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
山中有一破敗道觀,早已廢棄了幾十多年。道觀外窗櫺已被蟲蛀許多,絲絲藤蔓爬滿柱子,屋簷下細網如織,只道觀正中有個中年道士,八字鬍濃如墨,正潛心運功,心無雜念坐在已經發霉的墊上。
子夜,風吹雲起。山中層樹枝葉婆娑,迷霧濛濛漫漫,突然聽得悅耳歌聲繞樑,由遠緩緩到近。卻是一紅衣女子走進道觀,她香肩微露,柳腰翹臀,風姿甚是妖嬈。
她看見了道士,撫了秀髮,鈴鈴地笑,「小哥哥,你這麼晚了,在這裡做什麼呢?」
道士緩緩張開眼,兩眼瞠目,不禁被她的美麗妝容所魅惑。道士舔了舔嘴,吞了口口水,回答:「旅途途中,暫居在此。」
女子緩緩走進他,小玉紅唇淡妝彩,極是美麗。她說:「你一個人旅行,難道不會寂寞麼?」說完便咚的一聲坐到了道士一旁。
道士見她香肩半露,陣陣香氣不斷,凡心已動。道士手指輕捲蓄留的八字鬍,眼凝遠方,卻不斷地偷瞄著女子,腰帶甚是寬鬆,衽帶下的胸部更是凹凸有緻。
女子低下頭輕輕靠近,五指與道士的手相疊,柳眉細眼秋波不斷,道士轉過頭來和她四目相對,終於忍不住。
女子托身過來,道士順勢一帶,突然噹噹兩聲,兩人同時彈起。
「好啊!臭道士,居然藏著東西!」女子收起妖嬈的聲音,收起香肩,露出兇牙,雙手指爪勾如猛虎,兩眼怒不可遏。
道士從胸口拿出了護心鏡,他早知道狐妖喜愛以美姿誘人,並藉機以利爪取心,並吸取男人精氣,女人無精氣可吸,只吃女人心臟。
卻看那護心銅鏡已凹凸破爛破出了數個窟窿口,足見爪子威力驚人。道士在被襲擊瞬間,也拔劍還擊,第二個噹聲自然是劍爪相交的聲響,道士舉劍直指狐妖,凜聲喝道:「大膽狐妖,在此吸取人氣修練,妳可知此乃大罪麼?」
「人生不過個死,早死,晚死又如何?何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這不是你們男人最愛的麼!」
說完,狐妖利爪襲來,如幻影鬼魅,前後左右八方靈動,她一邊攻擊,嘴中也不停地唱歌。只聽得小曲繞樑,爪子與道士的劍相交,噹噹聲響如暮鼓點點。
道士運氣凝心,使起天罡劍法。那劍氣如虹,饒是狐妖利爪威力驚人仍舊欺不上身。交換數招之後狐妖落居下風,心想不妙,爪子一架一推拉開距離後,大口吞吐出一道藍紅妖火。哪知道士袖風一抖,弄出了個天葫蘆,妖火陣陣卻都被吸到了葫蘆裡。
「不可能!」狐妖大驚。道士狠招連下,劃到了幾個深深口子,狐妖半癱坐在地,紅衣下鮮血汨汨。
道士劍尖直指狐妖心臟,越走越近越走越近,道觀口突然閃過一道小身影,「媽媽,我肚子餓了!」
狐妖大喊不可以!道士卻甚是敏捷,一個柔掌就將小狐妖壓制在地。
「不准傷我孩兒!」狐妖大駭尖叫,負傷處卻流出了更多的鮮血。
「妳作惡多端,吸取人氣修練,又殘酷食人心臟,逆天邪惡,當真天誅地滅!」道士凜然道。突然間狐妖倏地站起,道士以為狐妖就要發作,按著小狐妖大吼,「不准動!」
狐妖卻收起利爪,行了一個正禮,又向道士三跪九叩,磕完頭後已經淚流滿面,「道士天王在上,請聽小女子言。」
道士手仍扣著小狐妖,雙眉緊鎖,哼了一聲。狐妖知道意思,便順著說:「小女子原只是山中小狐,後來吸取了此地天地精華成精,這孩兒是小女子和丈夫的結晶。但山中來了個山大王,殺了小女子的丈夫,那山大王要脅若不取悅他、替他獵捕人間增加修為,他就會毫不留情地殺了我兒。」
狐妖淚滴橫飛,眼神直盯道士,甚是誠懇,「小女子絕非以殺人為樂,實在有說不出的苦衷。我知道自己殺人罪孽深重,小女子不求洗脫罪孽,只求道長行行好,放過小狐妖,如果可以,小女子有一個不請之情,希望道長您帶著小孩離開此地,帶得越遠越好。」
道士半信半疑,「為什麼要我帶小狐妖離開?」
狐妖回:「山大王性格乖戾,佔據為王,他前陣子才說之後想要小狐妖服侍,您若懂人間青樓女子的無奈,身為人母,我只求小孩平平安安,一生順遂。」
道士心想這女狐妖也是言語放蕩的緊,他是有為道士,塵染之事那是不做的。但聽得如此請求,一口回絕那也是造孽,若接下了,怎麼做?如何做?那也是煩惱得緊。
道士沉思半晌,還來不及有個主意,突然低沉聲音吼吼,「無雙,為什麼到這個時候你還沒來服侍我?」聲音低沉震震,震得道觀灰塵斗落。
狐妖大驚,「道長!請您快走吧!」卻已經來不及。林樹間狂風獵獵,卻是山大王到了。
山大王乃一修練成精的熊,熊妖虎驅,極是巨大。他站在道觀外,見著道士壓著小狐妖,滿是憤怒,「好啊!你個臭道士,來送死!」
說完熊掌呼呼,道士見周圍地形狹窄,對熊妖有利,輕身一飛,點過道觀屋頂,飛身而出。哪知那熊妖速度之快,忽地一聲已經襲到身後,道士一驚回身一擋卻來不及,熊掌重拍道士背心,道士瞬間口中噴出鮮血,熊妖乘勝追擊,重掌連拍而下。
狐妖見狀,拖著身子到小狐妖旁,緊緊抱著小狐妖。小狐妖在狐妖懷裡,聞得陣陣血腥味,「媽媽,妳流了好多血!」狐妖又抱得更緊了,「乖乖妳聽著。我們是有血有淚的動物。我們不要做壞事,不要殺人,更不能吃人的心。」小狐妖懵懵懂懂,哪懂得這些事情?
