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一天待在大津市度過。大津是滋賀縣的縣廳所在地,從京都車站坐電車大約十來分鐘便可抵達(跟京都到宇治差不多距離),算是京都生活圈的一部分。早上出發前往大津時,發現乘客幾乎都是本國通勤人士。抵達大津的寺院,鮮少遇見外籍遊人,大多是上了年紀的日本歐吉桑歐巴桑,間或點綴幾位青年男女。看來這地區並非外國旅客的熱門選擇,不過卻也享受了一段純日式的時光。
先搭京阪電車到石山寺站,再步行前往石山寺。雖然路途平坦,但因天氣炎熱,很少見到行人(後來發現他們應該搭公車去了)。走到山門,眾多旅客擠在仁王門前拍照。門後是一段幽深的綠色隧道,可以想見秋季這裡是如何熱門的紅葉景點了。因《致光之君》之故,這裡也有一座大河劇館,我想說既然都來了,不如買套票順道看一看。在手洗舍我卻不小心把門票掉進水裡,但服務人員顯然不諳英文,一陣比手畫腳之後,他們才微笑無償補給我門票,算是進石山寺前的一段小驚魂。有趣的是,因為日前《致光之君》播放男女主角藤原道長跟紫式部在石山寺幽會並行苟且之事,為避免觀眾把石山寺當成摩鐵,官方推特半玩笑半認真地宣告:「参籠所で添い寝しないでください!(請不要在禪房內同床共枕!)」
石山寺初建於奈良時代,在平安朝就已經是知名的女性貴族參拜聖地了。傳說紫式部在石山寺閉關,於此獲得靈感而構思出《源氏物語》。不只她,連清少納言《枕草子》、和泉式部《和泉式部日記》、藤原道綱母(藤原道長之庶母)《蜻蛉日記》、菅原孝標女《更級日記》都提到過石山寺,可見它與平安眾才媛緣分之深。後世再經安土桃山時代、江戶時代的增建與維護,才形成如今大規模的模樣。石山寺的本堂供奉如意輪觀音,同樣是西國三十三觀音道場之一。本堂建築立基於一座矽灰石巨大岩塊上,氣勢雄渾,故以石山寺命名之。
進入寺後,依照地圖的指示以逆時鐘的方式行走山林一圈。本堂古樸莊嚴,但香客眾多,給人一種護佑地方的安全感。本堂旁是相傳紫式部閉關苦思所居的「源氏之間」,裡面有一座很現代感的紫式部人偶,看來有點微妙。著名的京都旅遊作家柏井壽說,若是京都人來布置,大概只會放一些平安時代的象徵物,引發訪客思古幽情,此乃真知灼見。至於石山寺是否真為紫式部構思寫作之處,我覺得姑妄言之姑聽之。紫式部雖然赫赫有名,但她的身影在歷史上非常模糊,留下一大堆謎團,連她的名字是不是叫「藤原香子」,她的生卒年分等眾多資訊依然不確定,日本學界爭論不休。我想就把這些當作好玩的傳說來看待,比較容易體會旅遊的樂趣。
往上爬是建於鎌倉時代的多寶塔,這也是石山寺內國寶之一。再往上走是芭蕉庵與月見亭,晴朗的月夜,這裡便是欣賞近江八景之一「石山秋月」所在地了。只可惜芭蕉庵與月見亭嚴閉,不得其門而入。山頂是石山寺的寶庫「豐淨殿」,內藏許多關於《源氏物語》文本、實物與相關歷史書狀(我還讀到江戶時代文人直書「紫式部,藤原道長妾也」的文字),個人認為學術性質頗高,若是想研究此書者,本殿大概是必訪之處了。再走一段路,即另一大建物光堂與紫式部像。光堂無法進入,本寺的紫式部像與宇治川旁的雕像不同,多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美感。下山以後,是一座十分幽深靜美的亭院「無憂園」。當日天氣陰晴不定,不同層次的光源照進樹林的間隙,經由苔地與石座反射回來,形成一片片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青綠色,美極了!耳邊響著淙淙流水,眼中飽餐園林美景,使人樂以忘憂,真不負「無憂」之名也。
