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27|閱讀時間 ‧ 約 22 分鐘

當旭日再東昇,談顏水龍的太陽與臺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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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藝術很有事》「當旭日再東昇—顏水龍的美術與工藝」的影片中,可以看到《日月頌— 顏水龍與臺灣》的策展團隊,經過多方努力,終於讓《旭日東昇》巨型馬賽克壁畫再次出現在臺灣人眼前。


在親身感受台灣藝術史上的瑰寶作品,歷經千辛萬苦的搬遷過程後,為了滿足大家深度了解顏水龍的美術與工藝,《藝術很有事》邀請策展人顏娟英老師、本集導演吳佳明以及藝評人謝佩霓老師,共同出席特映座談,和顏水龍的作品與台灣意識,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


「當旭日再東昇—顏水龍的美術與工藝」 特映座談


■時間:2024/6/16 14:30-16:30

■地點:國立臺灣美術館演 (台中市西區五權西路一段2號)

■與談來賓:

顏娟英 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 兼任研究員

謝佩霓 藝評人

吳佳明 本片導演

■主持:徐蘊康 《藝術很有事》製作人




徐蘊康(《藝術很有事》製作人):關於這一集的製作,起源是去年年中的時候,聽到顏娟英老師說她受邀做顏水龍的展覽。到了去年年底,因為老師《臺灣美術200年》獲獎,恭喜老師時順道問起籌備顏水龍展覽的進程。顏老師說正為《旭日東昇》煩惱,不知道它有沒有辦法展出,然後我是否有興趣了解,可以「明天過來。」


我們隔天就立刻去中研院拜訪顏老師,老師花了大概兩個小時的時間跟我們講述展覽的規劃,從美術、設計、馬賽克作品,談到顏水龍整個人生的心路歷程,等於是幫我們做了一個前導導覽,我們聽得非常入迷。我記得那天從中研院出來的時候,內心非常充實飽滿,覺得像是跨年的一個禮物,我們一定要好好來製作這個影片。接著我們團隊從2024年一月開始拍攝到3月底,4、5月剪輯、後製,六月初上檔,就是希望趕在《日月頌—顏水龍與臺灣》的展期中播出。



與談來賓 (由左至右):吳佳明、顏娟英、謝佩霓、徐蘊康



找出並重現《旭日東昇》


我跟顏娟英老師跟了非常久,從2019-2020年拍《追尋不朽的青春》,老師帶領了整個研究群;到2021-2022年拍私人美術館的時候,也請教訪問了老師;再到顏水龍這支影片,顏娟英老師真的是我們臺灣美術史影片製作很重要的顧問跟放訪者,真的很謝謝臺灣美術史有顏老師,幫我們留下這麼珍貴重要的影像、錄音跟研究。比如剛才大家在影片裡面聽到的兩段顏水龍的錄音,都是老師在30年前做的訪問。所以一開始,我想先請問顏老師看完影片的觀後感。


顏娟英(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 兼任研究員):我應該是看第二次了吧!還是覺得有被感動到。最主要還是看得到顏水龍的精神,真的是很少有的。


首先我還是要感謝蘊康,我其實是一個不喜歡抛頭露面的人,我雖然去顏水龍大直家三次,我沒有跟他合照過,其實我跟哪個藝術家都沒有合照,也不會隨便到處演講,但是在《不朽的青春》策展過程中,北師美術館促成了合作,那次的拍攝讓我覺得公視《藝術很有事》真的很賣力,很認真。


顏娟英,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 兼任研究員。

顏娟英:這次的展覽當然是遇到一些困難,包括時間太緊迫、很短,然後要做我們最大的心願就是把《旭日東昇》給找出來,18公尺、62公噸…這個東西看起來很龐大,它一旦脫離結構體的時候,其實就是非常的脆弱。在拆除的過程中它也是很脆弱;因為它原本建築體裡面的一部分,它是一道牆。我們看過很多顏水龍的馬賽克作品其實是被切割的,或者被破裂的,所以在2021年,它被拆下來以後,到底它的現況如何,一直讓我非常掛心。所以有這個機會做顏水龍展覽的時候,當然是要爭取先把它給找出來,確認它的狀況,我們才有辦法去補救,因為這工作非常困難。


