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 13 這個數字,讓人自然聯想到「最後的晚餐」。我認為 2021 年的日本電影《在車上》也有類似的安排。
主角劇場導演(1)+ 編劇老婆(1)+ 韓國劇作家尹秀(1)+ 柚原小姐劇團幹事(1)+ 女司機渡利峽(1)+ 《凡尼亞舅舅》劇目演出者(8)= 13。
有人可能會問,逮捕岡田將生的警察不算進去?因為他們是功能性的角色,不是主角的重心所在。類似《寄生上流》中披薩店的女老闆,她並未進入豪宅,自然也不算入13人當中。
在第一篇文章中提到過,朴社長是宙斯,基澤是波塞頓,吳勤世是黑帝斯。透過比對分析,電影中的十三個角色應該都有對應的神話原型,但這些原型並不是固定在同一個角色身上的。
例如:菊雯光是躲在地下室的吳勤世妻子,是真正的冥后。希臘神話中,冥府有地獄犬刻耳柏洛斯看門,地獄犬經常被描繪成三頭犬。菊雯光經常溜著豪宅的三條狗,甚至在重返豪宅時,也用狗的名字來當作通關的身份。
神話中的冥后波瑟芬尼因為吃過冥府的食物,每年有固定的時間留在冥府。電影中,窮人家的女兒基婷在一家人狂歡喝酒時,誤食狗飼料,這也象徵她即將成為亡者。
我們可以發現,同一位神話角色,會被拆開分散到不同的電影角色中。編導為了滿足這種安排,一點一滴地鋪陳,展示了不可思議的創造力和編劇才能。當發現這些細節後,一定會忍不住問,為什麼編導如此執著放入這些神話故事和角色?
第一次觀看《寄生上流》這部電影時,應該有人就發現其中有許多教會相關的隱喻。例如:披薩店女老闆要扣十分之一工錢(十一捐);每次吃飯前,基澤都要飯前演說(餐前禱告);基澤一家社區遭大水淹沒(大洪水、諾亞方舟);基澤一家人在豪宅慶祝(最後的晚餐)。也有影評提過,富人社區不斷往上走,窮人社區不斷往下,這與片名《Parasite》(寄生蟲)和天堂(Paradise)的對比非常明顯。
可以發現除了希臘神話,編導也喜歡將主流信仰的元素置入其中。
還記得基宇面試家教時,富家女多惠寫考卷的戲。當時基宇展現了最帥氣的時刻,一瞬間多惠被電到了。這讓我聯想到夏娃受到蛇的引誘吃了「知善惡樹」的果子,並讓亞當也跟著犯戒吃下禁果。在這場戲中,基宇伸手雙指微勾扣在多惠的脈上,他應徵的是英文家教,而多惠正在做考卷試題,象徵「知善惡樹」。後來管家不時送水果進門,禁果的意味也就很濃厚了。
透過這場戲,導演暗示亞當才是那條蛇,在電影描繪的現實中,都是男性主動勾引女性。如朴社長與妻子在沙發做愛,是男方主動。基澤與妻子忠淑一起在豪宅時,基澤主動偷摸了忠淑的屁股。基宇與多惠獨處時,多惠把兩指搭在基宇手上,仍是基宇主動親吻了多惠。我想這也是為什麼,導演會跳過基婷馴服富家兒子多頌的細節,可能是不想破壞男性主導的結構。
編導不但執著於放入神話故事,同時也進行了合理的改造。
原管家菊雯光是冥后,同時也是阿芙羅黛蒂。阿芙羅黛蒂是情慾之神,神話中她被許配給樣貌醜陋的工匠之神,卻和戰神阿瑞斯偷情。在電影中,豪宅的建造者南宮賢子無疑是工匠之神,女管家菊雯光打理這個豪宅和主人的一切,只能利用主人不在時,與老公吳勤世偷偷享受生活。菊雯光沒有拋棄老公,反而展現了專情的阿芙羅黛蒂,而吳勤世的樣貌與後續的殺戮更符合戰神形象。
為了讓電影中的敘事合理,編導將神話中的角色做了合理的改造。而最合理的改造,往往就是顛倒的敘述。勞工階級的男人最有可能陷入困境而做出衝動之舉。勞工階級的女子不可能成為建築師的妻子,這些都是階級現實。
「顛倒後的神話故事,恰恰符合現實。」在這個概念的前提下,回想菊雯光雨夜返回豪宅地下室救夫,基澤一家發現黑帝斯吳勤世的存在。這是電影中最重要的一場戲,看過的人都印象深刻。如果把編導「顛倒神話」的概念帶入,那麼這場戲在說什麼?
當時忠淑下了地下室,菊雯光拿出了奶瓶給老公餵奶,其他三位家庭成員躲在樓梯側偷聽。我直覺想到耶穌誕生的故事。聖母瑪利亞因聖靈受孕,誕下「被選中的那位」,東方三哲夜見天星前來拜訪。比對電影,三哲顛倒成三騙子,神聖母子成了躲避債主的夫妻。至於東方三哲獻上的乳香、沒藥、黃金,菊雯光拿著一點錢要忠淑網開一面,這是黃金。
那乳香、沒藥呢?
以下截自維基百科:
乳香:阿曼生產之世界上最上乘——也是最昂貴的乳香,古埃及稱這種乳香為「上帝之汗」。乳香在西方的宗教場合很常用。古埃及和古羅馬的祭司曾大量使用乳香在神廟中製造異香繚繞的神秘氣氛。 古代將乳香用於宗教祭典,也當作薰香料(製造薰香、精油的原料)使用。在西方的文獻紀載中,乳香用做消炎、殺菌、鎮定,促進細胞再生,現代也逐漸有人使用一滴乳香精油塗抹臉部,抗皺。可抗發炎、抗關節炎、抗黴菌和抗細菌。
沒藥:在西方,沒藥是一種據說有神奇療效的藥物。希伯來人將沒藥樹脂製作成各種芳香劑、防腐劑和止痛劑。《聖經》舊約時期,常被人民做成油膏,塗抹在傷口,促進傷口癒合。沒藥最著名的是東方三哲帶來給初生基督的禮物之一(其餘兩樣是黃金和乳香),象徵生命的短暫,因為當時人們普遍習慣將此物用於屍體的防腐。
乳香和沒藥顛倒後,神聖的香氣變成了貧窮打工族的消毒藥水混雜霉臭味,以及逃亡者的腐朽味。編導把這個梗玩到極致,真的respect!
從這一點來看,為什麼安排基澤腳軟,導致一家人從樓梯上滾落下來?表面上可以說是他們喝醉了,但實際上在神子面前,任何人都應該俯地跪拜。情勢逆轉後,上了樓的罪人一家高舉雙手對著聖母神子懺悔更是合理不過。
先跳過沙發下這場戲,來看看基澤帶著孩子逃出豪宅,涉水返家這一段。
從神話顛倒的觀點推論,這不就是先知摩西領眾逃離埃及嗎?在先知一行人穿越曠野時,由於缺水而造成紛亂。電影中缺水變成了淹水。乃至於基宇拿著石頭下了地下室的種種遭遇,都可做出連結。
讀到這裡,有人會認為編導是對主流信仰抱有不滿嗎?我一開始也這麼以為,但事實恰恰相反。只有具有高度宗教情懷的藝術家,才會用盡最大的才華與潛能,將神話故事以極其濃縮的方式展現給觀眾。編導的目的不在攻擊信仰,而在展現「現實」。電影是對現實的反射。
編導的帽子戲法還沒結束,我就寫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