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時間,簡寧接到密醫來電,告知她傷患已經恢復意識,沒有生命危險,不過身體還很虛弱,需要好好調養,傷口也需要時間復原。 「我下班會過去,他可以進食嗎?」她摀住話筒,低聲詢問。 「暫時先讓他吃點流質的食物。」 「好,我知道了,謝謝明伯。」掛上電話,簡寧的心情踏實許多。 下班時間一到,她立刻收拾桌面、關上電腦,難得第一個離開辦公室。 為了節省時間,她搭乘計程車過去密醫明伯那裡,然後在路口買了粥和一碗魚湯。 明伯見了她,把她叫住。 「病人是不是原本精神狀態就不太好?」 「怎麼說?」簡寧疑惑。 「他記得自己的名字,問他住處,他說了個從來沒聽過的地名,問他有什麼家人朋友,他都說沒有。」明伯停頓了下,接續道:「最奇怪的是,他看了看四周的環境和陳設以後,指著點滴瓶和電視問我那是什麼,看到馬桶、水龍頭也一臉茫然,不曉得是覺得怪異還是新奇。」 聽完明伯的陳述,簡寧若有所思的來到病房。 男子躺在床上,肘前臂處插著點滴針頭,即使重傷,那雙黑眸仍透著警戒,視線落在她身上。 「你好。」對上他的黑眸的瞬間,簡寧心微微一凜,吶吶地開口。 看見進門的是個纖細嬌柔的女性,男子緩下戒備的眼神,他隱約記得她的聲音。「是妳救了我……」男子嗓音還是很沙啞,但已經恢復稍許氣力。 簡寧只是望著他,沒有回答。 「能請教姑娘芳名嗎?」男子亦直視她。 姑娘?!現在還有人這麼稱呼女性的嗎?簡寧一怔。 「我叫簡寧,簡單的簡、寧靜的寧。」她不自覺地放輕了音量,自我介紹。 男子重複低喃她的名字,像是在品味。 「我叫史君來。歷史的史、君子的君、來往的來。」 「史先生。」簡寧頷首輕喚。「請問,你記不記得任何親戚朋友的電話?我幫你聯絡他們。」 「電話?」史君來搖頭。「我不懂妳的意思,那是什麼?」那位自稱明伯的老先生也問過他,可是他真的不明白。 「呃……」簡寧愣了愣,試著解釋。「電話是一種通訊工具,有一組號碼,接通了不管隔多遠都能通話、交談。」 史君來還是搖頭。「我們那裡沒有這種東西。」 簡寧深吸一口氣,看來他的來歷大有問題。「沒關係,先吃點東西,我買了鹹粥跟魚湯,趁熱吃。」 「妳從很遠的地方趕來?」史君來問。 「嗯?」簡寧不解。 「中午明伯跟我說,他通知妳我醒了。」 中午通知卻晚上才到,可見她住的地方很遠,才要花點時間過來。 簡寧會意過來,微笑回答:「不是,我在上班,六點才下班。」 「上班?」又是個沒聽過的說法。 「就是工作。我在工作,老闆規定六點才能回家。」她換了一個他應該能懂的說詞。 史君來沒再多說什麼。 簡寧把床頭升高,幫他調整枕頭,讓他靠著舒服些。「我餵你。」 史君來看了她一眼,認清自己行動不便的事實,只能接受。「麻煩妳了。」 粥的味道比他吃過的都要好,魚湯也很鮮,熱食下肚,讓他感覺溫暖,不管是身體或心裡都是。 他從來沒被人這麼照顧過。 受傷時也是找藥草敷一敷,喝些藥湯,剩下的就聽天由命。 看來,他的命還真夠硬,連跳崖都沒死成,既沒摔成肉餅,還被救了一命,甚至受到醫治與照顧。 「謝謝。」史君來打從心底感激。 「史先生,你真的沒有其他親人或朋友嗎?」簡寧不死心的又問了一遍。 「沒有。」他的父母在他十歲時就相繼去世,至於朋友,已成了要他命的劊子手,不提也罷。「若不方便,我會馬上離開,我不想造成姑娘的困擾。」 「不是,我沒有趕你走的意思。」簡寧連忙否認。「我只是怕你的家人、朋友會擔心,想通知他們一聲,讓他們放心。」 史君來默默的看著她。 感受到他的凝視,簡寧有些不好意思。「那你就安心在這裡養傷,我每天下班都會過來。」 「妳要走了?」見她起身,他不由得問。 「我……我出去打個電話。」簡寧聽出他話中透露出的挽留之意,改變了本來打算回家的心意,決定多留一些時間。 她走出病房撥了電話給杜若豐,也該讓他知道史君來的狀況,畢竟救人他也有份。 她返回病房時,發現史君來的目光正落在門上,大概是怕她不回來? 「要看電視嗎?」 