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1999年,三月底,春天隨著飛花悄然而至。
三年的婚姻裡,夜蛾正道偶爾會想起當年與堀船小姐、如今已經改姓夜蛾的麻咲的初遇。
那場邂逅讓他獲得了只有被非術師理解,才能體會到的滿足與感動。
就算麻咲在離開他們相遇的廢棄醫院後,再也沒有目視過任何詛咒,但她並沒有就此將當時遭遇的一切當作是擔心朋友安危所產生的幻覺,而是認可了他作為咒術師在不為普通人所知的暗地裡,付出的所有努力與艱辛。
他的孤獨被開朗又溫柔的麻咲所擁抱,並告訴他——
在這個充滿詛咒、又被隱藏其存在的世界裡,他不必遠離塵囂、也不必害怕傷害到她,正如他曾保護過她,她也想給他一個任務結束後可以安歇的家。
咒術界當中,沒有一個咒術師會奢望自己能有那麼一天,可以被那些看不見詛咒的普通人給理解,即使同為人類,光憑能目視詛咒這點就已經是難以啟齒的異常。
死亡與遺憾早已充斥在他們的生命裡,多餘的那點心力,拿來尋找能讓他們享受與瘋狂的事情,都遠比試圖接近普通人還要來得更加輕易。
所以他是何等的幸運,才能茫茫人海中,遇見並牽起妻子的手,而不是擦肩而過。
夜蛾正道合起手機翻蓋,剛與妻子結束通話的他,接下來又有幾件祓除咒靈的任務必須要完成,其中還有一件是梶田先生五分鐘前才接到通知、現在就得立刻前往支援的緊急任務。
自從他在年初時終於正式晉升為一級咒術師,手裡的任務就像是永遠不會結束般,總是接二連三地紛至沓來,連帶著作為輔助監督的梶田先生也跟著忙碌起來,晉升雖然是好事,但壓縮了對方本來就僅剩不多的休息時間,夜蛾正道始終覺得很過意不去。
然而當他跟梶田先生說不必顧慮他,該休假的時候就好好休假時,對方又立刻擺著手說沒關係,臉上的表情是一副要是他繼續堅持讓對方休息的話,人生就會變得一片灰黯的悲壯,最終誰也說服不了誰,只能不了了之。
「梶田先生,支援任務的地點是在什麼地方?」
跟在梶田有沖的後頭快速前往停車的地方,夜蛾正道看了一眼對方眼睛底下的青黑與憔悴的臉色,想著若不是什麼特別困難的任務,就與之後的祓除任務一起速戰速決,好讓對方趕緊回去休息,而自己也能儘早回家。
說來對妻子有些抱歉,但是總監部下達的任務數量已經多到讓他連軸轉了整整一週,不是早出晚歸就是只能在外地住宿,明明麻咲在等著自己,他卻不能回到那個唯一能讓自己放鬆下來的地方。
「咳⋯⋯根據總監部的回報,目前在羽田機場第一航廈一樓南翼位置,幾名詛咒師與正在執行隨扈任務的篭本小姐與金輪小姐交戰中⋯⋯咳咳,現在機場已經封鎖了部分航線,也盡可能地轉移了第一航廈裡頭的旅客——」
梶田有沖有些沙啞的聲音中混雜著幾聲低咳,雖然他試圖要將喉間的搔癢靠意志力壓下去,但在充滿回音的地下停車場中,偶爾忍耐不住的時候,一點點細碎的雜音都變得格外顯著。
發現夜蛾正道似乎想說些什麼後,他又趕緊故作沒事地接下去報告任務的細節:
「與篭本小姐及金輪小姐對上的詛咒師集團是被稱為『根之引』的罪犯團夥,目前已知的成員,至少都擁有準二級以上的實力,最重要的是——他們比起優先完成自己的委託任務,會更傾向於直接跟妨礙到自己的人進行只有絕對輸贏的戰鬥⋯⋯咳咳,可以說是一群沈迷於戰鬥的瘋子。」
來到汽車遙控鑰匙的有效範圍內,梶田有沖先行解鎖了車門,讓夜蛾正道能夠直接從後座上車,而自己則是鑽進右側的駕駛座,在夜蛾正道坐穩後,一面發動車子一面說明支援對象那邊的情況:
「篭本小姐和金輪小姐這次的隨扈任務是要保護財務大臣宮澤秀彥先生,從根之引的行動看來,他們的目標有極大的可能是要綁架勒索宮澤先生,或是從宮澤先生那裡獲取內閣的相關情報。」
「而⋯⋯呼,咳⋯⋯機場附近的窗觀測到根之引那方派出的成員有——首領根引道護和宮入哉平,這兩名詛咒師都在總監部通緝名單中。」
用深呼吸來壓過肺部那像是有無數蟲子爬過的瘙癢,梶田有沖緩了一下才能好好把剩下的內容說出來。
「⋯⋯那麼篭本小姐那邊的狀況還好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篭本小姐在發動術式後應該就沒辦法再任意行動,剩下金輪小姐一個人要在抵擋詛咒師攻擊的同時保護篭本小姐應該會很吃力吧?」
夜蛾正道雖然很在意梶田有沖的健康狀態,但是看到對方那明顯是想要避而不談的態度,最後只得作罷,轉而專注在接下來的任務上。
他記得篭本小姐的術式是名為『籠目之鬼』的絕對防禦術式,然而只能作用在他人身上,並且咒術師本人會受到術式的影響,為了維持術式所構築出來的『籠』,將處於無法移動的狀態。
這是一個在獨自一人時極易落入劣勢的術式,所以才會跟另外一名術式同樣不適合單槍匹馬作戰的咒術師金輪小姐一起合作搭配。
「金輪小姐⋯⋯咳,那裡目前——」
梶田有沖的話才剛說一半,西裝外套口袋裡的手機就響起了急促的鈴聲。
隔著車裡的後視鏡,梶田有沖與夜蛾正道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直覺這是剛剛他們提到的兩名咒術師之一所打來的電話。
由於正在開車的緣故,梶田有沖實在沒辦法空出手來接聽,只好示意夜蛾正道替他確認是否為緊急支援任務那邊的事情。
先是低聲說了句『失禮了』,而後夜蛾正道就從後座探出手來從梶田有沖的外套口袋中摸出跟自己那款差不多模樣的翻蓋手機,看了眼電子螢幕上方的來電顯示——
是沒有被梶田先生登錄進聯絡人的未知號碼。
雖然心中已經隱約地猜到是誰打來的電話,但夜蛾正道還是在按下接聽鍵後詢問:
「您好?請問——」
完整的一句話都尚未說完,他就聽見從手機另一端傳來的哭聲和戰鬥時特有的擊打聲——
「嗚嗚嗚嗚!不行了、不行了!淚快要不行了!嗚嗚⋯⋯支援還要多久才到呀?⋯⋯嗚哇!三打一是犯規啊!嗚嗚!嗝!」
碰!
