。」

康熙點頭道：「好，我答應你。日後有事，都在我身上。」

成德在枕上頓首，又道：「阿哈斗膽，向主子求一樣信物。」

康熙一怔，思索片刻，揚聲道：「恭親王進來。」

常寧聽喚連忙踏進暖閣，康熙便道：「回頭你去傳我口諭，武英殿大學士明珠賞帶三眼孔雀花翎。」

常寧一怔，問道：「這⋯⋯緣由是？」

康熙道：「賞個孔雀花翎還要緣由？」又轉向成德道：「施琅要拿他的三等靖海侯換一支孔雀花翎，我尚且沒有應允，日後只要明珠不大逆謀反，他有什麼大小事，拿這三眼花翎都折得過去。如此你放心不？」

成德微笑道：「謝大汗恩典。」

康熙道：「你都說完了？該我說了罷。今日我來，並不為了讓你交代後事，而是要你安心養病。我知道你為芙格罰過誓，可世上除了芙格，難道就沒人繫得住你的心？」他擺手讓常寧去帶芙蘇里，又道：「你還有父母兄弟妻兒，不能任性便走。」

成德道：「實在不是任性，而是⋯⋯」

|| 未完待續 ||

成德自認病入膏肓，既然自己無法建功，就得為明珠日後打算。康熙傳旨明珠賞戴三眼孔雀花翎，讓成德暫時安心，但等他見到芙蘇里，又是一番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