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們不妨也問問自己:「我做音樂的意義為咗乜?係咪就只係為咗買樓安穩?」有了安穩,就甚麼自由甚麼自主都可以放棄?是的話,無話可說,可以收線。
……卑躬屈膝去遷就和討好另一個市場,只會得到人家的白眼和藐視。廣東歌曾經廣傳各地,正是因為前輩們都有鮮明個性,沒有刻意討好誰,沒有樂迷會喜歡沒有個性態度曖昧的歌手藝人。」——— 何韻詩.香港獨立歌手
「你係台灣來的?」
躺在車子底盤下方,露出油黑臉孔的中年男子仰著頭問我。
1990年,冬天。
與女友計畫著首次出國,因為經費有限,也因著年輕,打算前往港島自助一週。厚著臉皮,請昔日劇團交流時認識,彼時在台北工作的香港朋友吃飯,說明來意,是否方便借住他家?香港朋友一口答應,問了借住時間,謂他打個電話回去交待,讓我們搭地鐵至灣仔堅尼地道時,找他家巷口的一家修車行老闆拿鑰匙。
那老闆將一串舊鑰匙交到我手上,看著我們拎著大行李箱,不禁笑了:
「知道怎麼走嗎?不如我帶你們過去?」遂領著我們拾階而上,在一座舊公寓前停下:「哪,這支粗的,是開樓大門的,這支呢,是他的租屋…」
「謝謝,麻煩你了。」我有些不好意思。
「梗係冇問題啦,沈生的朋友就係我的朋友,歡迎來香港囉。」
他笑的燦爛,冬日下午的陽光灑在堅尼地道長長的石階上。
2010年,夏天。
從灣仔的香港書展會場走出,忽而動念,延皇后大道東行至堅尼地道。
沒有了。
人聲喧嘩攤販林立的灣仔街市,長長的石階與舊欄杆,石階前的修車廠;與《重慶森林》裡梁朝偉家的鐵柵花窗一模一樣,我與昔日女友住過七日的舊公寓…一萬年太久,五十年不到。
天幕低沉,連陽光都沒有了。
轉身離開,無語而行,至銅鑼灣一帶時,暴雨忽至。
見二樓有家書店,拾級而上。書不算少,多是大陸政治內幕與台灣文藝作品,逛了一會兒,雨漸小了,拿了本香港出版,談九龍城寨的書去結帳。
結帳櫃台就守在樓梯旁,看來老闆模樣的,是一位花白頭髮的中年男子,臉色低沉的接過書,收錢,裝袋。
「你係台灣來的?」他忽然開口。
「係。」我點頭,回了一句口音不準的港語。
他燦然一笑:「多謝。」彷彿喟嘆般的在地港語。
下樓時心想,港語的「多謝」,語音上揚,尾音嬝嬝;比我們台語或北京語的「多謝」,尾音下挫,斷然而絕,入耳時似乎多了些人與人之間的餘韻…。
#香港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