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獨步獨什麼】宮部美幸的時代宇宙：人物篇

文／路那

　　宮部美幸在寫作的初期，便醉心於時代小說。然而彼時文筆尚且稚嫩的她，很快地便轉向了更為熟悉的現當代作為創作背景，直到以《理由》、《模倣犯》、《無名毒》等作品拿下各大獎項後，才又重拾時代小說的寫作。

　　宮部美幸的時代小說中，許多故事的背景被設置在稱為「下町」的本所深川一帶，這也是她的出身之地。伴隨著時日的沉澱，宮部時代小說中對「人情」的刻畫，也從一開始純故事性的描繪，逐步轉向了更深層的結構之探討。「松本清張的女兒」將其凝視現代社會的目光，同樣投射於過往的時代之上。這亦是宮部美幸時代小說的一大特點。

　　截至目前為止，宮部美幸的時代小說總計有29本左右，其以下町為背景的時代小說，占整體比約九成。計有短篇集的《幻色江戶曆》（1994）、《怪》（2000）、《附身》（2011）；茂七系列的《本所深川不可思議草紙》（1991）、《最初物語》（1995）；「通靈阿初捕物控」的《震動岩》（1993）、《天狗風》（1997）、「糊塗蟲」系列的《糊塗蟲》（2000）、《終日》（2004）、《相思成災》（2011）、「三島屋變調百物語」系列自《怪談》到尚未出版的《青瓜不動》（2008－2023）九冊，以及最新的《北一喜多捕物帖》（2020-2022）兩冊等。

在這些豐沛的故事中，交織出了什麼樣的宇宙呢？

　　首先，最為人所知的，莫過於以茂七為主角的《本所深川不可思議草紙》、《最初物語》了。在《本所深川不可思議草紙》中，宮部以本所深川一帶「七不思議」為底稿，架構出全新的故事，茂七在其中尚且不太顯眼。

　　到了《最初物語》，茂七與神秘的豆皮壽司店老闆，則以食物與案件聯手，展演出令人難忘的江戶風物詩。在《最初物語》後，茂七失聯許久，直到《糊塗蟲》系列第二集《終日》登場，主角「同心」井筒平四郎在因緣際會下結識在同事手下辦事的「岡引」政五郎後，讀者赫然發現，在《本所深川不可思議草紙》中五十多歲仍威風凜凜的茂七，此時年事已高，由其繼承者政五郎奉養，退休養老了。

　　這是宮部美幸時代小說宇宙的首次串聯，但卻不是岡引政五郎的首次登場。政五郎的首次登場，是在2000年出版的〈陣雨惡鬼〉與〈灰神樂〉中（收錄於短篇集《怪》）。在〈陣雨惡鬼〉裡，政五郎尚只存在於角色的口語相傳間，然而到了〈灰神樂〉中，宮部美幸藉由發狂女侍阿駒之口，道出了政五郎曾經殺過人的往事。此事就此按下不表，直到日後《北一喜多捕物帖》系列，才又在松葉夫人與北一的談話中浮出。

　　由於《糊塗蟲》系列人物眾多，這一串便顯得熱鬧非凡：平四郎的外甥，也是聰慧美少年偵探的弓之助；弓之助記憶過人的好友，同時也是政五郎養子的大額頭、平四郎的同事，神秘同心佐伯錠之介與醜男同心間島信之輔、其舅公本宮源右衛門、幸兵衛長屋滷菜鋪的阿德......一個又一個故事，交織出複雜而立體的人際關係。在系列第三集《相思成災》中，弓之助的三哥、優秀的紈褲子弟淳三郎也堂堂登場。《糊塗蟲》系列若持續下去，淳三郎或許也有機會繼續大顯身手吧？

　　在《糊塗蟲》系列後，茂七宇宙又消失了一段不短的時間，直到2020年《北一喜多捕物帖》的出版，我們才又赫然看到了政五郎的名字。這次，他已經不單只是「政五郎老大」，而是「本所回向院後的政五郎老大」了。