伴隨在一聲哭嗝之後的是一個重物搥打在什麼東西上的悶響。
「金輪小姐?!」
不知道對面發生什麼事的夜蛾正道只能焦急地抓緊手機呼喚對方,希望能獲得一些反應。
正如他們所預料的那般,這是金輪淚打來的電話,由此可知,恐怕現在在羽田機場的情況並不樂觀,而夜蛾正道也敏銳地捕捉到金輪淚提到的敵人是三名,而非窗所觀測到的兩名。
隱約有了些不好的預感,夜蛾正道又急忙喊了幾聲對方的名字,大約過了五秒之後,手機的另一頭才斷斷續續地傳來那標誌性的、含著哭腔的聲音——
「嗚噫⋯⋯太過份了!乖乖在六尺的地方停下啦!嗚嗚嗚⋯⋯嗝!」
聽到金輪淚確實無恙後,夜蛾正道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他倒是沒有把對方的嗚咽放在心上,畢竟東京這方的咒術師都知道金輪淚的淚腺脆弱到微風吹過都能掉下眼淚,還能哭就代表她的精神其實好得不行,要是以為她是個愛哭鬼就小看她的話,反而會吃大虧。
「金輪小姐!聽得見嗎?我和梶田先生已經在路上了,請再堅持十分鐘!」
車窗外的街景快速地倒退,夜蛾正道憑著記憶估算從他們出發的商業大樓到羽田機場所需要耗費的時間,他能感覺得出來梶田先生駕駛的速度已經遠遠超過市區限速,以現在這樣的速度看來,原本大約將近十四分鐘左右的車程,大概會縮短成十分鐘就能抵達現場。
為了突破周圍那些不滿被突然超車而狂按喇叭的車陣,梶田有沖這邊是完全顧不上說話解釋或是聽夜蛾正道在說些什麼,只能繃緊了神經集中在手裡的方向盤及周圍的車況,爭取以更快的速度前往支援需要幫助的咒術師。
聽著來自手機另一端,某些東西碎裂及某些東西撞擊在一起的聲音,夜蛾正道耐心地等待金輪淚的回覆,一陣吵雜過後,他先是聽見一聲模糊不清的咒罵,而後才發現對面已經換了個人跟自己通話——
「喂!別亂扔手機啊!⋯⋯啊,抱歉,是⋯⋯要來支援的咒術師嗎?」
另一個語速極快的女聲響起。
夜蛾正道很快地就辨識出這是篭本菫香的聲音,明白情況緊急,他不自覺地也跟著加快了語速:
「是的,我是夜蛾正道。」
「什⋯⋯該死!啊⋯⋯對不起!夜蛾前輩!讓您百忙之中還得來協助我們的任務⋯⋯不過,現在情況有點複雜——」
篭本菫香突然停頓了一瞬,在一聲重響過後才又接下去說:
「我和淚正被三名詛咒師圍攻,雖然大臣閣下目前在我的『籠』中安全無虞,但恐怕支撐不了多久⋯⋯其中一名詛咒師的術式有著硬化之類的效果,淚的術式幾乎沒辦法給對方帶來傷害,而另外兩名——」
喀嘰!滋滋滋滋⋯⋯嘟——
最後兩名詛咒師的情報還沒來得及被說出,篭本菫香那頭的聲音就突然被粗暴又尖銳的雜音給截斷,最終只留下通話結束的嘟嘟聲。
原本還安分地停在十字路口,算著秒數等待紅色燈號變換號誌的梶田有沖也注意到了夜蛾正道這邊的狀況,可以說是心有靈犀、也能說是常年合作累積下來的默契,不需要夜蛾正道主動多說什麼,他就抓住了路口沒車的空檔用力踩下油門,在一片此起彼落的喇叭聲與煞車聲中往機場的方向直衝。
恐怕篭本小姐那邊已經等不了十分鐘了。
⋯⋯
羽田機場第一航廈現在已經徹底驅離了所有旅客,安靜得連遠處道路上車輛行駛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在一片空盪盪的航廈外圍,唯有那從天而降的帳,在能目視詛咒的咒術師眼中,明晃晃得連想忽視都覺得困難。
梶田有沖的車才剛在南側一樓的相逢廣場外停下,夜蛾正道就立刻打開車門一馬當先地衝進篭本小姐或金輪小姐放下的帳裡頭。
原本在外邊還無法察覺到的所有動靜在他踏進帳的一瞬間,就源源不斷又強硬地灌入他所有的感官,遠處時不時地有戰鬥造成的崩塌聲傳來,而地面與建築的樑柱間更是不停地產生有著彷彿地鳴般讓人感到不妙的震動。
面對這些明顯透露出戰鬥趨於白熱化的跡象,夜蛾正道拿出經他完善後的咒骸角雕,注入咒力後便放手讓角雕騰空飛入航廈中先行一步去支援金輪小姐。
雖然角雕仍然存在失控的隱憂,但對比起五年前剛製作出來時失控產生的頻率,已經大幅地降低了不受到他術式操控的可能性,強度也獲得了一定量的提升,在這樣緊急的情況下,夜蛾正道認為用來支援後輩會是最好的選擇。
當然他也並不打算將機率性會發生失控自毀造成嚴重傷害的角雕作為戰鬥的主力,他又從背包取出另一只今年剛完成的大熊咒骸——
「崩熊。」
隨著咒力灌入咒骸的核心,原本還能放進背包的大小漸漸變成比夜蛾正道更加高大的猙獰巨獸。
魁梧的體型與發達的肌肉就掩藏在深棕色的毛皮之下,這是夜蛾正道用犧牲敏捷然後特化力量與防禦的概念所設計出來的咒骸,和以速度為優勢但防禦劣勢的角雕有著完美的互補作用,兩只咒骸的搭配可以同時制霸上空與地面,是現階段最理想的組合。
畢竟他還不知道另外兩名詛咒師的攻擊手段究竟是什麼。
「我們也跟上角雕吧。」
拍了拍崩熊寬闊的背,夜蛾正道帶著咒骸朝著騷亂的源頭跑去,一邊感知著角雕的位置,一邊校正前進的方向。
相逢廣場上的餐廳酒吧門口有著明顯被人為破壞的痕跡,翻倒的行李推車隨處可見,更有一些私人行李因為受到某種強力的碰撞而爆開,露出裡面的衣服及個人物品。
伴手禮的包裝殘骸與從破碎的酒瓶流出的紅色液體潑灑在地面上,又被踩出無數個凌亂的腳印,髒兮兮的混雜著鞋底的泥沙一路蔓延到一樓通往二樓的手扶梯邊上。
從這些痕跡看來,金輪小姐與篭本小姐具體和詛咒師交手的地點似乎早已從最初報告中的南翼一樓來到二樓出境大廳的位置。
踩著已經停止運作的電動手扶梯,夜蛾正道剛來到二樓就被大量的煙塵遮蔽了視線,吵雜的交戰聲與金輪淚標誌性的嗚咽聲從灰濛濛的塵土中傳來——
「嗚嗚嗚⋯⋯快給淚、停——下——來!」
碰!
