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諾瓦・加洛(Benoît Gallot)生於 1981 年,父母與祖父母皆從事與殯葬業相關的大理石公司。大學修習法律,自 2006 年以來一直在巴黎市的公墓部門工作,也因而獲得殯葬法方面的專業知識。2018 年起擔任拉雪茲神父公墓的管理人,定期向當地公務員提供培訓,也傳遞著他對殯葬業的無比熱情。作者經營的 Instagram la_vie_au_cimetiere 記錄著拉雪茲神父公墓孕育的盎然生命。
時間倒轉回到 18 世紀,當時的巴黎對於墓地並沒有明確的法律規範,絕大多數巴黎人都葬在散佈於巴黎市中心各個教區的亂葬坑中。這些層層堆疊的遺體,最終引發了嚴重的健康和公共衛生問題。法國皇帝拿破崙一世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在 1804 年頒布了新的法令,墓園從今而後必須設於城鎮之外,並且由地方政府負責管理,而非教區的神職人員。拉雪茲神父公墓(當時稱為城東公墓)是第一座符合法規要求的新型態公墓,在公墓法令頒佈的同年,正式啟用。
拉雪茲神父公墓最為人所知的,是棲息於墓園內的名人墓塚,尤其是鋼琴大師蕭邦(Frédéric Chopin)、美國創作歌手和詩人吉姆.莫里森(Jim Morrison)、和法國歌手愛迪.琵雅芙(Édith Piaf)。遊客在尖峰時段還得排隊參觀,就像置身在遊樂園一樣,有人因此給了它「喪葬界的迪士尼樂園」稱號。
作者班諾瓦・加洛身為拉雪茲神父公墓的管理人,在《巴黎墓園的秘密生活》這部作品中,娓娓地分享著在拉雪茲神父公墓的生活點滴,讓墓園原先嚴肅寂寥、避之猶恐的形象,重新煥上生機盎然的景象 — 墓園之於逝去,也之於新生。
我喜歡墓園,因為我深信它們大多不是悲傷或陰森之地,而是能撫慰人心的地方。
作者的父母經營加洛大理石公司,主要的業務在於為逝者建造墓地或安裝墓碑,因此作者從小就生活在與殯葬密切相關的環境裡。「今天沒人死掉嗎?」是作者父親經常會問母親的問題,因為有沒有人死掉會大大影響到每天的工作計畫 — 為了能在法定期限六天內安置死者,他們必須及時打斷手邊工作,緊急建造新的墓穴。從小與死亡頻繁接觸,並未讓作者心裡產生陰影;相反的,反倒慶幸自己能夠參與到父母的工作日常,認知到殯葬業的工作和其他工作並沒有多大的不同。
沒有接管家業的壓力,作者在大學主修法律,並在畢業後進入到視聽行業的法律部門工作,主要負責取得拍攝所需的授權、處理版權和肖像權的訴訟風險等等。這份工作雖然不枯燥,但也不有趣,作者因此報名參加了巴黎市的行政考試並順利通過,招聘的面試官根據他的法律背景,殷勤地推薦他一個號稱天選的職位。
「所以這個工作是關於⋯⋯?」
這位巴黎市政府招聘官員仍尷尬地撅著嘴,眼神有點閃避不定,繼續介紹了一陣之後才終於告訴我,這個職位就是「墓園管理處墓位辦公室副主任」。「您的辦公室,就在拉雪茲神父公墓。」
作者認為這個職位對他來說非常完美,欣然地提出申請,成為這個職位唯一的申請人。許多同事和朋友不解他的選擇,認為公墓部門是最沒有前景而且是最爛的單位。作者雖然理解他們的想法,但是在賦予生活意義的面向上,他認為墓園是達成這個目標的最佳場所。就像是命中註定一般,離開小時候成長的殯葬環境,進入充滿威望的法律行業,最後卻又回來殯葬的領域。
我認為自己真是三生有幸,工作的地方堪稱殯葬藝術的世界典範。⋯⋯我主要接觸的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們來自各行各業,各有不同的背景。總之,與活人接觸比親近逝者更充實,無論後者的名氣有多大。