等到我們真的看到這件作品,在山上那時候還是包起來的狀況,能不能借也還不太知道的時候,剛好有這個契機能夠跟蘊康談這件事情,就想說應該要讓公視團隊進來記錄這件事情,給大家留下一個影像…因為我早期沒有影片,然後也不跟畫家合影,當然我有拍照片,但早期都是幻燈片,效果也不是很好。所以有這麼好、這麼優秀,包括吳佳明導演,從「不朽的青春」就合作的導演,我當然很高興有這個機會。


開箱 顏水龍《自畫像》1927。東京藝術大學美術館借展作品。



感動顏水龍始終如一的追求


顏娟英:回到這個影片,或者說顏水龍為什麼讓我感動?就像各位看到,

他就是一個非常單純的人,所謂的單純就是他「始終如一」。從他年輕的時候一心想要追求現代美術,為了臺灣,為了他的出生地,為了提高臺灣在世界的能見度,為了改善臺灣民眾的生活水準、經濟狀況,還有改善弱勢團體,包括原住民,還有婦女的生活條件,這個他始終沒有放棄。

他就是這樣一個很可愛的人。所以我到他家去訪談他的時候,總是讓我有一種很安心的感覺,我不用特別怎麼樣的去準備,也不用去想一些什麼樣的問題,很自然就可以跟他對話,真的是有一種錯覺,好像跟家人在對話一樣。但是這是一個錯覺,經常要提醒自己,作為一個研究者,你還是要保持一個冷靜、理性的態度。


徐蘊康:接下來請佳明講一下做這個影片的過程?其實拍《旭日東昇》作品搬遷,我們跟了整個過程,從2024年一月探勘,然後三月的搬運,搬運也拍了很多天,我自己多次看那個影片,無論車子在山上緩緩移動,或在高速公路上面奔馳的過程,雞皮疙瘩都會起來;在南港山上拍攝時,真覺得好像顏水龍在天上應該有看顧著我們…讓作品可以順利展出。


吳佳明 「當旭日再東昇—顏水龍的美術與工藝」 導演

吳佳明 (本集導演):我是去年12月底的時候知道這個事情,那時候有一個但書:就是不一定這個作品可以借展成功!但就是很希望。其實我特別在開會那天,也就是剛剛蘊康講的去中研院開會的那天,我還特別先繞到南港山上看看,心想怎麼會有藝術品放在那麼深山的地方。當時,還不太確定能否成功出借,直到我們拍到第二次開箱檢視時候,才確認可以借展。


我講一下我為什麼影片會剪輯成這樣?其實我大概有一點點認識這些老畫家、這些前輩,但是顏水龍在我的心裡感覺比較分量沒那麼大,是因為我覺得他比較不像一般的其他的創作者,非常注重個人的作品。開始接觸之後,我覺得他分很多心思在各個層面,包括工藝的部分,包括各位如果去看他的畫,他的作品有很大的功能是他想要真實的記錄...所以開始剪輯時,當我們團隊討論,我覺得很想讓大家知道,《旭日東昇》這件作品固然是很重要的作品,但是我想在過程裡面,讓大家慢慢的去瞭解顏水龍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前陣子我遇到一個藝術家,他說他身份證上面登記的職業是「畫家」,我想說誰會將「畫家」變成自己職業,因為畫家這個職業是沒辦法退休的,一輩子都是畫家,到死之前都是畫家;除了創作之外,顏水龍分了很多心思在提升傳統工藝的這個部分。所以我那時候想說我們怎麼去拍一個已經不在的人?我該怎麼講他?剛好顏娟英老師有幾段這樣的訪問,於是我們就選了其中一兩段,讓他自己說話。