一聲重擊過後,土石被揚起而產生的沙塵微粒在空氣中掀出一陣夾雜著土臭味的風暴,隨之而來的還有篭本小姐暴躁的怒吼。
「淚妳這個笨蛋!機場快被妳給弄塌了!夜蛾前輩就快要到了,我拜託妳先做好防守的工作⋯⋯該死!臭小子!你是只會偷襲嗎?!」
雖然看不清具體的戰況到底如何,但從篭本菫香的聲音聽來完全能感覺得到對方現在的心情有多麽的崩潰。
金輪淚,是東京這邊少見的家系咒術師,擁有著名為『一寸咒法』、能給被詛咒者帶來異常狀態的家傳術式。
像這樣的家傳術式在咒術界中通常都會留下紀錄,因此夜蛾正道很清楚這個術式最大的短板究竟是什麼。
一寸咒法,在室町時代的著作御伽草紙當中就有被提及,雖然是以短篇故事的型態被記錄其中,但實際上卻是在暗示著一個真實存在的術式。
與被改編過的童話《一寸法師》劇情不同,一寸咒法的發動條件是當作為詛咒乘載媒介的『小槌』擊中對手時,若對方被擊飛的距離等於六尺,被詛咒的對象就會被強制縮為一寸大小,並維持三秒的時間,而這個條件裡的六尺,多一點或少一點都會導致術式發動失敗。
要是這個術式能被發動成功,在戰鬥中,就算只是短短的三秒,也能成為足以影響整個戰局的關鍵。
然而最大的問題是,僅憑咒術師個人的力道非常難把控那個擊飛的距離,其中牽涉到的因素過於複雜,因此經常需要第二個人來協助金輪家的咒術師滿足所謂六尺的條件。
儘管如此,想要滿足術式條件依舊十分困難,所以金輪家的家傳術式又被京都的家系咒術師戲稱為『看似有用,實際上卻是像廢物一樣難以派上用場的術式』。
因為無法融入古老的京都咒術師圈子,最後金輪家主要的活動範圍便集中在關東的東京都區域,同時作為首都那些政要人物們的隨扈四處奔走。
當塵土稍微變得稀薄並緩緩落到地上後,夜蛾正道才終於能看清現場到底是什麼情況——
體型矮小並繫著雙馬尾的金輪淚一個人揮舞著等身長的巨大槌子,與一男一女的詛咒師對峙中,但目前看起來依舊沒能成功發動自身的術式。
而篭本菫香則是頭髮亂翹、灰頭土臉地滿面不耐,但因為要結手印維持『籠』的招式,連擦臉都做不到,想張嘴說些什麼,又被灌了滿嘴沙,最後只能像是生悶氣一樣地瞪了金輪淚好幾眼。
即使現在的狀態糟的不行,她也沒放鬆警惕,全身都在戒備著眼前那名蒙著臉的青年,而青年的身邊則是有一只胡蜂型態的式神正高速震動翅膀,並抬起了尾部的蜂螫,展現出一個隨時要進行攻擊的訊號。
見狀,夜蛾正道趕緊操控在空中盤旋的角雕先行協助情況更為危急的篭本小姐。
角雕在接獲使役者的命令後便高速從上空處俯衝而下,硬生生地將青年的式神撞飛到遠處,這樣的行為明顯激怒了對方的式神,胡蜂的翅膀震出一個高頻的尖銳聲響,即使本身無法發出任何鳴叫,也藉由這個動作表達了一種極度的憤怒,於是雙方便互不相讓地展開你來我往的攻勢。
咒骸的支援讓現場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動作,原本還在跟金輪淚交戰的男人更是在夜蛾正道的身影從紛飛的塵土間浮現出來後,將視線從金輪淚轉移到這個突然出現的幫手身上。
「篭本小姐,您還好嗎?」
顧不上在意詛咒師那邊投射過來的目光,夜蛾正道帶著崩熊來到篭本菫香的身邊,同時查看財務大臣的狀況。
在淺藍咒力構成的『籠』中,一名中年男子正委委屈屈地縮在只夠他轉身的結界裡面,而他就是現任的財務大臣宮澤秀彥。
雖然經歷了一場驚險的襲擊,但大臣閣下除了面色稍微有些蒼白之外,並沒有露出驚慌或是害怕的神情,看到夜蛾正道的到來還能禮貌性的點頭當作招呼,或許像這樣的襲擊對他來說早就習以為常。
財務省原本就與咒術界的高層有著直接合作的關係,甚至咒術界的資金有大半都是靠國家的財務省撥款,因此每逢要撥款的季度時,財務大臣總是會遭遇一些大大小小的攻擊,所以才需要有咒術師作為隨扈跟在身邊進行保護。
有了夜蛾正道的加入,咒術師這方都明顯鬆了口氣,要是支援再來得遲一些,等著金輪淚和篭本菫香的結局只會是被詛咒師殺死,原本她們能堅持到現在就已經十分勉強。
「抱歉,夜蛾前輩,剛剛跟您通話的時候手機在襲擊中報廢⋯⋯情況就如您現在所見,那個笨⋯⋯淚的術式一點用也沒有,只能被壓著打。」
聳了聳肩,篭本菫香在報告的同時不忘多損個金輪淚兩句,隨後又接著說明她們目前獲取到的敵方情報:
「帶著那隻臭蟲的小子是式神使,另外一個女人不確定到底有沒有術式,但是她的體術是我見過的人當中足以排上前十的難纏,最後那個男人⋯⋯就是我在通話中跟您提到的,應該有著硬化之類的術式。」
由於騰不出手,篭本菫香只能揚起下巴,藉由面部的方向來依次示意是哪個詛咒師擁有哪種能力。
再結合先前夜蛾正道從梶田先生那裡獲得的資訊,那名術式特性有著硬化效果的男人應該就是首領根引道護,而青年則是宮入哉平,就是不知道最後那個多出來的女性詛咒師到底是誰。
不等夜蛾正道回應,那頭現在雖然收起攻勢,但依然氣勢驚人的壯碩男子伸展了一下身體,又將頸部轉出喀吱喀吱的聲響,隨後漫不經心地問道:
「夜蛾正道?那個最近很活躍的小鬼?」
男子的外觀看起來差不多落在四十歲到五十歲的區間,從年紀上來說確實要說夜蛾正道是『小鬼』也挺合理,但夜蛾正道還是忍不住皺眉,對方言語之下的揶揄與輕視就算不細品也能聽得出來。
夜蛾正道不理解這是因為什麼。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又再一次地被打斷——
「不——許——嘲笑夜蛾前輩啊!嗚嗚嗚⋯⋯淚、淚要打死你!打死你、讓你⋯⋯嗝、跪下道歉!」
一旁的金輪淚幾乎是在男人說完話的下一秒就掄起手裡的巨槌,邊哭邊嚷著要對方謝罪。
槌頭的部位與男人硬化過後的手臂肌肉相碰撞,發出光聽就覺得不妙的巨大悶響,然而在重擊之後,那名男性詛咒師的雙手卻依然完好無缺,甚至連半點磕碰的痕跡都沒出現。
先不說都死了要如何跪下道歉,但夜蛾正道能看得出來金輪淚的狀態明顯已經十分疲憊,對上能使用術式來局部硬化身體的男人除了相性極差難以造成有效傷害之外,戰鬥時更是破綻百出,另外那名被篭本小姐提到過、有著優越體術的女性詛咒師也已經握緊了手裡的短刀,隨時等著在金輪淚露出最致命的破綻時下手。
再這樣下去實在不行,無論是金輪小姐或是篭本小姐都已經無法再繼續長時間的戰鬥,想到這裡,夜蛾正道便對著身邊的崩熊及遠處與式神纏鬥的角雕下達命令:
「去吧,去阻擋敵人,確保他們沒辦法妨礙我們撤退。」
無法自主思考的咒骸一旦接受命令就會運作到核心裡的咒力徹底耗盡,夜蛾正道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這兩只咒骸或許今天就會折在這裡,同時對上三名有著一定實力的詛咒師,就算是已經強化過的咒骸也沒辦法負荷。
在角雕的長鳴聲及崩熊的低吼聲中,夜蛾正道讓篭本小姐先撤下術式,沒有了持續輸出的咒力消耗,對方明顯終於能喘上氣,看著面容憔悴的篭本小姐,他開始講述接下來的撤退計畫:
「麻煩您先帶著大臣閣下從手扶梯的方向撤離,在一樓廣場外的車道上,梶田先生就在車裡隨時能接應大臣閣下到安全的地方,您也一起。」
一直沈默不語的財務大臣宮澤秀彥聽見夜蛾正道的計畫後,也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他沒想過,自己只不過是出個外務回來而已,就剛好不幸地遭遇有著一定實力水平的詛咒師的襲擊,要不然平時遇上的那些小魚小蝦只靠金輪淚的怪力就能輕鬆解決。
「那麼您跟淚呢?」
篭本菫香急忙問道。
就算戰鬥時對金輪淚有諸多不滿,但是作為搭擋,她也很清楚金輪淚剩餘的咒力及體力都不足以繼續和詛咒師對峙下去,要是她先和大臣閣下一起撤離,實力強大的夜蛾前輩姑且不談,但金輪淚該怎麼辦?