就如明伯所說的,他並不清楚電視為何物,盯著電視畫面的表情很精采。 「很神奇。」看了一會兒新聞後,他如是說。 簡寧教他使用遙控器。「無聊時可以看電視打發時間。」 「嗯,謝謝。」 「史先生,我該回去了,明天下班再過來看你。」已經九點了,簡寧肚子餓了也累了。 她把病床調回原來的高度,好讓他平躺下來 「路上小心。」目送她離開病房後,他閉上眼假寐,心裡有幾分肯定,他現在所處的地方,是個與他原本生活截然不同的異邦。 這裡的一切全都超乎他的想像。 「簡寧……」史君來輕喃著救命恩人的芳名,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注入心頭。 *** 簡寧每天一下班就往密醫明伯那裡跑,一週下來,史君來的傷勢竟好了七、八成,已能活動自如。 在照顧他的過程中,她終於弄明白他來自於別的時代,他對現代化的用品完全一無所知,但表現得十分冷靜與鎮定,現在他頗為適應,也坦然接受自己目前的處境。 聽他說了些他的經歷和遭遇,完全像武俠小說裡四處漂蕩的俠客生活,最後被視為手足的夥伴背叛、追殺,是怎樣痛苦、悲傷……說的人很淡定,但聽者卻唏噓慨嘆、心疼不捨。 她不認為那是他編派出來的故事,想騙取她的信任;也不覺得他精神失常產生無端妄想,活在自己創造的世界裡。 從他見到現代化用品時的神情和反應,她相信那種茫然與不解是真實的,不是演戲。 儘管他的身分背景如此荒謬、不可思議,但簡寧確定這是事實,不相信也得相信了。 還真被杜若豐同學說中了,史君來真是個古代人…… 「史先生的傷癒合速度非常快,普通人要是受那麼重的傷,沒十天半個月是好不了的。」明伯說。 「或許跟我長年練武有關。」史君來輕描淡寫。 簡寧看著他佈滿新舊傷疤的身體,著實不忍。 過去,他究竟過著怎樣的日子,身體才會這樣傷痕累累?那怕是她難以想像的艱難生活。 史君來的傷口拆了線,明伯宣布他可以出院了。 「謝謝明伯。」簡寧頷首致謝,好像史君來是她很重要的人似的。 史君來始終盯著她的側臉,沒有移開。 救命恩人的模樣,他會牢牢記住,一輩子不忘。 簡寧讓他換上她買來的運動裝,尺寸還是小了些,褲管也短了。 當站在他身邊,她才體認到他有多高,自己居然只及他的胸口。 和明伯結清費用時,聽到報出的金額,她忍不住暗吸了一口氣,不過還是掏出皮包,數了兩萬塊付帳。 「簡小姐,讓妳破費了。」史君來已經懂得改口使用現代的稱謂。 「不用客氣。」簡寧笑了笑,用兩萬塊能救人一命,其實挺划算。 「那就在這裡告別。」史君來沒有打算再賴著她。 「你有地方可以去嗎?」她蹙著眉問,想幫他找間旅館住下,可是財力有限。 「天下之大,總有容身之處。」他瀟洒地說。 雖然他對這個世界還一知半解,但只要想活著,總有生存之道。 簡寧心頭一緊。 他對這裡人生地不熟又沒有身分,生活上一定會處處碰壁,這個社會也許不是到處都很冷漠,可是也絕對沒那麼簡單。 好不容易治好他的傷,卻又要放任他自生自滅,她豈不是白忙一場? 「不介意的話,你暫住在我家好了。」簡寧道出決定,這也是她這幾天不斷思索後做出的選擇。「我租的房子不大,不過有兩間房間,空出來那間那是我媽生前的臥室,你要是不喜歡,我可以把東西搬過去,你住我那間。」 史君來盯著她好一會兒。「我是男人,妳的戀人恐怕不允許吧?」 「你是指阿豐?他只是我的同學。」簡寧澄清。 他沉默片刻,緩緩開口。「我不想再造成妳的困擾。」 孤男寡女同住一個屋簷下,對女方而言應該很有輿論上的壓力。他想,無論身處什麼時代,這點恐怕不會輕易改變。 這回輪簡寧沉默,他的見外令她失落,雖說她算了卻了一樁責任,理應開心輕鬆才對,可是她卻不想和他說再見。 「我走了,妳保重。」半晌,史君來擠出道別的話語,然後轉身。 「如果我說你沒有造成我任何困擾,你會留下來嗎?」簡寧望著他的背影說。 他停住腳步。 「我們回家吧。」她淡然而篤定地說。 史君來閉上眼,一張無形的網蔓延開來,抓住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