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羅罕市電車夜話｜sp2.消失的那片花田【4/4】

【前情提要】

　　原本只想爭取眼前一片山林美景的B先生，意外引來行政當局對土地開發的覬覦，美麗的香格里拉河谷從此淪為聖羅罕市的垃圾處理專區。

　　面對景物不再、人事全非的生活處境，走了衰運的B先生又被揭發長年盜賣國寶鳥類的劣行。被迫辭去工作的他，這下連心愛的高級別墅眼看都要保不住了……

◎SP2-4.出乎意料的重逢！那道冰冷、又深不見底的目光──

　　合約簽定。幾天來B先生都待在別墅打包收拾，這是他最後的留戀道別。

　　現今的香格里拉到處是工程圍籬，早已沒了一絲鳥語花香的氣息。高高矗立著煙囪的焚化廠持續不斷擴建，短短幾年便堆積如山的掩埋場也逐步滿載封閉，加上電車環形線如火如荼地趕工，整個香格里拉給人的印象就是「永無寧日」。

　　據媒體披露，從河谷變成山丘的掩埋場日後將轉型為「奧林匹克運動公園」，基於腹地廣大、公園一旁另外設有環形線電車機廠。計畫中的電車路線在周邊有兩個站點，公園北側鄰近焚化廠的是奧林匹克運動公園站，距公園南邊一公里的是香格里拉站，兩站之間有條長長的隧道通過公園底下。諷刺的是，香格里拉站所在位置並不是市民回憶裡的「香格里拉」，真正的「香格里拉」其實是被埋在更遠的奧運公園站。

　　聖羅罕市當局對申奧一事的決心、大概由公園命名便足以明白體現，而如此昭然若揭的政策行銷，很難不引來反彈的聲浪。近年反奧運社會運動愈演愈烈，這兩天更幾度瀕臨警民衝突一觸即發的緊張態勢。

　　傍晚B先生前往別墅附近覓食，整條街道半數商家響應罷工、門口還貼了張奧運五環打上紅色大叉的反對標語。

　　沒得選擇，B先生走進眼前唯一開著的餐館。餐館裡客人不多、且大半穿著同款的工作服，看來應是焚化廠的員工。

　　B先生隨意點了方餃和燉飯，牆上的電視新聞不停以聳動的標題報導著示威遊行的最新消息。

　　突然，B先生感覺一道目光正直直射向自己，他猛地背脊一陣發涼──是他！花田老農的兒子，當年山坡上那個少年！

　　少年就坐在B先生斜前方，穿著與旁人一樣的工作服。他的身形依然瘦小，但體格精實許多，容貌也成熟不少。

　　如此近距離與「故人」四目相交，B先生躲也不是、裝也不是，只好尷尬地走往少年面前打聲招呼──

　　「嗨！好久不見。」B先生坐了下來，「幾年前我拜訪過你們家。」

　　少年沒有答話，只是注視著B先生。

　　「嘿，你聽我說──你爸爸的事、我很遺憾，沒人想到會弄成這種情況……」B先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提起這些？

　　少年仍舊盯著B先生，一句話也不說。

　　「唉──」B先生感慨萬千地嘆了口氣，隨即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大致向少年交代了一遍。說來他倒不覺得虧欠少年什麼，只是想找人說說心裡話，畢竟就為了一畝油菜花田、竟然搞到自己人生爆炸，真是荒謬至極！哪怕是樹洞也好，B先生只想讓積在心底的鬱悶一吐為快。