顏水龍的馬賽克作品親自署名


我今天還在想,片子裡面有好幾張他的照片,包括他跟小孩拍的照片,在他人生不同的階段,在這種吉光片羽的狀態底下,還是某種程度上可以反射出他這個人看待這個世界,或是看待他想要怎樣做事的一個人,包括說結尾ending那一張,是我最喜歡的照片,因為那個是他在30年代、40年代,幾乎是很難有機會去法國,法國當時應該是全世界藝術最發達、最興盛的時候,有機會前往的臺灣前輩藝術家很少,而且他又是非常貧窮的一個,去到那裡他看到那種最先進的狀態,他肯定會想到他自己故鄉的狀態,所以不知道是不是這樣,讓他形成他回來要改變台灣的信念…包括他在顏老師的很多訪談裡面,一直在強調要怎麼去改變...,包括我們現在最流行那種茄荎,就是那個背包,他都想要透過他的藝術把它變成所謂改善生活的商品。所以影片透過不同的陳述跟慢慢去堆疊,讓人去瞭解顏水龍他到底在想什麼,那很剛好策展團隊這邊對他工藝這個部分也研究很深,所以剛好又讓他這種努力能夠呈現。


那最後我放那一張照片,是我很喜歡的,在我看過的前輩畫家裡面,就他的那張照片最瀟灑,這是自拍照,非常fashion,頭髮梳得光油亮的。我們跟顏老師討論過就知道,顏水龍基本上他是一個很重形象的人,另外他的兒子顏千峰先生很生動地去描述他,一再強調他爸爸是一個很「頂真」,國語不太會講,就是一個很專注、很專一,然後會非常認真地去研究。所以我覺得很高興能夠重新再去看這樣的藝術家,希望影片用很有限的條件去堆疊出他這個人的觀點,他的個性或是他的貢獻。


顏水龍作品(由右至左):《端坐的女子(顏夫人)》1987、《顏千峰》1951、《顏美里》1951


《旭日東昇》艱難的搬遷過程


吳佳明:當然,這次最重要的拍攝是搬遷,各位可以想像就是你們後面那塊牆壁那樣大小,當初是在戲院裡面,將它整個樓板切下來,所以它是原封不動的作品,裁切下來之後,送到那個山上。從馬路到放置的位置大概500公尺,據說當初他們用比較不科學的方法搬上去是兩個禮拜,就像有一點像現在移廟過程,就慢慢來這樣;它其實保護地很好,後來搬遷下來的過程,搬運團隊也有記錄,他們用的車子是每個輪子它的胎壓都被控制,包括運送卡車也是,所以卡車只要經過爬坡,有些輪子就要放氣,保持它的平衡;下坡四、五百公尺,大概花了五、六個小時,速度相當緩慢,有許多部份要用很多電腦控制,去保持平衡,如果一方的重量不對,這幅畫會更快地裂掉。


《旭日東昇》巨型馬賽克壁畫搬遷工程進行中


徐蘊康:謝謝佳明。佳明剛剛講到工藝的部分,現場我想要介紹一個人,就是楊育睿,可以站起來跟大家揮揮手。育睿主要負責這次展覽工藝的部分,非常謝謝你,非常細緻的研究。那接下來,我想要請教謝佩霓老師的觀後感。


謝佩霓 (藝評人):承蒙剛才蘊康一開始介紹,我真的覺得臺灣美術史,特別在史論的研究,大家都只是做詮釋型的或是說第二手資料來做梳理的時候,顏娟英老師他們這一代,還是針對第一手資料的採集,不斷的用心、發掘,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所以大家都說如果不是顏水龍老師這樣「頂真」,這樣一輩子得付出,我們的確不會有今天坐在這裡的可能,相對來講,如果沒有顏娟英老師,今天不會有這個展覽、這個片子的出現。