「啊,這您不用擔心,我會留在這裡支援金輪小姐,直到梶田先生另外通知的輔助監督前來接應我們。」
夜蛾正道趕緊解釋道,他忘記了主要工作不是祓除咒靈的隨扈咒術師並不像一般咒術師一樣配有專屬的輔助監督,而與梶田先生常年的合作中,他知道當對方必須離開時,肯定會做好下一步的準備。
「這樣⋯⋯那淚就麻煩您了。」
面對在東京咒術師中人氣極高又極為可靠的夜蛾前輩,篭本菫香自然不會懷疑夜蛾正道話裡的可信度,在確定了金輪淚不會有事之後,便深深地一鞠躬致謝,隨後急急忙忙地帶著大臣往手扶梯的方向撤退。
而那名作為式神使的青年詛咒師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們這邊的動作,試圖要招回胡蜂讓式神擋住他們的去路,卻被緊追不放的角雕再一次地以猛烈的衝撞給攔截。
夜蛾正道自然不會讓對方稱心如意,看得出來那名青年詛咒師應該不擅長近距離的體術攻擊,於是他便以身作盾,擋在篭本菫香的身後掩護他們撤退,確保不會讓敵人越過雷池一步,也不會讓戰鬥的餘波傷害到自己背後的後輩及應該要被保護的委託人。
崩熊則是在金輪淚那裡協助對方,所有金輪淚因為疲乏而產生的破綻都被崩熊一一給補上,力量特化過後的熊爪拍擊令那名一直試圖要趁機襲擊金輪淚的女性詛咒師難以招架,對方試探了許多次,最後依然沒辦法在崩熊的協防下傷害到金輪淚一分一毫。
場上的情勢在支援到來之後產生了巨大的反轉,然而這場規模盛大的戰鬥卻絲毫沒有要結束的跡象。
根之引的詛咒師們在面對戰鬥時會變得越來越瘋狂,就算是無法戰勝的對手也要拼到你死我活。
金輪淚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手裡的巨槌幾乎快要拿不住,就算隔著一大段的距離,夜蛾正道也能看見對方的手臂已經因為過度的運動而不停顫抖。
現在就算金輪淚試圖要收手撤退,與她對峙的男子也絲毫不讓,仗著術式上的優勢及相對金輪淚而言過於龐大的體型,每當金輪淚想要從戰鬥的空檔中撤出時,就會立即被龐然大物般的男人給擋住去路。
夜蛾正道這裡為了要守住手扶梯前的這道防線,也沒辦法即時協助金輪淚,除非——
有什麼東西能徹底吸引走那幾名詛咒師的注意力。
第二航廈二樓的走道因為先前五名術師的戰鬥而變得滿目瘡痍,金輪小姐與篭本小姐能堅持到現在真的是很不容易的事,放眼望去全是亂糟糟的詛咒殘穢,光從這些痕跡就能知道在他到來之前戰鬥有多麽的激烈。
正好在這時,手機接收到了梶田先生傳來的、已經接到大臣閣下與篭本小姐的告知簡訊,夜蛾正道感知著角雕體內那兩顆注滿自己咒力的核心,本來就不穩定的構造只需要夜蛾正道一個指令就能輕易發生傾斜與故障。
對比起後輩們的努力,他也沒什麼好捨不得的。
「金輪小姐!請找好掩護!然後趴下!」
夜蛾正道對著金輪淚的方向大喊,同時使用自己的魁儡操術命令角雕將兩枚核心的運轉功率調高到最大。
他沒有想過角雕的自爆竟然會是在這樣的情況發生,但也總比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不可預期的破壞要來得好。
在自毀式的自爆前,鷹隼外型的咒骸仍然盡責地用自己最後的時間,鎖定了那名青年詛咒師,有目的性地讓自己的毀滅落在敵人身旁。
轟!
儘管角雕的外型並不大,但造成的傷害卻遠比夜蛾正道所想像的還要來得大,其威力相當於是一個一級咒術師榨乾自身所有咒力的拼死一搏,塵土瀰漫在整個二樓,崩塌的牆面還有天花板四處散落,裸露的鋼筋硬生生地將一個原本好好的機場第二航廈弄成了廢墟,一些電纜被爆炸的衝擊粗暴地扯斷,時不時地噴出火花及滋啦滋啦作響的電流聲。
場景混亂到讓剛從地面上爬起來的夜蛾正道也不知道那幾名詛咒師還有金輪淚的位置究竟在哪裡。
「咳⋯⋯哈啾!」
被迫吸了幾口夾著沙的空氣,夜蛾正道忍不住咳了一聲又打了個噴嚏。
他已經徹底感知不到角雕的存在,甚至連崩熊的核心都在爆炸中碎裂,現在他手裡並沒有第三只替代用的咒骸,畢竟這原本就是一個很突然的支援任務,夜蛾正道沒有想過居然會需要他讓角雕自爆、炸掉整個二樓來保護我方的咒術師。
四周圍在爆炸後產生的懸浮微粒不會那麼快就沈澱下來,夜蛾正道只能警惕地在一片朦朧的粉塵中摸索著前進並尋找金輪淚在什麼地方。
才剛走沒幾步他就發現因為當時離角雕最近而率先受到波及的青年詛咒師——渾身是血地被壓在水泥板下。
雖然咒術師們普遍皮粗肉糙,但要是被好幾噸的水泥牆從高處重壓也只能面對死亡。
蹲下身來探了探對方的鼻息,夜蛾正道沈默了。
即使對方的身份是詛咒師,也不可否認地那也是咒術師,本就十分稀少的咒術師非得要像這樣拼得你死我活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那些詛咒師們想要追求的又是什麼?
得到了就不會有遺憾了嗎?
夜蛾正道突然有些迷茫,他想追求的——
不存在與死亡及遺憾相伴的命運,最後到底該如何實現呢?