　　「……總之呢，這件事情沒有誰對誰錯，我和你爸爸都是受害者！」B先生得出想要的結論。

　　少年默默凝視B先生，臉上毫無反應。

　　「好吧，我只是想說這些，不打擾你了。」B先生自討沒趣，起身就要離開。

　　「謝謝您，先生。」

　　少年開口了，B先生愣在原地。

　　少年朝B先生低頭致意，「謝謝您，我一直心存感激。」

　　「咦，為什麼這樣說？」B先生又坐了回去。

　　「其實我從小就被父親虐待，所以母親才會帶我離開。幾年前她決定再婚，於是將我送回父親身邊。父親平常把我關在羊圈裡，只要不高興就會拿鞭子抽打我……」

　　少年語氣悠緩，並不流露半點怨恨。他說起話來儀表端正、聲線悅耳，從容自若的談吐完全不輸給B先生以往認識的高材生。不得不承認，除了他那幽邃的眼神令人有些不寒而慄之外，不過短短幾句話、B先生已深深被少年獨特的氣質所吸引。

　　「幸好您的出現，讓我有機會脫離父親的控制。」少年情詞懇切，「社工也待我很好，除了照顧我的生活、還給了我焚化廠的工作。這一切都源於您的恩賜，感謝您。」

　　哦哦，是嗎是嗎？B先生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雖然結果賠上了自己的愜意時光，但最終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拯救了一名受暴少年，同時為少年尋回了充滿希望的人生！當下B先生彷彿得到救贖，周身沐浴在一片金色的聖光裡──

　　B先生將晚餐端來和少年併桌。他發現少年只點了一碗蔬菜湯配裸麥麵包，想來是經濟條件不很寬裕。

　　「這方餃不錯，要不要來一份？我請你。」B先生難得大方。

　　「不了，謝謝您。內餡包肉我吃不慣。」少年禮貌婉拒。

　　「哦？你是素食主義者嗎？」

　　「不是的，單純覺得牛肉豬肉不好吃罷了。」

　　「是嗎？那OK。」B先生有幾位學校同事是只吃海鮮、不吃禽畜的「魚素主義」者，或許少年也有類似的飲食喜好吧？

　　「先生，我有一個請求，不知能否得到您的允許？」

　　「你儘管說。」

　　「我可不可以參觀您府上的陽臺？我十分嚮往從您所說的角度親眼看看那片河谷的美麗風景──雖然現在可能不太一樣了……」

　　「當然沒問題，歡迎光臨！」

　　這還是B先生頭一次帶男人回自己的別墅，但他現在心情大好。他特地買了紅酒搭配一些小點心，準備和自己拯救的少年一同在陽臺上歌詠夏夜涼風。此刻已是他待在湖景莊園的倒數計時，B先生希望懷著這份純真的感動留下人生到此一遊的最後身影……

　　翌日，B先生自陽臺墜落庭院的遺體被人發現，他趴伏在花叢間、四肢折成「卍」字形，頸部硬生反轉180°，面朝山谷方向僵直在似笑非哭的詭異表情。

　　B先生的運氣很不好，分明一早有人報了案、警察卻直到晚間才姍姍來遲。遲來的警察形色匆匆，也沒特別勘查現場，只是象徵性兜個兩圈、問了兩句，便拿筆在報告書上標註了大大的「B」，意謂這是近期以來香格里拉地區第二起疑似房產詐欺而導致跳樓的案例。

　　待「B」先生的遺體得到認領，已是一個禮拜以後的事。其實這也很難苛責警方，怪只怪B先生不該卒於5月13號。史稱「513申奧事件」的那一天，全聖羅罕市大概2/3的警力都在街頭圍堵怒濤洶湧的抗爭群眾，區區一個窮鬼受騙上當自我了結的案件、誰有精神花工夫仔細調查呢？

　　B先生若是運氣好一點、早一週或晚一週撒手人寰，那麼警方應該就能輕易察覺這樁命案處處存在可疑的跡象，不管是陽臺欄干上的模糊鞋印、或是遺體曾遭搬動的細微擦痕，尤其是──

　　那灑落在B先生身上、充滿儀式感的一株又一株黃澄澄的油菜花……

【番外2 終】

↪️ 番外2〈消失的那片花田〉【1/4】【小說連結】

↪️ 番外2〈消失的那片花田〉【2/4】【小說連結】

↪️ 番外2〈消失的那片花田〉【3/4】【小說連結】

↪️ 小說花絮14則【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