第二個,我覺得蠻奇妙的,因為我當然剛好因為種種關係,跟顏水龍老師有不同年代的交會。我唸小學的時候,70年代,那是蠻神奇的年代,待會會跟大家報吿;他也跟台中的發展是有關係的。現在想想,的確也是跟他處理馬賽克,或是說處理南投工藝中心等等的建制是有關係,那也包括當時的傳統產業,在邁入70年代,比如說中部的紡織業、製造業。


謝佩霓, 藝評人/策展人

因為我也是國美館出身,國美館因為是第一個省級最高藝術機構,就是省立臺灣美術館,不曉得記不記得1993年有個很重要的里程碑,就可以說是工藝研究中心成立以來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臺灣第一次用傳統與創新的名義在松山機場,那時候我們還沒有世貿,所以是用松山機場展覽館做了台北國際傳統工藝大展。那次很重要,因為那時候的省美館的同仁全部加入,所以我們幾乎很頻繁會看到顏水龍老師…我們當時其實第一個都是用兩個字,有點失敬就是說「古錐」,他是一個非常可愛的人。


蘊康問我說什麼感想,其實太多層次的感想。今年是工藝研究中心70週年,那去年是顏水龍先生120週年的年代,其實冥冥之中,時間是在連結一起的。就像20年前我們做的William Morris的展覽,就大家走進來所有的現場,包括在這裡的講座,

所以大家會覺得說冥冥中,是不是顏水龍老師在庇應我們?絕對是!因為所有他們參與過程當中所留下的痕跡,其實說冥冥之中在指點我們,可是我們若不盡力保留的責任,也不再去接觸,那我們也不再不斷的為未來的世代訴說,然後提供我們這個不同的見解,其實在任何一件作品完成的時候,我認為就是一位創作者死亡的時刻,就都沒有了。


我今天早上也不曉得為什麼,突然想到,查一下顏水龍,因為它是1903年6月5號出生,那我想到台灣人,用舊曆年在慶生,那到底它是農曆的幾月幾號?我嚇一跳!因為他是5月10號,我們今天是農曆的五月十一,所以我們今天是正式慶祝他122歲冥誕的第一天。到底有什麼樣的機緣?我是數字控,我也是資料控,所以我應該說我先這麼講,就說我們今天看起來很簡單的,不到30分鐘的紀錄片其實承載了太多。


《藝術很有事》「當旭日再東昇—顏水龍的美術與工藝」特映會現場,座無虛席。



顏水龍,走出不一樣的臺灣美術史

顏水龍設計的竹家具


那顏水龍先生是1922年去東京美術學校,當時影響他最深的其實不只是他的老師,像藤島武二,現在我們看到他的繪畫作品的色彩其實不只是後期印象派,還有藤島武二...,然後另外一個部分就是台籍藝術家,我有一些臆測,他之所以跟台中的淵源會非常的深,大概跟劉錦堂一定有關係,劉錦堂就是我們台中人。然後跟他非常要好的廖繼春也是台中豐原人,他們個性都很像,甚至那個穿著打扮什麼都有一種,很客氣,都很乾淨...。還有一個大家也不能忘記,他1922年入學,1918年就是日本的民藝運動開始的前身。所以可以想像,其實包括他的老師、當時這個民藝運動柳宗悅的三個大將,都是顏水龍在東京的、在現場當中可以體驗經驗,而且不斷的聽他們談民藝運動,從工藝與美術運動。我們今天一直會談到他們受後期印象派的影響,我覺得對他相當的不公平,因為那已經可能是第三手、第四手的學習,可是只有工藝與美術運動是他在第一現場參與的結果。

我對顏水龍先生是致最高的敬意在這裡!因為他,才可能在日據時代留學這些藝術家,走出不一樣的部分,他怎麼把在第一現場看到發生的一切,因為他個人個性的種種關係,到最後他是用實踐型的方式,留下這麼多可以讓我們按圖索驥的可能。

