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颯颯,姜離並未聽見皇帝低喃的那句話,只是若有所思地踏出門檻。
門外候著的褚淮見姜離終於出來,立刻迎上前,見她神色黯然,也只能壓低了嗓緩緩勸道:「姑娘,有什麼事,大可和主子商議。」
聞言,姜離倏地望向褚淮,明眸善睞,卻有細微的猜疑流轉在波光之中。
「將軍這般幫我,你們倆倒是坦然。」她唇角微揚,眉目間似笑非笑,話中的調侃清晰可聞。
這話叫褚淮嘴上一噎,頓了好半晌才回上一句:「主子自有安排,臣等不敢妄議。」
此事他們是該有意見,畢竟當初入京時,他們與姜離的交涉甚淺,了解太少,自然心存疑慮。何況此人出身狐族,又是千機閣弟子,身份太過複雜,當時在山道上他又差點與姜離動了刀劍,常理而論,他應當勸諫才是。
可偏偏姜離的病與主子的症候如出一轍,他們怎能放過這樣的線索?
且要把這樣一位女子留在眼皮子底下看著,這也是最好的法子了。總不可能要他家主子娶妻納妾,這可比登天都難。
「那姑娘……可是先回曲華院?」他僵硬地笑了下,拙劣的轉移話題。
姜離輕抿著唇,幾經思量後朝褚淮搖了搖頭,輕聲吩咐:「送我去將軍府吧,勞煩了。」
「啊?」此話令褚淮又是怔愣,連回話都失了禮節:「好啊——呃不是,姑娘請。」
姜姑娘自己主動想找主子議事,這是天要下紅雨了?
一路無話的走了一會兒,他們來到位於皇城西面的偏門,二人只差一步便要踏上馬車,就在此時,宮門內卻傳來幾聲又急又慌的呼喊。
「姑娘!姑娘且慢!玉芙殿急召!」
來者一身蒼青色太監服制,從他們身後匆匆趕來,腰上繫著一塊刻著芙蓉花的腰牌,衣衫整潔且頭戴紅帽,看得出品階不低,至少不是侍奉粗活的太監。
然而姜離只顧著觀察這人的樣貌,完全沒發現褚淮驀然冷下的臉色。
她話音微揚,揣著疑心問道:「玉芙殿?」
「是,五公主今早說渾身難受,滿宮太醫看過了都束手無策……」
太監目光閃爍,見姜離仍是遲疑,索性厲聲說道:「人命關天,五公主可是皇上的掌上明珠,您莫再拖延,還是快些去看一看吧。」
姜離眉梢輕挑,一個小小奴才也敢拿皇帝來脅制,竟不知方才在凌霄殿裡,這皇帝也只有受她要脅的份。
看這架勢,玉芙殿她是非去不可了。
雖說本就推拒不了,可她也心生好奇,於是裝出幾分無奈,嘆氣應道:「……好吧。」
「姜姑娘!」
姜離才要跟著那人離開,褚淮便喊住了她,面上有些為難:「這個……礙於規矩,臣不能隨您進玉芙殿,您且靜下心來,慢慢診便是。」
「只是這五公主乃是中宮嫡出,金尊玉貴,姑娘可得仔細些。」
「至於主子要的靈丹,臣替您知會一聲,說您有事耽擱了,不必著急。」
隨後,褚淮朝她走近一步,神情凝重,用著只有他們二人才聽得見的聲音叮囑道:「您可得謹慎應對啊。」
此言一出,姜離一下便聽懂了褚淮的弦外之音,她朝褚淮頷首答謝,不忘做做樣子欠身行禮:「明白,今日多謝褚公子。」
禮數周全,叫人無從懷疑起她和將軍府的關係。
她轉身看向那太監,捕捉到了對方眼底一閃而逝的得逞,若無其事地說道:「走吧,不是人命關天麼?」
那太監冷哼一聲,朝姜離斜睨一眼便逕自朝玉芙殿走去。
看這傢伙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樣,哪裡還有剛才為主子求醫的焦急?
姜離輕笑,看來這五公主來者不善啊,她都有些期待了。
半個時辰後,玉芙殿內。
晨光映著明珠燦燦,輕紗似雲霧般鋪天蓋樑,水晶製成的垂廉掩去裡頭那張沉香木寢榻,瓷器圖畫皆是藏品,放眼瞧去,簡直奢靡如天宮。
而五公主身著華服,慵懶的半臥在榻上,小巧的臉蛋上描摹著極淺的妝容,唇色異常蒼白,衣裳上鮮豔的刺繡更襯得她氣色欠佳,病容憔悴。
她居高臨下的盯著雙膝跪地的姜離,眸光深沉凌厲,冷聲問道:「本宮身子無礙?」
「本宮頭疼一宿,此刻仍是頭暈目眩,太醫們也診過,雖說找不著病灶,卻也說本宮興許是染上風寒所致,妳卻一點兒也診不出來。」
項清歌櫻唇含笑,見姜離沉默,便更加咄咄逼人:「難道妳的醫術,還得在永甯宮才管用麼?」
姜離心中不耐,且聽這公主講話這般中氣十足,便可知她根本沒病,不但身強體健,甚至還有心思買通太醫院,一早挖好了坑等著她。
可她與五公主並無往來,這才初次見面,對方又何至於此?
