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化是不是一種疾病

2021年我老爸91。那年冬天很冷，12月底老爸掛日曆時從椅子摔下來，摔斷大腿骨。舅舅探病時跟我說老爸老了，這事發生很正常。所以邏輯是：因為老化所以摔跤，不摔跤代表沒老化。因此，老化是摔跤的原因，但我不確定老化是不是一種疾病。

許多的病痛都會歸因於老化，是老化造成疾病，還是老化本身就是一種疾病？

2022開年，老爸坐著輪椅回到家，譫妄解除。醫生說只要練習，很快可以恢復走路。那時候我常跟他翻著家裡紅色的老相簿，要他跟我說說17歲偷跑離家來到台灣的事情。媽媽跟著爸爸一起看，他們想起來的事情就更多了。不過有時候老爸有些沒精神，指著落地窗前的踩腳墊跟我說：「怎麼有這麼多螞蟻子？」應該是鄉音吧！螞蟻不說螞蟻，字尾一定要加個「子」，念成ㄇㄚˊㄧ子。

我猜測老爸跟仁正同樣有飛蚊症的症頭，以前聽醫生說過，只能與飛蚊和平共處，沒什麼治療方式。於是不太在意地回他：「我們都有啊！」

「啊！妳也有啊！」老爸似乎就放心了。是的，那是2022年初，距離現在兩年半有餘。

之後我跟著學生在德國參加「海外學季」，三個月後回家好驚訝，明明每次看骨科醫生都說恢復很好，但老爸走路明顯不抬腳，悉悉簌簌小碎步地摩擦地板。我每次都要大聲提醒「跨大步、跨大步」，他會很認真的抬腳跨大步，但不一會兒又回復小碎步。

我一直以為是因為老爸很「惜命」，擔心又摔跤所以走路時有心理障礙。但他在健身房裡跟著教練練習有聲有色，每天都打扮整齊高興出門。於是又想著，是不是肌少症呢？老爸本來小腿就瘦，會不會因為鍛鍊不足所以力量不夠導致碎步呢？

於是我們不只去看骨科，還找家醫科的老人門診，掛號自費的營養師診斷。醫生都說「沒問題」。無論如何，肌力就是要增強，直升機女兒我開始強迫爸媽喝不好喝的高蛋白飲品。

今年初開始，媽媽說老爸會聽到有人念經從窗外走過，還會說剛才有人坐在客廳打電話但其實根本沒有人，讓她很害怕。我想到舅舅說的「就是老化」，因為老化所產生的幻聽與幻覺不是疾病。

後來老爸不抄經書了，他說字太小看不清楚。於是我承諾帶他去配眼鏡。還有螞蟻子愈來愈多，花花綠綠一大堆。於是我承諾帶他去看眼科。因為老爸的小碎步，這兩個承諾變成大工程。老爸不坐輪椅堅持走路，一小段路走得他好辛苦又好挫折。

終於去教學醫院看了眼科。年輕的醫生輕聲細語很仔細：「的確是有飛蚊症」接著他又壓低了聲音說：「要去看神經內科。因為說話與走路看起來是有神經性的問題。」他問我有沒有中風過。我說沒有。但還是要儘快去看一下。

為什麼要看神經內科？老化不就是這樣嗎？我前一分鐘還在走廊要老爸抬腿鍛鍊腿力，這一分鐘醫生就給了嚇我一跳的診斷建議。一直到這天，我都是這樣認為：不方便是老化的「正常現象」，只要能改善老爸的運動與肌力，就不會有問題了。。

就診的那天與家裡無障礙施工撞期，我擔心去看新的醫生會搞不清楚，便把老爸最近所有門診資料與老爸的狀況寫成數百字的小抄交給妹妹，請她務必告訴醫生。

結果湘玫說：醫生一看就知道了。我們根本就不必跟醫生說。那裡去看病的都是老年人，老爸的狀況還算是好的。

經過腦部斷層檢查，醫生說因為缺乏多巴胺，所以會產生幻聽跟幻覺。幻聽與幻覺特別容易發生在下雨天以及晚上陰暗的地方。醫生的建議是：如果老爸說螞蟻或蚊子，我們在旁邊就拿電蚊拍去驅趕，甚至說要噴滴滴T也可以，作勢讓他覺得我們有在驅趕蚊蟲。或者把他看到的蚊蟲的角落用手電筒或燈光打亮。要媽媽不要擔心或害怕，這是這個年紀容易產生的現象。

那天我在藥袋上看到阿茲海默與帕金森症的字樣，還特別請媽媽請不要驚慌。只是開這種藥，不是真的得病。服用兩星期後妹妹陪爸爸回診，她告訴我：確診是帕金森中度。

看醫生這件事一直是這樣，在沒有一個病因出現之前，我們會一直找理由來說服自己為什麼會有這些病徵，「老化」是我用來解釋老爸的病徵，但老化不是疾病。一旦醫生給了個名稱，還給了級數，生病便成了定局。

我問妹妹：為什麼我們都不知道是帕金森呢？都認為是老化。老也不一定會得病，帕金森是一種病，不是老化必然。2022年我就知道老爸走路怪怪的，但一直都以為是開刀復原需要時間。拖了兩年的時間，一直到看了眼科才被提醒。老化老化，老化把疾病都正常化了。如果我那時候機靈一點，有概念一點，那今天的診斷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妹妹卻說：老化就是一種病，是集很多不同病讓人不再靈活。帕金森多發在年長者與壓力大的族群。就是大腦累了，或是少用，生病了。

老化是一種疾病嗎？還是老化會伴隨著一些疾病？老化無法逆轉，疾病常可以治療。如果回到兩年半前，我是不是可以做得更好些？事情會不會就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