然後還好有像顏娟英老師、公視團隊這樣子一直孜孜不倦的做追尋的動作,真的非常可貴。


有時候我覺得,歷史一定是未來的人書寫,越來越完整,我們不可能永遠在跟過去的人在同一個時空,可是我們可以把留下來的這些部分,在我們的時空中被延續、被拓展、被增加觀點。所以從顏老師口述歷史的記錄、影像的記錄,到導演還有製作團隊這種影像的記錄,我們才有可能重新的建構120年前、100年前、60年前,乃至於未來的60年、100年的歷史。


《日月頌— 顏水龍與臺灣》展覽



太陽是顏水龍的主旋律

徐蘊康:感謝謝老師。接下來,我想要請教顏老師,因為顏水龍的展覽也不是第一次,之前在北美館也是有一個比較大型的展出,那當然這次有很重要的《旭日東昇》這件作品,太陽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意象,我不知道老師在選擇這次展覽的這個作品的時候有沒有刻意,因為其實看到其他的作品,太陽在裡面也被很精彩的描繪,所以想請老師談談太陽,我覺得它甚至已經好像變成是顏水龍定義或是描繪臺灣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意象…


顏娟英:這個展覽籌備的時間差不多是7個月左右,很不好意思說這句話,時間很短!所以我一開始的設想就是這個展覽一定要讓最多的觀眾能夠看得懂,然後能夠喜歡。

我們研究臺灣美術史的目的,其實就跟顏水龍一樣,美術要進入每一個臺灣人的心裡面,看展覽,然後把受到感動的作品留在你的腦海裡面,你可以走出去臺灣的時候,不管你在家裡、在外面、出國,你都能夠很有自信的說出來,臺灣有什麼樣的作品是值得讓更多人認識的?為什麼它重要?


我們其實就希望這個展覽是用一個比較容易懂、比較簡單的主題,所以最開始設定臺灣的風土、臺灣的人物,然後再來就是顏水龍最喜歡的建築,建築跟生活的關係,當然生活就會連帶到工藝這個部分。

如果講臺灣的風土的話,那就是太陽…他覺得臺灣的太陽的色彩是很獨特的、很特別的,值得他來好好的去描繪它,把他形象化、抽象化、裝飾化。

不管怎麼樣捏來捏去,就是希望臺灣太陽的色彩能夠感動臺灣的觀眾,或是世界的觀眾,從這樣的主題就設定了太陽,你看作品這麼多,蘭嶼的太陽、淡水的太陽、或是玉山的太陽。


顏水龍《蘭嶼風景》1985



我不知道這樣是不是成功的啦,因為顏水龍還有很多很重要的作品,因為這樣的設計沒辦法納進來…臺灣的太陽,確實在訪談的時候印象很深刻,「太陽」是顏水龍不斷重複強調。只是很可惜,我們這一次的展覽,太陽堂是完全缺席的,真的非常可惜。


太陽堂的何秀美女士,創辦人跟他的先生都是非常有文化水準的人,他們也是顏水龍一輩子的朋友。顏水龍一直到90歲都還在替何秀美,要替她畫像。台中的太陽堂創業,他一直都是一個很重要的顧問,包括替這個餅取名太陽餅;太陽堂曾經火災過,然後在60年的時候重新蓋,顏水龍去找楊貽炳建築師一起設計,包括處理地下水,地下水灌水出來。之前顏水龍我採訪他提到的台中市地下水非常的旺盛,所以在地下室一定要處理的很好,要做儲存的空間。然後在太陽堂旁邊還有咖啡廳,跟林之助一樣,孔雀咖啡廳,旁邊也有一個咖啡廳。其實我以前在美國念書念不下的時候,如果轉學不成,沒辦法念我想要念的博士班的話,我就回來開咖啡廳 (大家笑),那個咖啡廳要有書店,其實誠品做的超過100倍的好。這個所謂咖啡廳,也是一個文化的氛圍,希望在台中能夠創造更多的自由的文化氛圍。


