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影評｜ 《鬼才之道》：陰陽兩界修羅場，笑到哭出來的驚悚人生寫照

《鬼才之道》電影劇照／牽猴子

總以為死了是終結，沒想到一切才正要開始。

「歡迎來到名鬼會客室。」主播秋霜一本正經笑訪鬼界天后，畫面跳出遺像般的飾花邊框框住了美豔女鬼的臉，送終的標語在此境成了娛樂恭賀之詞。天后凱薩琳坐定嘉賓之位，談起成為天后的星路人生──錯了，是「死生」。

《鬼才之道》一開場畫面就拉進攝影棚，完美復刻了陰間版的現代人間娛樂現場。主播秋霜犀利的訪談要有點銳利，又得溫和以對，談話最好帶刺又要帶淚，逼得觀眾要笑要爽要激昂。節目好不好看端看來賓什麼人，有沒有八卦趣聞或者腥羶色，好似我們人間每一天上演的娛樂新聞、綜藝節目、名嘴對談。

原來鬼界生存之艱難，一點都不輸人間演藝娛樂或各行各業，人人（鬼鬼）都在角逐出頭，求一個被看見。死後原來又是另一個修羅場。

每年的金鬼獎就是人間奧斯卡，看哪位厲鬼最怨最嚇人，看誰能成就最萬年不敗的恐怖都市傳說，就能成為鬼界之星。天后凱薩琳（張榕容飾）以旺來飯店 414 號房的下腰女鬼詛咒叱吒鬼界，穩坐多年鬼后寶座。而時代推移，新星崛起，414 號房的傳說沒落，凱薩琳成了過氣天后。新生代鬼后潔西卡（姚以緹飾）崛起，對著凱薩琳說了句：「跟不上時代的鬼，小心被淘汰喔！」這句話淡淡流出，嚇壞的不是凱瑟琳而是身為觀眾的我：這說的是我們每一個人吧？在快速推移的時間洪流中，一不小心我們就要被淘汰，隨時隨地都可能被超越，被同儕、被競爭對手，或者被整個世界超越並拋棄。

《鬼才之道》建構了一個非常有趣的陰間世界觀，死後世界的鬼魂們仰賴被活人惦記才能存續魂魄，被遺忘的鬼們終將魂飛魄散，而一旦能成為「厲鬼」、禍害人間千年，則得以永存。當然遊戲是有規則的，不夠優秀不夠格的厲鬼也是會被淘汰（魂飛魄散）的。管理厲鬼的鬼委會如同鬼界的大企業，收取規費、選秀、績效考核、年中大會⋯⋯樣樣沒有少，鬼奴們為了生存，絞盡腦汁拚死拚活。死後的世界不但沒有極樂安寧平靜，甚至過勞更勝人間，連當鬼都必須奴性爆發，社畜果然沒有邊界，看來當鬼真的沒有比當人容易。

導演徐漢強曾在訪談中談到：「當鬼真的沒有想像中簡單，我們打造了一個鬼生的世界觀，就等觀眾進戲院體會一下，究竟做人難？還是做鬼比較難？」

片頭才剛霸氣開場的凱薩琳，沒多久便急轉走下坡成了過氣天后，於是攜手神秘經紀人 Makoto（陳柏霖飾） 一同收留了廢柴女鬼同學為徒，試圖挽回旺來大飯店 414 號房的榮景，想創造出新的都市傳說，奪回鬼界名望。由王淨飾演的廢柴同學廢到好像連名字都不配擁有，從片頭到片尾都叫同學，她的無能彷彿渾然天成──死得不夠慘烈、一身毫無怨氣（祂們說這叫「可惜沒有咬著金湯匙死去」），同學想當厲鬼只是因為對世間還有牽掛，不希望魂飛魄散。但競爭激烈且殘酷的修羅場裡，要如何被看見並且存活下去？

在陰間派對上，星光熠熠、巨星群集，鬼們各個氣勢凌人或者很懂得阿諛諂媚，為的是想被看見，為的是不要魂飛魄散。但究竟什麼才是被看見？凱薩琳說：「鬼才知道」，偏偏連作鬼的祂們都還是不知道。

好恨啊。怎麼生而為人、死而為鬼都始終不知道什麼叫做被看見？

同學演練著恐怖的身姿與表情，精心打扮、創造人設，都市傳說的劇本刪刪改改，試圖在平凡廢柴的身上找到一點可能。眾人不斷鼓舞著同學要練習假裝，裝久了就是真的。但為什麼總是要假裝呢？邊看著畫面中百般無奈、頹喪的臉孔，我也同時問著自己。為什麼我們總是要假裝呢？假裝自己會、假裝什麼都懂、假裝其實很堅強。人的一生會不會其實都在假裝？裝模作樣使自己最後不是自己，連該成為什麼模樣都不清楚，如同死後的同學一樣，連到死後的世界，也仍然不知道自己該是什麼模樣。於是隨著眾人的期望，演著一場又一場旁觀的眼睛們想看的戲。

但不斷假裝的自己，是不是到頭來早就面目全非，只是為了被看見？這個時候我們是否還是自己呢？

跟著團隊努力想爬向高處的同學，在被迫推著前進的過程中，不斷想起活著的種種。她想起了自己活著的時候也被這個世界逼著不斷假裝。她一生都很努力想成為他人眼中美好的樣子：父親的期待、家庭的渴盼、社會的壓力，好像總要會點什麼才藝才是優秀的，又或者要長得好、成績好。再不然，最渺小的願望是當個好女兒就好。可惜沒有一項她能做到。在無盡的心碎與悔恨中死去的同學，一次又一次想起父親的叮囑與盼望，父親也恰好對她說過：「假裝很棒，裝久了就會變成真的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