突如其來的傷感滿溢了他的內心,眼前這名青年詛咒師甚至看起來比他還要小,幾乎可以說還是一個孩子,他無法理解會是什麼理由,才導致了對方走上詛咒師這條路。
從血液飛濺的地面上起身,夜蛾正道搖了搖頭,將心中那些紛亂的思緒甩開,現在更重要的是找到金輪小姐,沒有時間讓他在這種時候想那些無用的東西。
隨著時間的流逝,原本還十分濃厚的煙塵也漸漸地淡了好幾個色階,多了一些透明,夜蛾正道終於能在灰濛濛的視野裡捕捉到一點隱約的人影。
他快步朝著那個方向前進,避開沿途那些零碎的水泥塊及翻倒的座椅,恰好在最關鍵的一刻,看見——
「一寸咒法!變——小吧!」
滿身是血,左手臂還有著不自然扭曲的金輪淚,用自己僅存還能活動的右手揚起手裡的巨槌,揮向對面那名似乎還處在爆炸衝擊所導致的暈眩中的男人,而男人的背後正好是勉強還完整的牆面,距離男人——
不多不少,剛好六尺。
金輪淚手裡的槌頭攔腰擊打在男人身上,她只需要用盡最後的力氣及咒力,讓男人停在牆的位置,術式的條件就能被滿足。
短短的幾秒間,金輪淚不僅擊敗了對手又手法熟練地將變成一寸大小的詛咒師折斷雙手雙腳,做完這些後才注意到夜蛾正道的到來。
啪地丟下在三秒後恢復成正常大小的男人,毫無仁慈地任由四肢被折斷的敵人在坑坑窪窪的地面上昏厥,臉上的表情一瞬間又恢復到平時的模樣——
「嗚嗚嗚嗚⋯⋯夜蛾前輩!淚⋯⋯淚做到了呢!終於成功達成了術式的條件還抓到了根之引的詛咒師!這下京都那些臭老頭總不能再說金輪家的術式是廢物了!」
金輪淚興奮地含淚呼喊,原本還繫得好好的雙馬尾在爆炸過後只剩下一側仍完好地束起,散落的黑色髮絲隨著她在原地蹦蹦跳跳而不停地在空中舞動,像是將所有的開心充滿了每一根頭髮。
「辛苦了,金輪小姐。」
同樣也為後輩感到高興的夜蛾正道拍了拍對方的肩,而後觀望了周圍,疑惑地問:
「⋯⋯您有看見另一名詛咒師嗎?拿著短刀的那個。」
「咦咦?⋯⋯淚沒見到,聽夜蛾前輩的話趴下後,淚一起來就只有看到那個男人⋯⋯嗚嗚,難、難道是逃跑了嗎?」
越說越不安,本來就因為先前激動的情緒而濕潤的眼眶此時變得更加水光氾濫,金輪淚急忙環視著周圍,依然沒有看見除他們之外的第三個人。
「⋯⋯沒關係的,您先好好養傷比較重要,剩下的事情我會跟總監部報告,還必須將您抓捕到的這名詛咒師送到總監部讓他們定奪到底該如何處置比較好。」
雖然有些不安,但至少這次救援任務目標已經達成,應該重點被保護的財務大臣也順利離開,夜蛾正道認為比起追擊本來就在通緝榜上的詛咒師,還不如先送受傷的金輪小姐到能醫治的地方,從對方左手臂的紅腫及扭曲看來,應該是很嚴重的骨折,然而對方卻沒因為這嚴重的傷勢而多吭一聲,就算淚腺脆弱也從來不是因為受傷而哭,畢竟——
咒術師們早已習慣了受傷。
拿出手機撥打給總監部的負責人,起初第一通並沒有被對方接起,直到夜蛾正道又重複撥打了兩次之後,才聽見手機那頭毫無誠意的道歉,說是剛剛有事所以才沒辦法即時接通電話。
夜蛾正道已經對這樣的情況習以為常,因此沒有太過在意總監部那邊的態度,原本那些負責人在高壓的工作環境下消極怠工就是常有的事,像梶田先生或是清水先生那樣認真負責的監督反而屬於少數。
趁著對方還沒掛斷電話,他趕緊簡單扼要地說明這次支援任務中發生的所有事件,包含來自根之引的襲擊者中,有一人死亡、一人被捕獲,而一人又趁亂逃脫,對方一邊聽著、一邊嗯嗯啊啊的回應,也不確定到底聽進去了多少內容,最後他都說完過了五分鐘,才像是大夢初醒般地承諾會在十分鐘內派遣有空的輔助監督前去接應,接著就快速地掛斷電話。
聽著結束通話時傳來的嘟嘟聲,夜蛾正道感到有些無奈,但總歸是不用再擔心後續該處理的事情了,金輪小姐也能受到很好的照顧。
「您先稍微休息一下吧,我去找找看有沒有什麼東西能將這個男人束縛起來,總監部的人員很快就會來了,您先忍一忍。」
夜蛾正道扶著滿身是傷的金輪淚在稍微乾淨一些的地方坐下後說道。
就算詛咒師的四肢已經被折斷,但這並不能保證對方沒辦法在這樣的情況下逃脫,用咒符或是一些工具將對方綁縛起來才是最保險的辦法。
「麻煩您了,嗚嗚⋯⋯來支援的人是夜蛾前輩真是太好了!」
看著似乎又想要站起來表達自己有多麽感動的金輪淚,夜蛾正道趕緊抬手壓住對方右側的肩膀不讓對方起身,也不知道到底受了這麼多傷的人是哪來這麼多的精力能像這樣彷彿感受不到疼痛般地活動。
希望總監部的人快點來吧,夜蛾正道不禁如此想著。
——
等到夜蛾正道終於能回到家時,已經是半夜快要2點的時候,獨棟的住宅在一片熄了燈的街區中格外顯眼,因為整條街道中只有那麼一間屋子從窗戶裡透出客廳亮晃晃的光,直到深夜都盡責地散發光與熱來等著那個不知何時才會歸來的一家之主。
支援任務後續與總監部進行溝通時耗費的太多時間,畢竟金輪淚抓獲的男人正是根之引的首領根引道護,對方牽涉到的勢力及背後的詛咒師團夥實在是太多,一時之間總監部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該怎樣處置他比較好,最後只能通報上層,由那些上層的老人們決定到底該怎麼做。
而當夜蛾正道終於能被放行之後也已經是將近傍晚時分,為了完成後續剩餘的祓除任務,他與梶田先生又跑了三四個地方,才終於徹底將工作完成。
路上送他回來時,梶田先生的咳嗽似乎變得越來越嚴重,從白天還能壓抑住的低咳,變成幾乎每隔幾分鐘就有的重咳,說了讓對方好好休息又被熟練地敷衍過去,最終他能做的只有叮囑對方——注意保暖。
將鑰匙插入鎖孔,然後輕輕地打開大門,因為怕驚擾到屋子裡的人,於是夜蛾正道便將聲音放小,說了聲:
「我回來了。」
經歷完接二連三的任務後,總感覺上一次回家已經是許久之前,大門闔上的喀嚓聲將屋外的清冷與寂寥阻隔在門後,讓屬於家的溫暖與安定籠罩在他被那些詛咒浸染得冰涼的軀體。
來到明亮的客廳,家裡被麻咲打理得乾淨又充滿家的味道,一點灰塵也看不見,屋裡所有的家居及裝飾使用的都是最高級最舒適的品牌,作為咒術師的夜蛾正道,每次任務的賞金都十分可觀,以他的收入完全能負擔這樣的開銷,只是出於沒辦法早回家的彌補心理,偶爾他也會希望除了這些家用,麻咲也能買些她自己喜歡的東西,可是——
「⋯⋯你回來啦?」
坐在米色的天鵝絨沙發上,夜蛾麻咲身上圍著深紫色的羊毛披肩,有一下沒一下地用電視遙控器切換著深夜那些重播的無趣節目。
被靜音後的電視上,夜蛾正道不熟悉的政壇人物正慷慨激昂地說著無聲的話,他只能從嘴型、表情、肢體語言與一旁的字幕來獲取節目的資訊,但這對好不容易終於能回到家的他來說,並不重要。
他走到麻咲的身後,眷戀又溫柔地給了她一個擁抱,直到此刻,他才終於有了回到家的歸屬感。
「央實睡了嗎?」
環抱著麻咲的肩膀,夜蛾正道汲取著對方身上的溫暖及馨香,輕聲問道。
「那孩子——」
夜蛾麻咲的話還沒說完,披肩底下肚腹的位置就動了動。
這時夜蛾正道才發現原來女兒沒有在自己的房裡睡覺,而是跟著麻咲一起在客廳裡等著自己回家。
認知到這個事實的當下,他忍不住內心的酸軟,快步繞到沙發前彎下腰來親了親蜷縮在母親懷裡安睡的夜蛾央實。
或許是臉上的胡渣弄得女孩不舒服,他看見小小的央實艱難地用眼皮撐出一個小縫看看是誰擾了自己的睡眠,但在發現是他後,便從麻咲懷裡半睡半醒地對著他伸出雙手,作出一個要抱抱的動作。
早就已經是女兒奴的夜蛾正道又怎麼可能不滿足那孩子的要求,幾乎沒使什麼力就將又軟又小的央實抱起,讓小小的孩子坐在自己粗壯的手臂上。
「唔⋯⋯爸爸?」