在幫這個太陽堂設計之後,太陽當然就是一個很重要的主題,除了餅、包裝,他牆面的向日葵畫作,太陽堂的何秀美他們似乎也是不斷地收藏顏水龍的作品。


為什麼顏水龍會被遺忘其實有個原因,就是在畫廊不太看得到顏水龍的作品。在80年代、90年代臺灣的畫廊興起,你買不到顏水龍的作品,畫廊想要買他的畫就非常困難,想盡各種方法,他也不在意錢財…我不斷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甚至覺得顏水龍他不斷的替太陽堂做包裝,不管餅盒的包裝或者是室內設計,他是每隔一陣子就幫它再重新設計新的款式,其實就是給他一個不斷的去設想、設計太陽的圖像,所以除了向日葵,就是太陽堂本身的壁畫是一個設計以外,同一年1962年,日新戲院的這個主題,剛好也給他一個很大的舞臺來表現臺灣的太陽。


日新戲院《旭日東昇》,很可惜我們都找不到什麼他的創作記錄,台北劍潭的《從農業社會到工業社會》有蠻完整的工作記錄,知道它的很多過程,但是這件沒有。我的猜想就是,他是用很短的時間完成的,就是建築師在他大樓要完成的時候,因為當時日新戲院其實也是一個非常龐大、非常豪華的一個戲院,我猜想是他的工人參與了協助馬賽克的執行,不像其他作品都是他的學生…剛好就是在《旭日東昇》,還有太陽堂設計的過程裡面,太陽的形象越來越完整,然後才走向蘭嶼,尋找他年輕時代30歲左右,在蘭嶼給他的一個視覺的文化衝擊culture shock—蘭嶼的太陽是這樣地完整,可以看日出日落,蘭嶼的文化,包括他們的拼板舟,太陽也是他們守護神的那種想法,給他一個很讓他表現臺灣對太陽的一項成熟的機會。


與談來賓(由右至左):吳佳明、顏娟英、謝佩霓


期望《旭日東昇》留在顏水龍的故鄉--台中

謝佩霓:…我要承認我很幸運,在我小學、中學的時候,很有機會跟我父母親還有這些藝術家長輩在一起,小孩子就乖乖地在旁邊,然後顏水龍…我們都叫他「歐吉桑」,我印象很深,那時候在西北大飯店,還有台中大飯店…我第一次看到顏水龍在場的場合,他講了兩件事情,一件是他說關廟做竹編、藤編,然後他開始就畫起來,這個部分對小孩子來說,太厲害了,跟其他意氣風發的歐吉桑很不一樣;他同時又講一個很神奇的事情,他講說皮箱都是豬的皮做的,那時候就覺得這個比較恐怖,我很久很久一段時間,對於阿媽阿公他們那些皮箱,我就不太敢碰。


在臺北,我父親也跟他一起吃飯過兩次飯,當然有其他人在場,我印象很深,就是臺北國賓大飯店,那他選的都是阿眉咖啡餐廳,我現在就恍然大悟了,因為他對原住民的投注…阿眉用中文就是Amis啊,就是阿美族的概念…我覺得機緣是很神奇的,


今天我們看到《旭日東昇》這件作品,所有的綠色瓷磚都來自國賓大飯店正立面用剩的馬賽克瓷磚來的…然後提到我個人對太陽的看法,除了說是原住民,或是他愛臺灣啊,或是剛開始他提起的蘭嶼的歌頌,我突然想起90年代問顏水龍老師:你為什麼可以去蘭嶼?他簡單告訴我說所有的離島都不能自由進出,所以他很自然的就去蘭嶼。有千千萬萬的學習藝術或研究文化的相關的創作者,只有他會想到蘭嶼,如果沒有他這批作品,其實不會有去年過世的潘小俠,花四十幾年的時間,用再下一代的科技去記錄蘭嶼全影像,所以這是一波一波來的啊。


徐蘊康:感謝謝佩霓老師第一手見證人,這麼豐富的爬梳,然後也謝謝顏老師第一手的採訪。當然還是希望保留一些時間給現場的觀眾,不過在此之前,我想要問老師,《旭日東昇》現在的狀況是怎麼樣?它目前有什麼明確的未來的動態...,未來會怎麼樣嗎?