道士弱居下風,見這熊妖神力過人,大口喘氣,「靠著人的心臟修練,無怪乎如此妖力!」熊腰哈哈大笑,「特別是武林人士的心臟,武功修為有臻,那是更加的妙!」說完舔了舔嘴,「無雙小親親每日獻上人心,那是極好的。」
道士回道,「古有青樓逼良為娼,現有熊妖逼狐獻心。我道這狐妖妖力怎如此微弱,卻是你在從中作梗了。」
熊妖也不避諱,嘿嘿笑得極是猥褻,他在想什麼自然是一清二楚了。
道士吐去口中鮮血,從懷中取出了八卦鏡,高舉在上,天師借法。內力與法力相凝,他大喝一聲,長劍直指熊妖,白光濃濃聚匯成束,直向熊妖奪去。頓時山石樹林轟轟崩裂,卻是被炸出了一個巨大天坑。
熊妖大驚,見道士已經被他重傷至此,哪知道這道士法力驚人。
妖力凝聚,頓時身長十丈之高,肌肉暴漲猛凸,血口大盆張裂,發出陣陣怒吼,吼聲傳遍三山五川,「臭道士,納命來!」說完便如天兵神降般揮著半天巨手襲向道士。
道士也知這一擊就是最後關鍵一擊,潛心運氣,凝聚心神。
一瞬間看見了狐妖緊抱著小狐妖,那神情極是楚楚可憐,僅只這一分神,掌中八卦鏡猛然劇抖,突然間四肢百骸輕輕飄然,如北冥之鯤化之千里。
道士八卦鏡置於心前,長劍當指,百匯聚宗,白光劍氣如織迸裂而發,霎時似日趨夜,只聽得熊妖哀嚎許久,白光收束,黑夜星斗轉移,熊妖已化作粉塵無數。
見道士如斯法力,狐妖頓時傻愣在地。
道士仍手持八卦鏡,劍指狐妖兩人走來。狐妖見狀馬上將小狐妖放一旁,也不管自己身處重傷,唉了幾聲,又是碰碰響頭猛嗑。
「妳殺了許多人,並將人的心臟獻給熊妖,是麼?」
「是,但小女子從未有害人之心。只因那熊妖威淫之下,只得如此。每次採集的人心,都是上獻給那廝的。」
「妳有用過人心修練妖法嗎?」
「從來沒有!」狐妖斬釘截鐵。
道士見狐妖神情誠懇,心想狐妖乃全世界最狡詐,最懂魅惑男人的妖怪。她若演技逼真,眼下還真看不出什麼破綻。
狐妖見道士猶豫,仍是不停磕頭,「不求放過我,我只求您將小狐妖帶到可以安心生活的地方。」
道士心思沉浮,看了狐妖面容,明鏡明澈的心理端端盪起了一小波瀾。
嘆了口氣,道士收起八卦鏡,從自己的包袱裡取了一套乾淨的尋常青衣和金創藥,「藥外敷,穿上青衣。離此五十里的山上有個香火鼎盛的道觀,道觀的真人極是良善,我給妳寫個信說明委由,妳就在那清修靜修為,除罪去孽,並讓小朋友安心生活吧!」
狐妖聽著,瞪大雙眼呆滯了數晌,這才欣喜若狂,感謝之言不住,道士搖搖頭,「苦己利人,利人利己。」
還來不及反應,狐妖向前一張便緊緊抱著道士,淚珠滾滾。
道士以為狐妖要加害自己,卻也反應不及。只是抱了一下,迷香四溢,狐妖便放了手,領著小狐妖,要小狐妖跟她一起行大禮。
道士口說沒什麼,心中卻暗暗反省,「唉唷!說得如此,自己卻也因為狐妖的美而動了凡心,還當她要加害於我,還以小人之腹度狐妖之心,罪過,罪過!」
寫了說明原由的信後,道士將信給了狐妖。狐妖趁著這段時間也只住了血,換上了衣服。
白晝明晰,晨光灑進林中。狐妖母子手牽著手,在山道盡頭又向他鞠了個躬,這才消失在天際線後。
道士長劍一揮,收入劍鞘。想到自己的道行還不夠深,撫著自己的八字鬍,忍不住搖了幾下頭。拎起包袱,事了拂衣去,徒留空山一片蟬聲鳥叫不只。