依戀地蹭的蹭夜蛾正道的臉,央實的聲音裡有著濃濃的睡意,但就像是要確認自己等待的父親真的回來一樣,打了個大呵欠之後,便強撐著要與夜蛾正道說話。
「是爸爸喔!我回來了,讓爸爸帶妳去房間睡覺好不好?」
跟從沙發上起身的麻咲打了個招呼,夜蛾正道抱起央實就往女兒的專屬房間走去。
「爸爸⋯⋯好晚呀⋯⋯央實,不小心,睡著了⋯⋯」
斷斷續續地說著話,或許年幼的央實在白天睡醒之後根本不會記得自己在半夜對夜蛾正道說過什麼話,但此時此刻,面對好不容易回家能抱著自己的父親,她只想說越多話越好。
「對不起,爸爸讓央實等了那麼久,下次爸爸一定會早點回來。」
說著承諾的話,他輕輕地拍了拍女兒的背,讓小小的孩子能安心地盡快進入睡眠,夜蛾正道就這樣維持著拍背的動作,一路來到女兒的房間將對方輕柔地放在床上,然後蓋好棉被。
「嗯⋯⋯爸爸,有受傷嗎?還有⋯⋯梶田叔叔?」
就算已經躺在床上了,央實依然沒有乖乖入睡,而是抓著夜蛾正道粗糙的手指不放,大有沒得到想要的回答就不睡覺的架勢。
夜蛾正道有些無奈地用另一隻沒有被抓住的手順了順女兒凌亂的鬢髮,讓那孩子能躺得更舒服一些,而後回答了女兒的問題:
「當然啦,爸爸可是最強的咒術師,梶田先生也沒事。」
「那⋯⋯唔,央實⋯⋯就原諒爸爸啦⋯⋯」
聽見夜蛾正道給出的答案後,央實終於笑了出來,小小的梨渦出現在面頰上,又隨著主人的睡意到來而漸漸隱沒,即使幾乎已經進入睡眠,年幼的孩子心中那最純粹的敬愛與崇拜就算模糊地含在口中也要說出來:
「 因為⋯⋯爸爸⋯⋯是英雄⋯⋯呢⋯⋯」
規律的呼吸聲深深淺淺地在那孩子的鼻間響起,夜蛾正道知道女兒終於睡著了。
在床頭留下一盞小燈後,他便悄悄地帶上房門,正好與等在女兒房外的麻咲碰個正著。
「都這麼晚了,妳們其實不用等我的。」
攬住了麻咲的腰,夜蛾正道與對方一同朝著主臥的地方走,每當這種時候,他都覺得格外虧欠,結婚的這三年裡,到底有多少個讓麻咲等自己回家的夜晚都已經數不過來。
而晉升到一級咒術師之後,未來只會越來越忙,但他想,麻咲是能理解自己的,畢竟他也曾與麻咲分享過他心中的那個願景,就算沒辦法在穩定的上下班,偶爾甚至只能在外地借宿,但他對家人的心意始終如一。
「⋯⋯我只是想跟你說,三天之後是央實幼兒園的入學典禮,你也知道⋯⋯這是很重要的事,正道,你會跟我一起去參加的吧?」
依靠在夜蛾正道的胸前,夜蛾麻咲說到最後聲音逐漸轉低,像是朝陽升起時即將消散的低矮層雲,被風輕輕一吹就會碎成一片片稀薄的霧。
「啊,我⋯⋯」
夜蛾正道聽完妻子那小小的請求後,渾身一僵,並不是他不想參與女兒的入學儀式,而是三天之後正好有個要與高層討論根之引首領根引道護最終處置辦法的會議,作為一級咒術師之一以及執行支援任務的當事人之一,他不能不到場參與如此重大的會議,更何況後輩們也需要他來撐個場面,那些來自京都的高層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對不起,麻咲,我⋯⋯」
道歉的話還沒說完,懷裡的溫暖就突然離去,變成一個冰冷的空缺在胸口被風灌注,夜蛾正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但說多了反而更像是在狡辯或是找藉口。
「嗯,沒關係的,正道,我知道你很忙,到時候我會和爸媽他們一起參加典禮,你不用在意的,我也⋯⋯只是問問而已。」
夜蛾麻咲抓緊身上的披肩,背對著夜蛾正道就頭也不回地進入臥室。
怎麼看麻咲都不像是覺得沒關係的模樣,可是自己確實是理虧的那一方,就算抬起手來想要挽留,夜蛾正道都覺得此刻的他沒有資格。
——
那道夜深時悄然綻開的裂痕,直到三天後都依然令夜蛾正道耿耿於懷。
為了彌補缺席央實入學典禮的遺憾及歉意,他計畫了要在會議結束後和梶田先生一起去買隔天央實生日的禮物。
而現在,位於東京都立咒術高專中的會議室裡,一場即將決定根之引首領未來的會議正如火如荼的進行中。
早晨的陽光隔著玻璃窗打在那幾名從京都遠道而來的高層臉上,不苟言笑的表情反而拉平了他們面部的幾條皺紋,就算平時被東京這方的咒術師稱之為臭老頭,在這道光芒之下,也年輕了幾歲,但現場沒有一個人有心思欣賞。
會議已經進行了一個多小時,對於根引道護的判決依然尚未決定下來。
夜蛾正道的心思雖然早已飄到女兒的入學典禮及隔天的生日上,這時也不得不努力將思緒拉回會議室中劍拔弩張的兩方。
這回產生分歧的並非是東京和京都這兩方,而是雙方在處置根引道護的方向上都分成了兩派。
一方主張立刻處決這名詛咒師集團的首領,徹底根絕他們作亂的可能性;另一方則是認為應該先留根引道護一條命然後撬開對方的嘴,讓他把根之引內部的勢力及情報透露乾淨再去死。
兩邊爭執不下,眼看隨時都能打起來,最後終於被其中一名來自京都的高層給打斷。
「既然哪邊都做不了決定,不如就問問當時抓到根之引首領的人想怎麼處理吧?」
說話的人是隸屬在御三家禪院底下的家系咒術師——藤嶌尚章。
那張滿是皺褶的臉上擠出了一個看似和善的微笑,實則卻是在給東京這方的人挖坑跳。
雖然明面上好像是將決定權交到了東京的咒術師手裡,但同樣的,這意味著不管東京這方做出了什麼決定,後續所發生的一切都是東京方必須要承擔的責任。
頓時間,東京這邊的人沈默下來並面面相覷,誰也沒打算出頭當第一個說話的人,索性最後都將目光落到了左手臂打著石膏的金輪淚與同席的夜蛾正道身上。
「別、別這樣看著淚啊⋯⋯嗚嗚,大家的眼神好可怕⋯⋯」
金輪淚用僅剩的右手遮擋著面部試圖要阻隔那些算不上是好意的視線,標誌性的哭腔一出現,周圍的人便紛紛轉移了目光的焦點,改為集中夜蛾正道身上。
唯有藤嶌尚章皺著眉看了眼金輪淚,隨後就一臉煩躁地嗤了一聲,縱使什麼也沒說,在場的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他對金輪淚的不屑。
禪院家向來只將女性視作生產擁有術式刻印的孩子的工具,這樣的傳統在眷屬其下的家族中也普遍可見。
從藤嶌尚章的角度看來,金輪淚就是那個明明只有廢物術式卻不好好待在家生孩子、白白浪費自身唯一價值的女性咒術師,等她年紀更大一些,就會連那丁點的價值都蕩然無存。
「你這⋯⋯」
坐在金輪淚身旁的篭本菫香剛想拍桌而起,就在桌底下被金輪淚抓住手並無聲地制止。
與篭本菫香表現出來的憤慨不同,金輪淚就像是什麼也沒聽到一樣,用那帶著哽咽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回覆著藤嶌尚章提出的那個問題:
「淚⋯⋯覺得雖然根之引首領殺了那麼多普通人,嗚⋯⋯確實,應該要被處決,但是——」
「要是能從那個人那裡得到更多情報,是不是⋯⋯就能避免以後有更多人受到傷害呢?」
金輪淚的主張獲得了有同樣想法的人一致地點頭,而那些反對的人則是堅持要是他們留下詛咒師集團的首領將會帶來嚴重的後患。
「哼——那麼你呢?一起跟金輪家的咒術師抓住根之引首領的一級咒術師,夜蛾正道。」
對金輪淚的回答表現得不以為然,藤嶌尚章轉而問難得在會議中有些神情不屬的夜蛾正道。
「啊,我⋯⋯」
夜蛾正道仔細回想了一下金輪小姐剛剛說的內容,心裡也是認同對方的觀點,要是能提前獲得更多情報,肯定能避免未來有更多令人悲傷的事情發生,於是他點了點頭,附和了金輪小姐的看法:
「我認為金輪小姐說得沒錯,先從根引道護口中獲取情報,之後再處決對方也不遲。」
事實上沒有人對處決根引道護有任何意見,對方違反了咒術界不得傷害非術師的規則自然必須要受到處罰,真正有爭議的是處決的時機。