　　本系列的主角，是在已故的千吉老大底下尚未出師的北一，而千吉老大「發自內心尊敬」的老大，就是政五郎。不像茂七再度登場時已是隱居狀態，政五郎於不同系列中登場時仍在活躍中。儘管如此，宮部巧妙地以政五郎與主角北一間的社會關係，拉開了兩者的心理距離。

　　在《北一喜多捕物帖》中，除了政五郎的現身外，也對先前同一宇宙的人物關係做出了交代：大頭子「回向院」茂七已離世；「大額頭」三太郎如今已娶妻獨立，在町奉行所的書記同心底下擔任助手；至於當初「糊塗蟲」筒井平四郎一度考慮收為養子的美少年弓之助呢？從大額頭的口中，宮部也給了我們隱約的暗示－－大額頭的暗號基礎源自於小時候很要好的朋友，那個朋友「不管看到什麼，都想加以丈量，長大後很喜歡算術，最後前往長崎學習算術，就此在長崎定居，成了一名學者」。弓之助是在什麼樣的因緣下決定自己未來的道路呢？實在是令人好奇不已。

　　如同宮部反覆在其時代小說中提及的，岡引此類捕吏並非正式的職務，因此大多都另有生計。北一的生計，是繼承千吉老大的文庫屋。與千吉老大的文庫屋密切合作的租書店老闆之一，是佐賀町的租書店村田屋店主治兵衛。千吉老大逝世後，治兵衛向北一提議合作，卻遭北一的技術合作夥伴末三老爺子反對，原因是治兵衛「兩度遭遇身邊親近的人橫死」。第一起案件，是治兵衛妻子登代的綁架謀殺案，第二起案件，則是常在村田屋出入的浪人遭斬事件。說到那名浪人，恰巧也住在北一所在的富勘長屋－－不，說起來，結合鄰居阿金的話，北一根本就是住在該名浪人遺留下來的房間之中。

　　這讀起來實在有點眼熟。說起來，那可不就是《落櫻繽紛》的劇情嗎？為了探究父親切腹之謎背後的污名，來到江戶探查的古僑笙之介，恰好是偽裝成一介浪人的身分，在富勘長屋住下，並透過關係，以為村田屋治兵衛謄寫抄本維生。關於登代的謀殺案，在《落櫻繽紛》早已提及，然而一心為父洗冤的笙之介，大約也無力探查吧？這個重責大任，似乎便會落在想要與頗具生意頭腦的治兵衛聯手做生意的北一身上了。

　　《北一喜多捕物帖》中，除北一外，與他同名的喜多顯然是另一個要角。然而截至目前為止，喜多仍鮮少亮相。儘管如此，在他為數不多的出場中，宮部也已然拉出了一條可供上溯到茂七的軸線。此一線索在第一集的末尾揭曉：喜多告訴北一，他的父親之所以葬身井口地主家屋下，是因為家族與此素有淵源，原來，喜多祖父的哥哥、他父親的大伯曾捨棄武士的身分，在此經營過小攤販。在眾多美食間，他特別拿手的是豆皮壽司，「以前是我們藩國的名產。」

　　說到神祕武士經營的豆皮壽司攤販，那豈非正是在《最初物語》中登場、從中午之前開到丑時三刻（半夜一點四十五分）的奇怪壽司攤嗎？老闆似乎曾經是武士，連當地角頭梶屋勝藏也頗為忌憚的人物。有意思的是，《最初物語》中曾提及這位老闆「不但長得一點都不可怕，身上也沒有刺青。」話說回來，如果喜多與其父身上都有烏天狗的印記，那麼這位伯祖卻為何一片白淨呢？在《最初物語》中，茂七對於神秘老闆的身分與其意圖也曾有過推測－－他與梶屋勝藏間似有關聯，或許和血緣有關？其任務是尋人？

　　由「大頭子」茂七開始、歷經「頭子」政五郎、千吉再到「不是頭子」的北一，宮部是否打算逐一揭開過往置入的眾多謎團呢？實在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