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公車後,鐵軌旁亂採的野花。
住處的後方有火車行經,每天都能聽見鳴笛的聲音。半夜有枕木隆隆作響時,會不由自主去想,這些人在這種時候,要往哪裡去?
上週半夜在漢堡舊車站等車時,一台冒著霧氣的列車入站,玻璃窗朦朧泛著水,像是從渾身煙雨的地方趕來,上車和下車的人都零星。我往裡面瞧,沒有拉上窗簾的人們,或躺或坐地窩在個人的小空間裡,蓋著棉被或毯子,整理各自的衣物,是準備睡覺的倦容。我才意識到,啊,這是有臥鋪的列車。
在台灣,如果有這種臥鋪列車,是不是能得機會隔窗環島一整圈,隔日早晨醒來已經回到出發的城市。
喜歡這株明黃色的野花,纖細溫柔。被它一半枯萎,一半盛開,奇怪而不協調的姿態所迷住。帶回家後忙著往冰箱塞東西而忘了它,回頭見時已經蔫掉,我心疼不已,趕緊拿瓶子接水來放它(和我用水養的蔥一起擺在窗口),隔天早晨看又活了。
雖然知道它終究會死的,但強撐著那一根枯軸卻能開得這麼淡雅,莫名有種氣節之美。
二
明斯特的日子過得恬靜,但苦於下雨。
某天半夜對鏡刷牙,突然就思念起炓子。並不是很常想起他,只是思索著回台灣後計畫去環島這件事,想到炓子離開前也做過這樣的事情。
原來已經過了三年。也默默完成了一些他邀我一起,而當時我以為自己還無法做到的事——國藝會,今年六月結案了。我如同時光會往前流那樣自然地長大了,終於離開台灣去冒險了,一步步向自己希望的未來走著,而想到他永遠停在那裡,突然覺得特別難過。
我還在用著他的「這世界啊」相簿當背景圖。
或許會永遠成為生命裡的凹洞,到現在還不太敢去將他的作品與痕跡好好看完,怕因此更了解他,怕自己哭。但翻了三年前的日記,裡面我寫著:
也不是沒有愚蠢的想過,如果那時多跟他說些話,是否能挽回什麼,然後立刻否定自己。不過終究這樣意外錯過了。
身為網友,連悲傷都顯得渺小,連哀痛都顯得單薄。最多也只能在這裡呢喃自語,咀嚼自己和他有關聯的一切,就連這篇也不是寫給炓子,彷彿是寫給往後的自己看的:看,請記住有一個人叫炓子,他是個出書的作家,可愛的設計師,曾經環島,喜愛攝影,是個溫柔的人,在妳茫然時給妳溫暖,如此在意妳、鼓勵妳,喜歡著妳啊。
他的溫柔是多麼珍貴而長久,久到三年後的我仍然感受到這股溫暖。
我想未來環島時,會一面翻閱他的環島記錄,一面跟在他的身後走著吧。
三
又去義大利料理店買冰淇淋。
德國人冰淇淋都亂挖一通,喪盡天良。
四
週六去Dom逛市集,回程時遇到城內穆斯林遊行,警察與警車在旁警戒。我站在公車站等車,它們無倫如何都不來。
穆斯林揮舞著巴勒斯坦的旗幟,為首的女人喊得聲嘶力竭,繞著她的人們頻頻拍手附和,但一切都顯得好單薄、無力。公車站旁的阿嬤偷偷擦眼淚,我看著也哭了。
這件事誰是誰非早已模糊,只希望世界能少一些恨意。群組裡警告我們遠離城區,說有十幾個警察將男人壓制在地上。
我起步多走了兩公里去圓環搭公車,手機不知為何沒有網路訊號,也無法定位自己身在何處,更不知道公車什麼時候來,我憑著印象亂走,肩上是剛洗好的十公斤衣服,好不容易遇上一台車,已經感到渾身疲累,眼皮不安直跳。下公車才發現自己忘了去超市。
然後我就在鐵軌邊遇上開得很美的黃色小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