但是作為東京方領頭羊的夜蛾正道都這麼說了,這回東京這邊再也沒有人提出任何異議,所有人都信任並且支持著夜蛾正道的決定。
「既然你們這邊都這麼決定了,我們這裡也沒意見,只不過多數想要情報的是你們東京的咒術師,我們京都作為少數派就不參與了,根引道護的看守便全權交給你們——」
從椅子上起身,藤嶌尚章在離開前的最後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語:
「可要好好看住啊。」
本來就只是為了決定根之引首領判決而舉行的會議,一旦結果出來之後也結束得很快,隨著藤嶌尚章的離去,京都那方的咒術師們也跟著陸陸續續地離開。
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一旁的金輪淚才終於喘了口氣。
「嗚嗚嗚嗚,菫香——淚快被嚇死啦!臭老頭的皺紋都快能夾死蒼蠅了,淚的眼淚都被醜出來啦!」
拉著身邊篭本菫香的手,金輪淚無視了對方試圖要抽回的動作,死纏著緊抓不放。
掙扎了幾次無果後,篭本菫香乾脆放棄,選擇以現在這樣彆扭的姿勢來跟夜蛾正道致謝:
「夜蛾前輩,感謝您在幾日前的幫助,大臣閣下也託我替他向您道謝,我聽淚說您在那場支援任務中損失了兩只咒骸,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們的地方請儘管說出來,否則我們實在過意不去。」
「沒什麼,本來就是臨時從總監部接到的緊急支援任務,這是我應該做的。」
夜蛾正道擺了擺手,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值得被感謝的事。
「嗯——淚什麼都能幫忙!夜蛾前輩肯定有需要我們的地方,淚有發現前輩在會議中偷偷走神喔!」
像是沒骨頭似的掛在篭本菫香的身上,金輪淚指出了夜蛾正道會議中一直不在狀況內的事實。
「啊⋯⋯」
有些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短寸頭,夜蛾正道沒想到自己難得在會議中分心就被抓個正著。
看到篭本小姐及金輪小姐那堅持要做些什麼的表情,實在是沒辦法,他只好有點不好意思地問道:
「妳們知道小女孩會喜歡什麼東西嗎?」
⋯⋯
結束了一天的祓除工作,夜蛾正道終於難得不是在半夜的時候回到家,剛好還能趕上吃晚餐的時間。
客廳一如往常的燈火通明,他才剛來到客廳就看見麻咲已經備好了料理在餐桌前等著自己,但卻沒見到央實的身影。
「我回來了。」
把身上的外套脫下掛在椅子上,夜蛾正道邊坐下邊問:
「央實呢?」
夜蛾麻咲安靜地給夜蛾正道添了碗飯之後,才輕聲回答丈夫的話:
「那孩子在典禮過後就跟她爺爺奶奶回去了,難得見一次面,我爸媽他們也想跟央實多相處一會。」
「啊,那樣也不錯。」
點了點頭,夜蛾正道沒有對此表示任何意見。
事實上,央實的身上有夜蛾正道製作出來專門保護對方的小型咒骸,因此雖然央實也看得見咒靈,他也並不是特別擔心。
簡短的對話結束後,一陣詭異的沈默瀰漫在餐桌上,誰也沒再開口。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與麻咲的相處變成如此,彼此間沒有任何共同的話題,咒術師工作中那些殘忍的故事也不適合分享給妻子和女兒聽,最後只能說些乾癟的噓寒問暖。
只有進食聲的沈默持續了一段時間,就像一場耐力大賽,看誰先敗下陣來。
這回,是夜蛾麻咲先認輸了。
她放下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作了什麼重大決定,接著她說:
「對不起,正道,我想⋯⋯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實在是太過突然,有一瞬間夜蛾正道甚至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什麼?」
夜蛾正道也放下了手裡的筷子,剛剛吃下肚的美味飯菜在這個瞬間失去了所有味道,恍然間,一切都變得蒼白的可怕,陌生的感覺從餐桌作為中心點,蔓延到整個空間。
「抱歉。」
摘下了無名指上的婚戒放到桌上,夜蛾麻咲的意思不言而喻。
這是告知要離婚的訊號。
但夜蛾正道現在受到衝擊的大腦完全無法思考原因,只能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吶吶問道:
「⋯⋯為什麼?」
「⋯⋯結婚三年,晚歸的日子佔滿了大半個月曆,央實問我⋯⋯為什麼爸爸還不回家呀?我能怎麼回答?我說——因為爸爸是英雄啊!必須要打倒外面的壞人才能回家啊!」
放在桌面上的手緊握成拳,彷彿是在忍耐些什麼,接著夜蛾麻咲吸了吸鼻子,哽咽道:
「鄰居問我,為什麼都沒見過妳老公啊?」
「我說⋯⋯我微笑著說——哎呀,因為我老公忙著工作補貼家用呢!」
眼淚從夜蛾麻咲的面頰上滑落,接著她的聲音顫抖,一字一句像是擠出來的一樣,她說:
「但⋯⋯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那些人是這樣說的——那戶人家啊,要不是被男人拋棄的女人和孩子,就是被有錢人養在院裡的情婦和私生子。」
「⋯⋯今天是央實的開學典禮,每個孩子都有一個爸爸、一個媽媽陪在身邊。」
說到這裡,夜蛾麻咲像是有些難以繼續下去的抿了抿嘴,一陣短暫又漫長的沈默過後,她才開口:
「我問央實,會不會羨慕別人家的爸爸都有來參加典禮呀?」
「正道,你知道央實是怎麼回答的嗎?」
彷彿是在永無止盡的拷問鞭撻中被突然提問,夜蛾正道現在混沌的大腦只能讓他像個傻子一樣搖了搖頭說:
「⋯⋯我不知道。」
「央實說——別人的爸爸都不像央實的爸爸一樣是最強的英雄呀!所以央實要好好忍耐才行。」
夜蛾麻咲用力地抹去臉上的淚痕,眼中閃爍著絕不妥協的光,接著道:
「正道,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央實從來都不需要這麼早就學會成熟,也不需要被其他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那孩子才三歲啊!正道,你知道嗎?我們的央實她才只是個三歲的孩子啊!」
說到最後,夜蛾麻咲的聲音漸漸拔高,彷彿最尖銳的利器,狠狠地刺進夜蛾正道心裡。
他或許想得太過理所當然,總覺得因為麻咲和央實能理解自己,所以他應該要為了那個尚未可及的理想拼盡一切,讓妻子及女兒為他的努力感到驕傲,卻忘了——
那個理想只不過是他任性地想要,而不是妻子和女兒真正想要的。
「生病的時候⋯⋯那孩子偶爾會問,爸爸今天會回來嗎?」
重新放低了音調,夜蛾麻咲又繼續說起了夜蛾正道所不知道的、女兒平時的模樣,她垂下眼,重述著她當時的回應:
「我說⋯⋯不,我什麼也沒說。」
抬眼望向夜蛾正道,本來已經被抹去的眼淚再度滑落,她說:
「因為我做不到⋯⋯我沒辦法騙那孩子,說——爸爸會回來。」
「正道,你總說你想讓咒術師擺脫遺憾與死亡的詛咒,但是——」
作為一個孩子的母親,夜蛾麻咲的表情複雜,她嘆息:
「那個詛咒不應該加諸到央實身上。」
「那些小小的、無數次的失望與遺憾,匯聚在那孩子心裡⋯⋯正道,你怎麼能忍心呢?」
這或許是夜蛾正道聽過,最讓心臟感到疼痛的指責。
是啊,他怎麼能忍心呢?