離開石山寺,到琵琶湖畔午餐。大津境內的琵琶湖為南湖,屬於比較窄仄的一段,但仍具氣吞日月的架勢,不知寬闊許多的北湖,又是何等風光?身邊一群女性在琵琶湖旁恣意的吞雲吐霧,一邊享受美食,一邊享受湖光水色,笑笑鬧鬧。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得以在平日午後這般悠閒呢?店員可能覺得罕遇外國人,好奇問了下我的國籍,也得知我是因《致光之君》而來旅行的,便燦笑祝我一路順利。
下午大津開始下起雨來,想說綿綿細雨不礙事,還是去看一下園城寺(三井寺)好了。一進入寺院,跟主事的僧人因語言不通又比手畫腳了一陣,才確認是可以買觀賞特展的套票。因為網路上園城寺的旅遊經驗分享不多,結果錯估了園城寺,它的規模非常大,一整座山頭都是它的領地。如果想要細品,可能需要兩三個小時以上。若說石山寺是一位風情萬種的美人,那園城寺就是一位謹飭莊嚴的高僧。園城寺的建物和園林絲毫沒有馬虎之處,令訪客體悟到是個佛門修行聖地,連工作人員也全是出家人,舉止和氣中自帶修行人的威儀,使人不禁敬仰起來。
園城寺始建於飛鳥時代(七世紀中),由皇族所建,一度衰微,平安時代中興。不過自源平合戰以後此寺便屢經戰火而毀壞,直到戰國晚期受豐臣家、德川家重視而再度重建,所以目前建築大多是安土桃山時代以後的作品,包括本堂在內,大多數的建物有種武家的簡靜肅穆感。可惜的是許多古建築並未開放參觀,包括以近江八景之一「三井晚鐘」聞名的鐘樓,只能匆匆一瞥便離去了。加上雨勢越變越大,只好躲進文化財收藏庫裡看特展,卻無意間看到許多很有價值的古物。
收藏庫裡的最大收藏品是戰國晚期畫家狩野光信(?-1608年)所繪的「勸學院客殿障壁畫」,裡面的山林鳥獸皆栩栩如生,雖然我不懂日本畫,卻也能隱約感受其細緻的美感。主題展是平安初期高僧智證大師(814年-891年)的文書與遺物。智證大師,法名圓珍,為入唐八家(其中有位名聲響叮噹的空海)之一。晚唐大中年間西渡到大唐帝國,在天台山與長安城學習天台宗與密教,見證大唐帝國最後平靜的日子。此後東亞大陸又面臨兩三百年一次週期性的帝國崩壞,平安王朝再也沒有學問僧西渡的慣例了。智證大師回國後,復興三井寺,並成為日本天台宗的一代宗師。閱讀著智證大師的文字紀錄,面對古代渡海的險峻,適應外國環境的困頓,勢必得要有超乎常人的熱情與毅力,才能求到自己相信的法吧。
三井寺內還有另一座觀音殿,同屬於西國三十三觀音道場之一。這裡十分寧靜,可以在裡面體驗坐禪。途中我見到另一座三寶觀音像,與勇猛丈夫貌的傳統日本觀音不同,這尊觀音偏向漢式女相,旁邊佇立各一株未開、半開、滿開的蓮花,彷彿慈母守護眾生,等待花開見性。雖然無緣體驗三井晚鐘,但觀音殿另存一座江戶時代的鐘樓,我在那徘徊許久,但見遠處老僧揮揮手,示意可以敲敲看,我便上樓體會一下古鐘的悠遠聲響。最後我漫步下山,揮別大津的繁華與琵琶湖,離開了這座充滿雅趣的城市。
不得不再說一次,此回關西行確實若有神佛之助,許多問題很順利的迎刃而解,也遇見許多有福份才能親炙的景物。獨旅也時常有很多自我對話、沉澱的空間。本次旅行是個開頭,希望能夠開啟更多好因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