顏娟英:...我記得企劃先生阿信在現場曾經問過我一句話:「你覺得如果《旭日東昇》借不到的話,還要辦這個展覽嗎?」我就看著他的眼睛說,一定借得到!還好,真的借到了,真的是很不容易,要感謝陳登欽主秘,在那件作品從清水要運到,他在清水過了一夜,然後要待到晚上,因為作品只能晚上行動,白天是不行的,晚上要往國美館來的時候,他自己又開著車子來跟著,他來見證這個最後的這一刻,最後一段路。


但是很遺憾的,我們希望國家能夠典藏這件作品,但是現在的藏家—松陽建設的董事長,目前他的要價不是我們國家預算能夠輕易就支付的,所以現在就停滯在那。我們很遺憾地說,我們必須要準備如何把它再一次運回南港的山上。


謝佩霓:…就在這裡,關心國美館的朋友一定記得,當時我們為了不要讓林玉山的《蓮池》離開臺灣,我們發起每個人捐贈,就像我曾經服務過的高雄市立美術館,它開館的第一個國際展就是法國來的雕塑作品,布爾代勒/Emile-Antoine Bourdelle的大戰士,當時高雄市民投票最喜歡那件作品,而且他的精神,他作為一個warrior,其實他斷手斷腳他還是奮鬥到底,所以非常符合高雄那種硬頸。那時候就是發起一個人出5塊錢,剩下的我們再來政府想辦法,所以高雄市民才是真正,但不會只出5塊啦。那很多人出錢出力的結果留下了高雄市立美術館第一件典藏品。然後林玉山的《蓮池》,當時本來開的價錢也很驚人...靠民間的勸募再加上官方編列預算,最後成功留下這件作品,所以如果有什麼事情冥冥之中,它又這麼好的狀況而且在這裡發生,我不曉得有沒有可能在這裡。


顏娟英:我很早的時候其實有跟陳登欽主秘談過,有沒有可能仿照林玉山《蓮池》的方式勸募,但是後來我就仔細去查了一下這件事情到底怎麼發生?第一個要瘋狂的館長,就比如說謝館長,或者倪再沁館長,就是它一定要從館方來發動,不可能從文化部發動。這個事情需要很多很多人的合作,我也必須要再一次感謝謝館長(謝佩霓),我真的很感謝他,其實我們在接下這個展覽,想要把工藝跟美術擺在一起的時候,我也跟國美館在開會的時候提到,也跟我們的研究團隊提到,我曾經在國美館看過William Morris的展覽,我們真的確實被那個展覽感動…顏水龍有太多文化層面,乃至於我們真的是不知道怎麼去把它具體化的時候,真的很不可思議。


我補充一下,1929年,顏水龍他在東京美術學校經過五年的油畫課,兩年的研究課回來之後,他知道在台灣找不到工作,所以他說他要去山地做警察,因為警察可以同時教小孩,然後台中的文化人就罵他,他說尤其是日本人罵他「笨蛋,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應該要出國去巴黎」。那是1929年夏天發生的事情。所以他很快的在台中就募款到3000塊日幣,他就計畫在巴黎三年的費用,所以台中真的是他的故鄉,那個比台南對他的影響還要更大,這是為什麼他晚年希望回到霧峰,也是他尊稱林獻堂是他的義父。在他要結婚的時候,因為他沒父沒母,所以是林獻堂出面當他的...,就是這樣的情況下,所以台中是他的故鄉,尤其是霧峰,所以我覺得這件作品當然留在台中是最好的了,但是這個真的需要很多很多人的共同努力。


搬運《旭日東昇》的卡車馳騁在公路上


深夜在國立台灣美術館吊掛裝置《旭日東昇》



Q&A

徐蘊康:因為現場有很多的前輩、專家,然後跟喜歡藝術的朋友。我們把握一點點時間可以開放給大家,有沒有問題想要請教老師們?