難道就因為她治好了貴妃,所以她要替皇后出口氣?
而項清歌身邊的宮女們對姜離本就輕蔑,見姜離一言不發,還以為她是不敢吭聲,如今又藉著主子的氣勢,對姜離更是肆意辱罵,言語間不忘評頭論足,卯足了勁的把姜離貶得一文不值。
「只會諂媚討好,根本不配為醫!」
「要我說,這仙醫的名堂,怕是用這副皮囊給換來的吧?」
「呵,還仙醫呢,這會子只怕是永甯宮的奴才了。」
話說的這般難聽,尋常女子早就羞愧得無地自容,可當項清歌冷眼瞧去時,卻見姜離臉上只有坦然,連半點慌張也無,絲毫不知羞恥。
這叫她心中怒火更甚,於是揚聲說道:「來人,打。」
「真不知我與公主結了什麼怨。」
「只是,看來先帝操弄莫須有罪名的把戲,公主也是得心應手。」姜離嗤笑一聲,豐唇微掀,譏諷之語悠悠出口,絲毫不覺得眼前的公主值得畏懼。
幾秒後,才有人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指著姜離的手都在發抖:「妳竟敢……竟敢在公主面前如此放肆!怎會有如此狂妄的女子!」
項清歌瞇了瞇眼,嘴角扯開一抹笑,從榻上坐起身:「芸荷。」
「是,公主。」
扶著芸荷,項清歌身姿搖曳,如弱柳扶風般的朝著姜離緩緩走去。她走得慢,似是刻意維持著儀態,來到姜離身前時,她朝著芸荷翻過手掌,同時掌心便覆上一張手絹。
隔著鮫綃,她緊緊捉住姜離的下顎,淡淡說道:「妳與本宮素未謀面,自然不曾有過仇怨。」
緊接著她卻變了臉色,當看見姜離那雙媚態橫生的桃花眼時,她心中妒火難平,眼神都變得陰毒,長指一扣,便在姜離白皙的肌膚上掐出一道紅痕。
「只是,妳不該踏進他的府邸,也不怕妳兩儀山的泥髒了他的地?」
「原來是為這事。」姜離美目流轉,朝著項清歌嫣然一笑,問道:「那您可知道……昨夜我與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在他府上待到亥時才離開?」
「賤人!」
聽見這話,項清歌臉色變得猙獰,恨不得立刻將此人撕碎,她鬆開了掐著姜離的手,朝著屋外嘶啞喊道:「來人!給本宮扒了她的衣衫,重打八十杖!」
項清歌一聲令下,玉芙殿的宮門轟然關起,幾名太監從屋外衝了進來,守在兩側的侍婢也紛紛捲起衣袖,不由分說的要將姜離摁在地上。
姜離徐徐起身,抬眸時,眼裡閃過赤色光芒:「誰要是敢,儘管試試。」
陡然間,玉芙殿裡陰風四起,水晶垂簾被吹得玲玎作響,狂風將外頭的落葉捲進屋內,如飛刃般在屋中呼嘯襲捲。屋裡一片慌亂,有人傷了臉,有人破了衣領,接著啪的一聲,那擱在銅鏡前的夜明珠竟被生生剖成兩半。
而姜離身在其中,渾身潔淨如舊,整個人毫髮無傷。她好整以暇的看著眼前這好笑的場面,婀娜身影立在風勢之中,只是倨傲一笑,這陣妖風便戛然而止,氣勢之盛,叫人不得不畏懼。
見下人退縮,項清歌眼底浮著血絲,咬牙吼著:「還愣著做什麼!千機閣本就是被流放的罪人,你們還敢護著她不成!」
「奴才不敢!」
「動手!」
縱使他們心裡害怕,可這護著賊子的罪名,又豈是他們可以擔得起的?
於是幾人相視一眼,壯著膽便衝上前去,企圖把姜離壓制下來。
「唉,不長進。」姜離雖是嘆氣,卻不難聽出她話音含笑。
就在他們要碰上姜離時,她踮足躍起,迴身旋舞,長袖如水波般甩起,不偏不倚的賞了眾人一個耳光,同時還叫這幫人撲了個空。
「德行有虧,得教——」
凌空時,她身如飛燕般向後翻身,落地前朝其中一人的後背狠狠踩去,這一腳,逕直將人给踹到了項清歌面前,甚至差點撞了上去。
「啊!」
項清歌被驚得尖叫出聲,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不小心踩著那過長的裙襬,拉著芸荷狼狽地摔在地上,這下那副華貴優雅的公主面具可算是徹底碎了。
「一群沒用的廢物!還不快拿下!否則本宮殺了你們!」
「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