這個詛咒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最後像是留戀,也像是在說一個無法實現的夢,夜蛾麻咲輕輕地、輕輕地說出了那個在央實出生時,悄然在心中萌芽的微薄願望:
「我也只不過是希望——你能成為我們專屬的英雄啊!」
妻子的臉上帶著疲憊,對於這樣的結果,夜蛾正道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仔細想想,確實都是他的錯。
「嗯,好,我知道了。」
答應的話才剛說完,別在腰間的手機就響起了來電鈴聲,夜蛾正道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的衝動徹底被這鈴聲給打散。
什麼也不說,或許才是最好的。
他的忙碌儼然已經成為了這個家的缺陷,更是這個家的詛咒。
手機鈴聲催命似的不停響著,或許是覺得兩人已經說開,夜蛾麻咲明顯放鬆了些許,點了點頭表示讓夜蛾正道隨意,留下一句等他們過完央實的生日再來走離婚流程的話後,便端著碗離開。
夜蛾正道的心中百感交集,甚至毫無實感,他不知道為什麼只是吃個晚飯的時間,就成了一個準備要離婚的人。
連帶著對於接通電話這件事都產生了一絲倦怠。
在支援任務時,因為看見青年詛咒師死亡而對自身願景產生的動搖此刻又悄悄地浮上心頭。
並再一次地捫心自問,這條路——
他真的知道該如何走下去嗎?
——
頭頂上是豔陽高照,在東京咒術高專的訓練場中,夜蛾正道輕輕鬆鬆就將撲過來的學生摔飛出去,周圍還有一群不敵咒骸而在哀嚎的年輕咒術師們。
由於晚上有央實的慶生派對,他特別請梶田先生將任務排到其他的日子,正好應在高專授課的後輩的請求來協助這些年幼的孩子們進行體術訓練。
在這個28歲的春天,他恍然發覺原來四年是如此的短暫,從相遇、結婚、生子再到——離婚,短短的四年他就已經經歷了人生的四季。
很受央實喜愛的梶田先生今天還在說要給央實準備什麼生日蛋糕,卻不知道前一晚他與麻咲已經協議好了離別,幾乎是毫無懸念地,央實會跟著母親麻咲去到沒有他卻依然充實的靜岡老家。
經過昨日之後,夜蛾正道忍不住想,要是麻咲沒有在20歲時與自己結婚,會不會現在就不用經歷那些令對方感到痛苦的一切呢?
但是這個世界上總是沒有如果,所有的痛苦都是他的錯。
事到如今,他也已經無法停下實現願景的腳步,唯一能做的只有讓麻咲和央實自由。
他終究——
還是失去了唯一的歸所。
「夜蛾先生、夜蛾先生,成為一級咒術師是什麼樣的感覺啊?我到現在還是三級呢⋯⋯好想快點晉級啊!」
剛剛被夜蛾正道摔出去的高專一年級男學生眼巴巴地靠了過來,想多看看這個在東京咒術圈子裡赫赫有名的咒術師。
「一級咒術師⋯⋯大概,就是很忙,忙到沒空回家,每天起床不是準備接任務,就是在任務的路上。」
年幼的孩子總是有股讓人嚮往的朝氣蓬勃,雙眼盈滿了希望,擁有著成長為大人的夜蛾正道逐漸失去的東西。
「誒——」
男學生感覺某些夢想被殘酷的大人用現實狠狠地拍碎,但又心態良好地快速黏好自己差點就粉碎的嚮往,忍不住讚嘆:
「但是一級咒術師還是好帥氣啊!走在路上一定很威風!」
夜蛾正道聽見後只是拍了拍那名學生的肩表示鼓勵,沒有硬要戳破對方那點小小的幻想。
隨著時間過去,漸漸西斜的太陽與手錶上的指針提醒了夜蛾正道訓練差不多可以告一個段落,剛想招呼所有人集合,就看見梶田先生滿身大汗地衝進訓練場——
此時梶田有沖的面色不但蒼白,還寫滿了驚慌,一口氣都顧不得喘上來,就急忙說道:
「夜、咳⋯⋯夜蛾先生!不⋯⋯不好了!」
爆——字數啦!(「・ω・)「
唉,小蟲曾經差點以為生不出來呢(›´ω`‹ )
想不到死線帶來的動力會如此之大,一天就產出了一萬多字ლ( • ̀ω•́ )っ
讚嘆蟲蟲ლ( • ̀ω•́ )っ
這一章不僅爆破了東京機場,還讓夜蛾正道準備離婚惹 ლ( • ̀ω•́ )っ
真是進度喜人ლ( • ̀ω•́ )っ
話說東京機場的部分因為找不到1999年的平面圖,就姑且拿現在的充數當參考了,希望大家不要介意_(:3 」∠ )_
雖然機場根據各種介紹好像曾經擴建過許多次,但小蟲想應該是也差不了多少啦(?
啊就找不到平面圖啊(つд⊂)(開始找藉口
說不定機場會重建這麼多次就是咒術師們害的呢ლ( • ̀ω•́ )っ
大家真的要好好愛護現在的機場喔ლ( • ̀ω•́ )っ(開始胡言亂語
這章小蟲偷偷追加了咒術界的設定,就是跟政界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想想也合理啊!!!ლ(´•д• ̀ლ
畢竟芥見老師有提到,咒術界的資金是靠國家撥款,誒那不好好保護國家政要怎麼行!ლ(´•д• ̀ლ
特別是財務大臣根本就是高風險族群,配幾個咒術師隨扈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至於詛咒師集團『根之引』則是引用日本神話『根之國』,以及《延喜式》中的六月晦大祓祝辭提到的,將罪惡髒污驅趕至河川,流入大海的儀式。
所以這個集團將自身稱之為『根』,是穢物聚集之處。
原本小蟲是有想說直接就叫『根』啦..._〆(°▽°*)
但是這樣應該會讓人想到火影暗部裡的『根』
所以就想說結合首領的姓『根引』,變成『根之引』ლ( • ̀ω•́ )っ
然後其中一個詛咒師出場即退場了呢..._〆(°▽°*)
生命真是脆弱呢..._〆(°▽°*)
另外這次還出現了新角色金輪淚和篭本菫香,從篇幅上來看就能知道,這是注定會成為重要龍套的龍套呢!(供三小
金輪淚的術式引用了日本的童話故事《一寸法師》,根據資料,目前大家看的版本都是來自於室町時代的御伽草紙,於是小蟲就放到了設定裡面,營造出一種古人會偷偷把咒術師的資訊寫在文章裡的感覺(?
篭本小姐的部分也是引用了古老的日本兒歌《籠中鳥》,也是一種從古代流傳下來的故事或是歌曲隱藏著術式的訊息的感覺,雖然這籠中的鳥裡到底是指什麼,有各種各樣的解釋,但小蟲是採用了『鬼』的說法,所以是『籠目之鬼』呢!ლ( • ̀ω•́ )っ
為了平衡戰力,小蟲也增加了各種術式上的條件限制,畢竟不管是絕對防禦或是變小真的是很開掛的招式啊!ლ(´•д• ̀ლ
【次回預告】第二十章 月下散華
「這整件事情或許並不單純。」
十六夜的月亮格外的明亮與巨大,明明該是賞月時分,此刻卻將地面的影子映成了群魔亂舞。
總覺得黑影浮動,卻又無法明晰那到底是因為他的心緒紛亂而產生的幻覺,還是因為他落了淚。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