拉雪茲神父公墓最初就是設計成完全向大眾開放,在 1867 年肖蒙山丘公園(Buttes-Chaumont)落成之前,它是巴黎唯一的大型休閒花園,除了為死者家屬保留靜心之地之外,許多民眾也會來此散步和沉思。
前來瞻仰名人墳墓的崇拜者佔了墓園遊客的大宗,但還有其他各形各色的人也會經常光顧拉雪茲神父公墓。附近居民把這裡當成公園,會在長凳上看書,或是在週日下午舉家前來散步;其他每天都來的常客,通常已經退休,將大部分休閒時間都掛在墓園的小徑上,三五成群交流街頭巷尾的最新八卦,他們自稱為「拉雪茲神父公墓墓民」;也有從很遠的地方,久久來一次的訪客,獨自前來享受這裡的田園風光,漫無目的地閒晃,重新找回平靜;還有另一類特別的忠實觀眾「墓園愛好者」,他們熱愛研究墓園、墳墓和墓誌銘,讓被歷史遺忘的人物重新受到關注。
最令人跌破眼鏡的是,拉雪茲神父公墓也吸引了無數的戀人。記者阿道夫.布里松(Adolphe Brisson)曾在 1896 年的《時代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記錄當時和守墓人在墓園中看見的戀人倩影:
在閒聊時,守墓人一邊仔細觀察朝著荒僻小徑走去的遊客。他向我指著一位曼妙優雅的年輕女人,她的神情明顯露出一絲不安。她轉過身來,又再次折回⋯⋯她若不是在等人,就是有人在等她。守墓人對我說,「我猜,這位小妞不是來這裡和死人聊天的!」果然,她等待的人現身並走向她⋯⋯她笑逐顏開,對方回以深情的眼眸。儷影雙雙並肩而行,慢慢走遠。愛情,如同玫瑰,於墳塚之間悄然綻放。
2011 年巴黎市議會投票通過了一項生物多樣性計畫,規定巴黎的墓園應減少使用農藥除草劑。在過去的幾十年,養護人員的主要工作就是噴灑除草劑,殺死所有在墓塚之間生長的野生植物,讓墓園的小徑和空間完全淨空。逝者周圍的一切必須是死寂的,任何生命的痕跡,都被視為有違對逝者應有的尊重。
起初作者對這項政策不甚苟同,但是隨著時間推移,實施政策的區域不斷擴大,最終讓整整 28 公頃的墓園不再使用任何農藥產品。這個轉變的成果,顛覆了作者和他的同事們認為墓園就該表現得肅穆寂寥的觀念。
多虧逐漸減少使用農藥產品,我才確實發現這片墓地是什麼樣子。墓園小徑上的綠意漸濃,我的視野也變得更加綠意盎然,還有滿園野花繽紛奪目,令人流連忘返:藍紫色調的葡萄風信子、鮮黃欲滴的百脈根、橙艷動人的金盞花和氣味難聞的蜥蜴蘭。現在的墓園充滿鄉野自然的氣息,我也越漸意識到自己何其幸運,能生活在一個充滿生物多樣性的空間裡⋯⋯
有了植物的生態,墓園開始出現各式各樣的野生動物,像是昆蟲、鳥類、刺蝟、松鼠和貓,同時也迎來了狐狸一家。盎然的生意令作者讚嘆,讓他開始嘗試用相機記錄墓園所孕育的生命,並將照片發佈在 Instagram 上,開啟新的「墓園人生」(La Vie au Cimetière)篇章。
在尊重死亡的同時,也尊重生命。
在唯靈論哲學創始人阿朗.卡爾代克(Allan Kardec)陵墓上的墓誌銘寫道:「出生、死亡、重生、不斷進步,這就是自然法則。」生命的盡頭是不可預見的死亡,好像有一條不可見卻堅韌的界線,毫不留情地分隔了兩個世界。然而,生與死在自然的現實裡,自始至終都屬於同一個世界。如同生命孕育著生命,逝去的生命,同時也在以不同的形式滋養著重生的新生,可能是一句墓誌銘、一張舊照片、一片落葉,或是一縷繫心的思念。
最後,分享一段書中引用詩人安娜.德諾阿耶(Anna de Noailles)的作品《獻給大自然》(L’Offrande à la Nature) 的開頭詩句:
蒼穹安憩於心靈深邃的大自然
沒有人像我一樣炙熱地愛著
白晝的光輝和萬物的溫柔
波光粼粼的水面和孕育生命的大地
森林、池塘和肥沃的平原
比人類的目光更令我目不轉睛
我寄託於世界之美景
手執四季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