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懷舊」變成了影視界的流量密碼,無論韓國、日本、台灣或香港皆推出以8、90年代為背景舞台的作品,而且大受歡迎,不過有別於韓台港著重懷緬過去,走磅礡路線的史詩大製作,日本更著重從細節入手,貫徹以生活反思人生的日本專屬風格。
今年年初的大熱日劇《極度不妥!》(原名「不適切にもほどがある!」,又譯作《不合適也要有個限度!》)與去年的《重啟人生》一樣,結合「懷舊」與「穿越時空」,炮製出讓中生代以上的觀眾有共鳴的劇集,但有別於《重啟人生》純粹講述女主角的友情羈絆,《極度不妥!》加入更具爭議的元素——批判「政治正確」,成功製造不一樣的討論熱度!無論你是否認同編劇宮藤宮九郎(宮九)提出的觀點,不能否認他的藝高人膽大。
也許宮九知道這次要探討的議題太敏感,故此選擇阿部貞夫擔任《極度不妥!》男主角。雖然他的「御用」班底眾多,會擔任主角的幾位,其實各有風格與分工:
而阿部貞夫則是專門負責「衝擊」固有價值觀!由電影《謝罪大王》開始,到大河劇《韋馱天~東京奧運故事~》(下稱《韋馱天》),然後是《極度不妥!》——從日本謝罪文化、批判右翼發動戰爭,到現今「政治正確」橫行下的「反動」,題材越來越敏感!
最妙的是角色初登場時,言行皆非常煩躁惹人討厭,但隨著劇情推進,慢慢發現他「惹人厭」背後的想法由來,甚至看到他會因應環境變化,檢討他的煩躁言行,進而對他產生好感或共鳴。因為電影的篇幅太短,還是用兩部電視劇作例子來討論吧!
低收視好口碑的《韋馱天》(2019年),是少有以近代日本為背景的大河劇,阿部貞夫飾演其中一位主角「田畑政治」,未開播前大家只知道是歷史真實存在的人物,曾經身兼日本游泳聯盟會長,後來更為日本申辦兩屆東京奧運(1940年、1964年)奔走。不過宮九根據史料豐富了田畑這個角色,並將他塑造成惹人厭的游泳狂?!
田畑於劇集中段(約6月底)登場,熱愛游泳的他因為身體問題未能成運動員,從此全身投入支持日本游泳,繼而成為「奧運宅」,勢要推動日本主辦奧運!不過他說話「白目」,經常像「大炮」到處得罪他人,上至權貴下至泳手,無一不被他「得罪」過;甚至為了日本於奧運揚威,對運動員出言不遜,再配合阿部充滿「壓迫感」的煩躁演繹,令田畑惹人厭的程度倍增!
隨著劇情推進,觀眾逐漸接受田畑是單純的「奧運宅」,另一方面亦讓他感受到歷史的無情——透過他參與兩次的外國奧運(1932年洛杉磯奧運及1936年柏林奧運),從自由奔放到舉國體制的風氣,讓田畑發現奧運原來並非單純為運動員而設,而是為政治集團服務;同時多番被政治干預的東京申辦奧運行動,更令他渾身不舒服,阿部完美詮釋田畑不滿奧運「被利用」的憤慨之情,對嘉納治五郎(役所廣司)慷慨陳辭的拼勁令人印象深刻,成功讓觀眾感受到宮九借田畑之口,對政治凌駕奧運、右翼不反省主戰責任等議題的控訴!
藉著田畑的態度轉變——仍然熱愛並堅持「日本要成功申辦奧運」,但變得更尊重運動員,以及努力避免奧運受不必要力量干擾(雖然1940年的時候失敗收場)——觀眾更了解當時日本各階層對奧運的微妙溫度差。雖然「得罪」了網路右翼及傳統大河劇觀眾,還是贏得一般觀眾歡心,讓大家反思「奧運會否淪為政治家的工具」,到2020年東京奧運(於2021年舉行)仍然適用,不得不佩服宮九的「遠見」!
《極度不妥!》講述生活於80年代的「昭和大叔」(阿部)離奇穿梭時空,到了三十年後,即2024年的令和年代,新舊時代價值觀碰撞之下,自然產生很多笑料,但教人意外的是身為古人的「昭和大叔」,言行比想像中「討厭」?言語粗鄙、動輒叫女兒「發情母猩猩」、小孩不聽教的話則直接體罰!宮九透過「昭和大叔」的「不適切」言行,直接捅穿昭和舊時代的美好「幻想」,對喜歡懷古的人來說,應該算是一種幻滅。
宮九站在「昭和大叔」一方,質疑現今的「政治正確」沒有讓社會變得更為進步,甚至安排他說出「我並不想為這樣的未來而努力!」,這種觀點再配以阿部的煩躁風格演繹,自然招來更多反感,無論日本或台灣網路皆引起不少爭議;不過似乎是宮九計算之內,因為他去年訪台時曾經「預告」,希望透過新劇為日本被稱為「老害」的中老年發聲,讓年輕人了解他們的心聲,難怪有觀眾認為他的論點偏頗,不夠平衡。
當然,劇情中段出現的關鍵轉折,「昭和大叔」與女主角的真正關係、他如何面對女兒與自己將來的命運,賺倒了觀眾的眼淚之餘,還令人看到「昭和大叔」煩躁言行背後的細膩心思。阿部貞夫的內斂演技固然精彩,觀眾亦透過他的演繹,發現縱使受到當下價值觀局限,親情的牽絆仍可以跨越時空(雖然觀眾未必全部認同),亦為後來他面對自身與「未來」的碰撞,提出更多「質疑」與反思。
「昭和大叔」並非只會歌頌舊時代的美好,從「不想為這樣的未來而奮鬥」,到逐漸被令和時代影響,認識到曾經習以為常的觀念及應對,原來會無意中傷害到別人而變得「不適切」!多次游走於「堅守信念」與「接受變化」,結論就是「請變得寬容吧!」,阿部再次以「由煩躁到沉著」的演技進程,讓觀眾接受三十年時代變遷的文化衝擊。
雖然由平權比世界「慢幾拍」的日本去批評「政治正確」,有人嘲諷是另一種「不適切」,宮九這次選擇為「老害」說話,站在他們的角度觀看當今的變化,也許更明白他們的「不適切」言行,只是源於面對世界萬變的「不了解」及「不適應」。「寬容論」聽起來雖然天真,對宮九來說是最「適切」的「適應」之道,亦是他最誠心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