問題一:您好,我跟謝佩霓教授有一些淵源,我父親是林景元建築師,我的研究所教授是邱國金教授,以前有跟謝教授在高雄市立美術館做過一個論壇。主要的話,我目前問的問題是比較屬於建築部分的,也就是想要問導演這個部分。其實我看過那麼多的藝術相關的影片,這一部裡面有很多的工程,像吊裝或者是交通運輸方面,那這方面的拍攝是不是有遇到什麼樣的困難?遇到這些困難的話要如何去解決?


吳佳明:我們拍攝是比較單純,反而是整個運送過程,規模實在是太大了,超乎想像的大。好在我們第一次勘景的時候,他們找去的那個海陸工程,他們是專門運送火車,大型鐵道博物館,非常有經驗的,所以他一來就判斷出山上那個轉彎處,讓當初的H鋼彎掉,當時兩個禮拜硬運上來,一定是哪裡出問題。好在現在有先進的設備,所以基本上他們是非常經驗豐富的。


我們基本上就是全程記錄,其實整個過程很緩慢,所以影片中間很多片段其實都是加速,不然看不出來,坦白說,我們搬下來那個路段基本上沒有一條直路,大概只有斜坡是最直的,全部都是轉彎,有的轉彎甚至坡度很大。作品運到台中的時候比較單純,但還是要克服很多事情,包括說因為像國美館前面有草皮,他們也有要求說一定要鋪鋼板,不能壓壞。團隊基本上應該是經驗豐富,所以他們的作業很快就上去了。所以大概的狀態是這樣…你如果有機會看現場展出,從後面看,有一個地方其實是以前的廁所,就一層樓再要把它切下來。



問題二:比較想要詢問剛剛有提到有許多藏品或展品,沒有好好保存,就是為了其他原因,而被破壞的原因是因為當初是不知道這個產品或者作品是顏水龍的,還是純粹只是當初的保護意識不夠足夠?


顏娟英:在仁愛路圓環中小企業外牆也有一個馬賽克,其實我不知道它確切的長度,但是很長,超過10公尺的,有觀音山,是臺北市的風景,觀音山上有很多植物,很多花草,很可愛的一件作品,在那個建築物開始的時候就毀了。


謝佩霓:包括剛老師剛有特別講,在劍潭公園那邊的《從農業社會到工業社會》,有時候地方的民代或是里長的力量真的是過度被膨脹,現在被破壞,是因為佔地來蓋小廟的廟公,他當然是很重要的樁腳…有很多東西是故意的,是人為不要的,那我沒有辦法說什麼。


像顏水龍的太陽堂,太陽花會留下來是感情,如果不是家族的感情,或者其實也會消失,臺灣早期看到比現在還棒的平面設計、商業設計都被廢用了,像黃銘哲黃先生的《飛越東區》雕塑,就是因為里長跟議員反映說:民眾有人覺得那個對風水不好,那跟有沒有法規沒有關係?文化局如果不介入它的結果,就是公務局把它拆了,所以民代有時候...,所以我覺得這個是一個共識的問題,我回答你問題,即使把它留下來,沒有顏老師這樣子的研究者,沒用的…還是要民眾的力量,大家要知道這件作品的重要,喜歡這件作品,然後才會凝聚成力量。


徐蘊康:今天非常謝謝大家來,因為時間的關係我們得結束座談,大家如果關心《旭日東昇》的未來,有任何的動態,我們都會在藝術很有事的臉書發布訊息。非常謝謝大家今天參與!


費盡千辛萬苦,《旭日東昇》座落在國立臺灣美術館星光草坪上,和臺灣人仰望同一片天空,踩著同一塊土地。



「當旭日再東昇—顏水龍的美術與工藝」已於《藝術很有事》youtube頻道上架。更多詳情,請上公視《藝術很有事》臉書粉絲專頁查詢 https://www.facebook.com/pts.insidethearts

圖文整理/蔡禹信、徐蘊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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